現在時間還早,不忙著趕往獅山,蕭良將冰鎮過的可樂一氣喝下,與隋婧一起幫孫菲菲將從校圖書館借來的兩大摞書拆開來,整理放到書房的橡木書櫥里。
「你讀的是邵芝華的研究生?」
蕭良拿起一本艾倫巴德的《電化學原理和應用》,在放進書櫥之前,禁不住好奇的問孫菲菲。
「啊,你認識邵老師?」
孫菲菲之前聽隋婧吐槽過蕭良的事,將他當成一名普通的鄉鎮幹部看待,趕巧遇到倒霉事,得虧隋婧初生牛犢不畏虎,才幫他洗清嫌疑。
孫菲菲剛才也是想著有免費勞力幫著搬書不用白不用,卻沒想蕭良看到她借的這些書籍,竟然也知道邵芝華,禁不住好奇起來,想知道他怎麼猜到這一點的。
「不認識,聽說過。」蕭良說道。
雖說目前全國高校還沒有開始大整並,全國都沒有幾所綜合類的高校,但東洲工學院在省內肯定不能算一流大學,更不要說跟國內的頂尖高校相比了。
見孫菲菲今年剛考上研究生,都還沒有到正式報名的時間,竟然就準備將這麼多的專業書先讀起來,想必平時也是相當用功讀書的一個女孩子。
她的家境又擺在那裡,竟然會選擇報考東洲工學院的研究生,在蕭良看來多半是有針對性的。
而在蕭良的印象里,東洲工學院未來二三十年學術成就最大的,大概正好就是從事電化學領域研究的邵芝華。
蕭良對邵芝華談不上熟悉,前世也沒有接觸過。
不過,東洲籍那些個院士里,邵芝華作為唯一的女性學者,甚至還是分量最重的幾個東洲籍院士之一,日後可以說是憑藉一己之力給東洲工學院,同時也是日後的東洲大學,帶出唯一的一個「雙一流」學科出來,蕭良還是在很多場合聽到有人交口稱讚過的。
「邵老師剛回國沒兩年,現在都還沒有評上講師,暫時還不能帶研究生。不過,因為早就認識的緣故,我還真是衝著邵老師才報考東洲工學院應用化學專業的,」孫菲菲對蕭良感興趣起來,說道,「沒想到你竟然都有聽說過她。對了,你們今天怎麼從東洲工學院裡面出來?」
「雲社有家廠跟營養工程系的一個教授有合作,今天趕著這個教授在學校,就趕著過來拜訪一下,」蕭良說道,「不過,我本科學的也是應用化學,要是以後工作上有需要,說不定我還要找你請教呢!」
「你也太賊了,這麼快就勾起咱菲菲的興趣了,」隋婧湊過來,拍著腦袋叫道,「我本來還擔心千日防賊總有一失呢,哪裡想到一天都沒有防住!」
「你別胡說八道。」孫菲菲瞪了隋婧一眼,有些不高興的說道。
她是對蕭良有一些好奇,但也僅此而已,她絕不想因此給蕭良有任何幻想的餘地。
蕭良微微一笑,沒趣的將那本《電化學原理和應用》放進書櫥里去,不再評價什麼。
現在雖然才是九四年,但國內有些家庭,不管子女是從事學術研究或者從政經商,門戶之見已經森嚴起來了——孫菲菲很顯然也已經深受影響,他這個「泥腿子」再嬉皮笑臉,指不定就要惹人厭惡了。
這也越發顯得隋婧那樣的性情珍貴了。
「嘀嘀……」
樓下傳來一陣接一陣的汽車喇叭聲。
孫菲菲打開窗戶,朝樓下揮了揮手;蕭良朝樓下瞥眼看過去:
嗬,國人在有一輛桑塔納就能橫行鄉野的九四年,樓下停的那輛奔馳600怎麼也得兩百萬打底,絕對能列入超豪華車之列了。
蕭良估摸著此時的東洲市,都未必湊出十輛同檔次的超豪華轎車來。
片刻後,兩名西裝革履的青年敲門走進來。
居前一人大約二十六七歲的樣子,除了嘴角有一粒痦子頗為破壞狹長臉型的整體觀感外,整體上還勉強能算得上年輕有為的英俊青年之列。
這人很顯然沒有意識到房間裡還有一個陌生的男人,愣怔了片晌才看似禮貌的伸過手,眼睛斂著一絲警惕的盯著蕭良問道:「這位是……」
「隋婧她隊長的朋友,正好在校門口遇到的,夜裡也要去給小婧的隊長慶祝,就先過來坐一會兒。」孫菲菲跟狹臉青年介紹道。
得,現在連隋婧的朋友都沒有資格當了,降格為袁文海的朋友了。
蕭良微微一笑,跟狹臉青年握了一下手,自我介紹道:「蕭良,獅山縣公安局刑偵隊袁文海的朋友。」
「樂宥,孫菲菲、隋婧的朋友,」
狹臉青年猶豫了一下才沒有直接收回手,但與蕭良很勉強的握了一下手,也沒有介紹身後那名青年的意思,眼神就急切的朝隋婧瞥過去,問道,
「隋婧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去獅山啊,我們開車送你們過去!」
「許建強。」趁著樂宥跟兩個女孩子打招呼,年紀要比樂宥大上四五歲的許建強走上前,客氣的跟蕭良握了握手。
當然了,樂宥明擺著瞧不上眼前硬蹭過來的小青年,許建強也沒有表現得太熱切,但也不想失了基本的禮貌。
「不用這麼麻煩,我跟菲菲還有蕭良打車過去就行了。」隋婧無視樂宥的熱切,拒絕道。
「怕我們去蹭飯?」樂宥開玩笑說道。
「我可真謝謝你們——我是嫌坐你們的車更麻煩,」隋婧不喜歡樂宥的性格,更不喜歡他在蕭良面前那種不加掩飾的傲慢,說道,「算了,我把菲菲交給你們吧,我跟蕭良打車回獅山得了!」
「隋婧,你捨得扔下我?你們袁隊長可是邀請過我的,」孫菲菲拽住隋婧的胳膊,撒嬌的說道,「你就把樂大少跟許哥當車夫得了,他們想蹭飯都沒門!」
拗不過孫菲菲,隋婧點頭答應下來。
蕭良拿起背包,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事來,說道:「我突然想起來家裡有點事,還要先回去一趟——你們先去獅山,我等會兒自己坐車過去。」
「沒事,我們直接到你家樓下等你,才多大一會兒工夫?」隋婧攔住蕭良,還不忘跟孫菲菲、樂宥介紹,「蕭良他家就住在蔣家園前街!」
蕭良頭大如麻。
樂宥樂意當舔狗,自然是奔隋婧來的。
他要是不能溜走,接下來五人坐車就成麻煩了。
樂宥開車,許建強坐副駕,孫菲菲以她的清冷勁坐後排,肯定不樂意他坐後排中間左擁右抱,那自然是隋婧坐後排中間,他坐另一側——這一幕落在樂宥這個小心眼的眼裡,會不會覺得他跟隋婧這算是親密接觸?
倘若許建強開車,就算樂宥擠到後排,但看隋婧這個脾氣,肯定是讓孫菲菲坐後排中間,方便她跟樂宥隔開來,而這個「默默無聞」的小卒卻得以坐副駕駛,不是一樣遭人恨?
九十年代國內沒有多少豪華轎車,副駕駛才是最尊貴的座位。
只是隋婧拽著不叫他走,蕭良也只能頭痛的說道:「那算了,我還是坐你們的車直接去獅山吧,免得讓你們等了。」
「你怎麼變得婆婆媽媽的了?」隋婧看了蕭良一眼,疑惑的問道。
等到孫菲菲將書房略加收拾,大家下樓走到奔馳車前,隋婧才想明白過來剛剛蕭良為何要找藉口離開,漂亮的大眼珠子瞪了他一眼,看著孫菲菲先坐進去,低聲罵蕭良:「你怎麼這麼狡猾?」
「人家奔著你來的,我當什麼電燈泡啊?」蕭良苦笑道。
看到孫菲菲已經挪到後排最里側,隋婧她先往車裡鑽,手還不忘拽住蕭良的衣襟往裡拖,不讓樂宥有靠著她坐的機會。
蕭良上車後儘可能不貼著隋婧,很是彆扭,也假裝沒看到樂宥從後視鏡探望過來的不爽眼神,微微側過身子,跟坐副駕駛位上的許建強閒聊起來:「許總是做什麼生意的,我好像聽說過許總的名字?」
「我跟樂宥在東洲合夥開了一家地產公司,泛華建設,掛靠在市建設局名下,沒想到在東洲還混出點小名氣了啊!」許建強取出一張名片,轉身遞過來,又笑著問道,「蕭兄弟是做什麼?我們接下來可能要在獅山做一個項目,說不定還要麻煩蕭兄弟呢。」
「我啊,在獅山下面的鄉鎮工作。這次是隋婧在刑偵隊的副隊長袁文海調到我們鎮當所長,才特地趕過去蹭一頓酒,要不然怕袁隊長以後不照顧我。」蕭良接過名片說道。
二三十年後,泛華建設在省內算是一家小有名氣的地產商,蕭良心想他難怪聽到許建強這個名字有一點熟悉。
蕭良他爸調到市委工作期間,他正好到秣陵讀大學;等到他從秣陵大學畢業,他爸又被免職調入黨史研究室,對市裡的一些事諱莫如深,閉口不談。
蕭良對市里很多人跟事,都沒有直觀的印象,也沒有什麼接觸。
不過,樂宥作為副市長樂建勇的公子,他還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清楚副市長樂建勇跟當年的陳富山案有沒有牽涉。
他當年也做過調查,但太多東西諱莫如深了,能調查到的內容很有限,但很明確九七、九八年他著手調查一些事時,樂宥跟泛華建設已經沒有直接聯繫。
蕭良心想國內地產行業要等到零三年往後才真正進入快速道發展,在接下來幾年裡,卻是整個地產行業最難熬的時候,猜測樂宥這個二代子此時跟許建強有合作,但多半沒有堅持的耐心,很快就跟許建強分道揚鑣去玩其他快錢行業去了吧。
與十幾二十年後如火如荼的房地產行業不同,從改革開放到九八年之間,一直都是商品房試點與福利分房制度為主的年代,整個商品住宅市場的發展都不溫不火;受限國內的經濟發展水平,九八年之前的商業地產發展規模也極為有限。
不過,九八年之前國內的地產業發展,也不是沒有一點波瀾。
九二年中央及國務院提出要進一步加快經濟建設發展,就直接刺激國內地產行業出現了一次大而短促的高潮期。
其中以海南樓市發展最為典型。
從九二年南巡開始,到九三年底,短短兩年時間海南樓市平均價格飈漲近五倍。
即便在二三十年後全國樓市進入最瘋狂的時期,這樣的漲幅在全國範圍內都是罕見的。
東洲經濟發展相對滯後些,但九二年之後也一下子湧現出一兩百家房地產開發企業。
當然了,此時國內對房地產開發企業的資質卡得還非常嚴,這些新湧現出來的房地產開發企業,基本上都掛靠在建設局或國營建設企業之下。
東洲市短短一兩年間湧現出一兩百家房地產開發企業,顯然也不是普通敢做敢闖的私營企業家所為,絕大多數還是樂宥這種恨不得將標籤寫在臉上的二代子。
只是令樂宥這些人措手不及的是,國家很快就意識到樓市失控帶來的巨大風險,九三年底就痛下決心全面整頓樓市,一下子收緊所有金融機關對房地產業的貸款。
不僅海南樓市泡沫一下子被戳破,內地絕大多數地市的房地產市場在短暫的高潮期過後,也驟然間陷入低谷。
前兩年東洲市湧現出的兩三百家房地產開發企業,誰最後能掙扎著活下來,又或者說能將手裡的項目做完並能獲得利潤,就要真正的各顯神通了。
在中央直接劃出的紅線面前,地方上絕大多數的二代子多多少少也都變得無能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