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大學材料與工程學院實驗樓。
九八年元旦剛過,天氣越發寒冷,蕭良推門走進辦公室,看見許建強坐在沙發上跺腳取暖,還不停搓著快凍僵的手,將放在牆角的取暖器打開:「你怎麼不把取暖器打開?」
「我以為你做實驗一會兒就好,沒想到要等你半個小時。都快凍死我了,你這裡的條件也太艱苦了啊!」
許建強就來過兩次實驗室,第一次還是九月份,臨近黃昏,辦公室里是簡陋了一些,也沒有感覺有多不方便,但今天是寒冬臘月過來,天氣潮濕陰寒,體感溫度可能要零下七八度了,坐在蕭良的小辦公室里,就跟進冰窟窿似的。
「老實驗樓條件有限,我這台取暖器還是特批的,誰叫你進來不自己開取暖器啊,就擺在牆角?」
蕭良將取暖器拿到許建強跟前,辦公室夠小,取暖器很快就發揮起作用來,笑道,
「這棟樓都快有三十來年歷史了,主要電路都沒有更換過,負載有限;其他辦公室都還不讓用取暖器呢;現在也就實驗室里條件好點,設備比人精貴,我們平時都坐實驗室里不出來。」
「那再等兩個月,等你們搬到研究中心,條件改善了,我再找你玩耍吧,現在你們這裡實在太艱苦了,」許建強問道,「天海精工今天的公告看了?」
「還沒來得及打開電腦呢,實驗樓里的網速慢得叫人抓狂,」蕭良說道,「但是融金與環泰、宏亞簽約轉讓六千萬股天海精工的事,在你之前,已經有三條留言發到我尋呼機上了。」
「你怎麼看這事?」許建強問道。
「丁文江、韓振亞這一手玩得漂亮啊,簡直就是將沈君鵬、孫仰軍操弄於股掌之間。孫仰軍慫了,好歹留了條內褲,沈君鵬要是沒能扛住,連骨灰都剩不下來。對丁文江、韓振亞,我們不佩服不行啊,姜果然還是老的辣。」蕭良聳聳肩說道。
「你之前不出手,我能理解,但要是坐看他們將君鵬實業徹底整垮,對東洲恐怕也不能算是好事吧?」許建強坦率的說出他的意見。
不管鍾雲峰怎麼跟沈家切割,在外人的眼裡,他與沈家始終是一體兩面。
省里很快就要進行換屆,按照慣例,很可能童劉春節過後就不再主持大局,江省將迎來新的省委書記、省長。
這其中秣陵市委書記劉格將擔任省長,幾乎都是公開的秘密了。
君鵬實業要是在這時候徹底垮掉,還因此誘發一系列的後果,比如拖欠銀行大量借款不能如數歸還,進一步加重幾家金融機構的危機,鍾雲峰還想明哲保身就難了。
到時候老帳新帳一起算,省委一二把手跟鍾雲峰都沒有交情,怎麼可能還會繼續讓他坐在東洲市委書記的寶座上不走人?
東洲現在局面好不容易平穩下來,誰也不知道鍾雲峰被調走之後,換上新的市委書記,形勢會怎麼發展。
而眼下宏亞將唐國斌的光耀資金收入囊中,觸手伸到東洲,丁文江的環泰國際也看上東洲華峰集團,有意將商業版圖擴張到東洲。
市委副書記、市長柳軼群背靠省委常委姚洋,再加上俞小榮、唐逸凡等人跟丁文江合流,新來的市委書記都未必一定是他們一系的,只要保持中立,許建強都難以想像獅山灣與獅山港的建設,會不會再受影響了。
哪怕是從他們的自身利益出發,也要儘可能保鍾雲峰在東洲多干兩年的市委書記,又或者爭取一個對他們更認可的人選,到東洲接替鍾雲峰擔任市委書記。
當然了,江省一把手是誰還是未知數,大概率外調過來,劉格對南亭集團的印象肯定談不上多好,華商經貿大會時態度就很冷淡,他們在省里的影響力還是太有限了,最好的選擇,還是儘可能保持東洲現在的黨政格局不發生大變化。
「真是折騰啊,大家為什麼不能本本分分的賺錢呢?難道這個年代,還缺賺錢的途徑嗎?」蕭良頭痛的嘆了一口氣,問許建強,「你有沒有跟沈君鵬約個時間?」
「這不是等你做決定嗎?」許建強說道。
「我不插手,又沒有把你們的手腳綁住,不讓你們插手。」蕭良很不負責的說道。
「呸!你這話說得輕巧,你不插手,誰有資格插手?我們能變三五個億資金出來?」
許建強啐了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蕭良一口。
越江控股涉案六千多萬股天海精工股票,哪怕第一輪以底價成交,也要兩億八千多萬,而且港資又不能參與。
現在江省有幾家內資企業能一下子湊出這麼多的資金來?
環泰、宏亞從頭到尾防的就是蕭良一人而已。
泛華還沒有資格入這個局。
蕭良哈哈一笑,說道:「我現在也拿不出這麼多錢。蝸巢科技九八年至少留十個億的預算,我手裡能動用的資金不到十五億,還想留在香港捕捉機會,沒想轉到內地來!你先約沈君鵬吧,看有沒有別的解決辦法,能不用我的錢最好。」
港資不允許直接參與國內證券市場的投資,也不得受讓上市公司的股份,但南亭集團、星源時代目前負債率都極低,蕭良真要從內地銀行貸三五個億,還是容易的。
只是他現在沒有精力跟心思去涉足中高端工具機這一領域,才不想在天海精工上浪費寶貴的資源。
不過,許建強說的也有道理,沈君鵬能吊一條命,他當然可以不插手,但沈君鵬徹底垮掉,進而連累鍾雲峰,並使東洲的局勢再次撲朔迷離,情況就複雜了。
許建強問道:
「我現在約沈君鵬,讓他來秣大?」
「師大北門有家咖啡館不錯,讓沈君鵬到那裡請我們喝咖啡。」蕭良想了想,說道。
「咖啡館叫什麼名字?」許建強拿出手機問道。
「好像叫吐泡泡的魚?」蕭良說道,「我也不確定,我每次路過就直接走進去,還真沒有認真的看招牌。」
許建強與沈君鵬通過電話後,蕭良見還有一點時間,就將電腦打開,看了一眼天海精工今天對外公布的公告。
第一次流拍後,沈君鵬就動用控股股東的權力,天海精工向證券交易所緊急申請了停牌。
這種臨時停牌是有期限的,目前已經持續五個交易日沒有復盤交易。
倘若天海精工還不能向證券交易所提交類似重大交易之類的情況說明,下周一就必須復牌交易。
當然,融金投資將所持六千萬股,以每股六元的價格,分別轉讓四千萬股、兩千萬股天海精工股票,給宏亞集團、環泰國際,算是重大股權變更,交易雙方都需要向包括上市公司天海精工在內的有關部門進行報備,並進行公告——這也算是為這次緊急停牌提供了註腳。
但是下周一復牌交易,天海精工的股價會是怎樣的走勢,現在一切都還是未知數。
「融金持有六千萬股,每股平均成本要高過八塊,還不包括財務、運營開支。現在被迫以每股六元轉讓給宏亞、環泰,孫仰軍這些年賺的老本,差不多都賠進去了啊!」蕭良感慨道,「你說孫仰軍這時候會不會蹲在哪個角落裡哭鼻子啊?」
「孫仰軍他目前勉強算是保留了星海投資30%的股份,但很難想像丁文江、韓振亞不會對星海投資有進一步的動作,」
許建強唏噓說道,
「對了,唐國斌前天聯繫了我,他說對這一情況完全不知情,第一輪會流拍,他也是懵的!他懷疑可能是溫駿在當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元旦期間俞小榮、唐逸凡、樂宥等人都趕到秣陵,參與孫仰軍跟丁文江、韓振亞的談判。融金的負債率太高,而孫仰軍在星海也失去俞小榮、唐逸凡、樂宥等人的支持,才最終被迫接受丁文江、韓振亞的收購條件。對了,你猜這次是誰發揮了更大的作用?」
「有什麼好猜的,韓振亞唄,」蕭良說道,「溫駿投靠的是韓振亞,就是不知道韓振亞許了溫駿這孫子什麼好處。」
「靠,你為啥不猜是丁文江,還是說丁文江的腕不比韓振亞大?」許建強問道。
「這不符合丁文江的風格,」
蕭良他也是元旦前夕得知第一次流拍的消息之後,才確認是韓振亞、韓振國兄弟做的局,這時候將韓振亞、韓振國兄弟二人利用英皇國際結交政商權貴以及搜集情報的一些猜測,說給許建強知道,
「他們兄弟二人在我身上也花了不少心思,就怕我攪了他們的局!等會兒讓你看看那個女的,指不定這時候還在咖啡館等著我,你要是我,肯定已經咬鉤了。」
「我兜里就兩三千元現金,剩下的資產都在我家那位的監管之下,誰要是想把我當凱子釣,註定一無所獲啊!」許建強笑道。
蕭良看了一眼手錶,差不多到約定時間,拿起掛著牆壁上的軍大衣,與許建強走出實驗樓辦公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