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的夜風漸有些凜冽之意，縣委在建設路有四棟七十年代建造的紅磚房宿舍樓，圍成一座院子。
初冬時節，夜風有些凜冽之意，程雷牽住妻子暖烘烘的小手，走進大院裡。
每棟宿舍樓的側牆都只有一盞帶罩子的電燈照明，光線昏暗，拐到樓洞裡更是漆黑一片。
程雷與張薇來到他們家所在的三樓走廊，剛好有一戶人家的房門打開，打了半宿撲克的三個年輕人，打個哈欠從房間裡走出來。
三個年輕人都是縣委的年輕幹部，都住這個樓層，看到程雷、張薇夫婦這時候才回來，有個人笑著問道：「程幹事才從蕭縣長家回來啊？程幹事你真夠可以的啊，今天下午才傳出蕭縣長要當書記的消息，你就登門交投名狀了？合該你升官發財啊！」
程雷也是一愣，也不知道他到蕭縣長家拜訪這事落到誰的眼裡了，消息竟然傳這麼快？
不過，聽趙兵說話的語氣帶有戲謔，甚至還有一絲幸災樂禍，很顯然不認為他這麼迫切跑到蕭縣長家拜訪是件好事。
程雷勉強笑著說道：「胡說八道啥啊，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從蕭縣長家回來的？我跟張薇，剛從她爸家回來。你們打牌又打這麼晚，天天這麼熬夜，怎麼扛得住啊？」
「我們又不像你，不用整天想著上進，明天到辦公室補覺就行了。」趙兵哈哈笑著，揮了揮手就各自回屋睡覺去了。
回到屋裡，也沒有去想他到蕭縣長家拜訪這事到底傳誰耳朵里去了，竟然叫趙兵這些人帶有一絲幸災樂禍，但跟妻子洗漱過鑽進被窩裡，腦子就是抑不住的亢奮，睡不著覺。
摟住妻子年輕美好的身體，天朦朦亮才迷迷糊糊睡了一覺，一早叫鬧鐘吵醒，程雷打了冷水擦拭身體，叫自己精神抖擻起來，與妻子趕到縣委招待所。
蕭良也是剛剛起床，站在縣委招待所的大院裡，沒事正抬頭看著澄澈如洗的天空出神，見程雷跟張薇過來：「你們挺能起早啊？」
「我差不多這個點都要起床了；張薇是被我拖起來的，她睡不夠，」程雷笑著說道，「溱東沒有太多的特色早點，只有豆腐乾絲跟蟹黃包比較出名。許總、葉總他們起床了沒有？」
「他們沒那麼早起，我這是被迫的。我媽在家裡煮好了玉米粥，還蒸了包子，我跟我哥得過去賞臉，要不然得被說半年，」
蕭良看到他哥跟他嫂子抱著兩娃下樓來，他從他嫂子手裡接過小侄女蕭亦芷抱在懷裡，拿胡茬子輕輕扎了扎粉嫩的小臉，跟程雷說道，
「要不你們留在這裡等老許他們起床，帶他們嘗一嘗溱東的特色早點，讓你盡一下地主之誼？我跟我哥得回去吃早飯。」
「好咧，我們等許總、葉總他們起來！」程雷答應道。
程雷、張薇在縣委招待所等許建強、蕭意、葉曉華以及熊志遠、夏侯江他們起床後，就直接到鄰近的四海樓吃溱東的特色早點。
然後一眾人等又趕到蕭長華住處跟蕭良、蕭瀟他們會合，看著他們駕車上路，程雷與妻子張薇再匆匆趕到縣委大院上班。
溱東說小不小，縣城也有八九萬人口，說大不大，組織部在縣委要算是大機關了，但也就三十來人。
踩著點走進辦公室，程雷就明顯感覺到辦公室里的同事看他的眼神，很有些不對勁了：不是嫉妒羨慕，跟昨夜的趙兵一樣，都是幸災樂禍。
當然也有個別關係不錯的，趁人沒注意，湊到程雷跟前小聲問道：「你昨天夜裡就那麼跑到蕭縣長家裡去？」
「這就傳開了？就去拜訪了一下，沒什麼大不了的吧？」程雷裝糊塗問道。
「也不知道誰的嘴巴那麼碎，這事已經傳趙書記耳朵里去了，趙書記一早就到辦公室，在走廊里教訓幾個副部長脾氣可大了。你這兩天悠著點，不要犯什麼事惹幾個大佬不開心。你啊你，平時挺聰明的，咱們部就你的學歷最高，這點道理你還想不明白？三個副部長還有可能跨上蕭書記那艘船，但這跟我們這些小嘍囉有什麼關係？」
程雷溫和的笑了笑，表示這兩天一定會小心翼翼不犯錯：
形勢出現新的變化，蕭良他爸當上書記之後，可能整個縣常委班子，包括隨後將新上任的縣長，都要向蕭良他爸靠攏，但每個常委成員，在縣裡就是一座山頭，山頭內部的成員直接跑去找蕭良他爸獻忠心，這就不是靠攏，而是橫跳了。
當然就算新書記希望這時候有人跳出來橫跳，但也要有足夠資歷、背景的官員才有這個資格。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助蕭良他爸打破原有的權力格局，這些人也能獲得成為山頭的機會，但絕對跟他們這些小嘍囉沒有半毛錢干係，稍有逾越，甚至還有可能會受到嚴厲的打擊。
這樣才能保證山頭內部的穩定，將其他人的蠢蠢欲動消滅在萌芽階段。
沒過多久，麻煩果然找上門來，常務副部長顧長庚將一份文件摔到程雷的辦公桌上，當著辦公室七八名工作人員，就厲聲訓斥：
「這份文件怎麼回事？總共才幾頁紙就出現多少錯誤？你也算是機關的老人了，能不能先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再把心思放到別的地方去？」
「好的，好的，是我有些粗心大意，起草文件沒有認真複查，我馬上修改。」程雷也不辯駁，拿起文件站起來老老實實聽顧長庚訓斥了一通。
等顧長庚走後，幹部科科長徐泰接過文件看了一眼，到底有啥錯誤也沒有標出來，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拍了拍程雷的肩膀吩咐了一句：「以後工作認真一點。」
幹部科可以說是組織部最重要的一個部門了，但出頭的機會總是有限，包括幹部科科長徐泰在內，八名工作人員基本上都是參加工作有些年頭的老人了。
他們沒有辦法出頭也就罷了，心裡卻是越發看不慣年紀輕輕就這麼出跳的新人，有人就忍不住在辦公室里奚落起來：「大家說，咱們小程同志算不算『出師未捷身先死』啊？小程同志，新書記家的門檻是高是低啊，好不好踩啊？給我們大家介紹介紹經驗啊！」
「你哪來那麼多廢話？大家都把手頭工作干紮實了，顧部長對我們工作要求嚴格，不是應該的嗎？你們想哪裡去了？」徐泰瞪了沒事挑事的那人一眼，想將這事給平息掉。
顧長庚作為常務副部長，是正二八經的正科，稍稍努力一把就能到某個大鎮當一把手，甚至直接進副縣；徐泰好不容易混上一個副科級待遇，實際職務還只是正股，受顧長庚直接分管。
他肯定不會跟顧長庚對著幹，但現在科里都是沒有晉升指望的老油子，能幹事的年輕人就這麼兩個。
程雷能力還要強得多，差不多將科里近半的工作都挑了過去，他也不能打擊程雷的積極性。
再個他跟張宏寶也算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熟人，多少也要對人家女婿照顧一點。
當然了，徐泰心裡也是奇怪：
張宏寶轉業到地方，雖然沒有提拔升遷的機會，但也在基層摸爬滾打十來年了，怎麼會讓女婿做出這麼衝動的事情來？
還是說張宏寶壓根都不知道這事，是程雷小年輕一時衝動，沒有跟張宏寶商量一聲，就直接跑到蕭書記家裡「匯報」工作去了？
徐泰搖了搖頭，也不想在這個敏感時刻找張宏寶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帶著疑惑回到自己的單間辦公室里。
卻不想剛坐下來，徐泰就看到外面大辦公室的門又被人推開來，卻是副書記趙之棟走了進來。
趙之棟作為副書記，還兼任組織部部長，但平時在書記層辦公，只有比較重大的工作要部署，才會跑過來露面。
要不然的話，組織部的日常工作都是顧長庚負責。
今天一早很多工作人員都沒有到辦公室呢，趙之棟就跑過來，將顧長庚在內的三個副部長拉到走廊里，批評了一通，指責組織部工作作風鬆懈，歪風邪氣太盛就走了。
大家都知道這是意有所指，卻沒有想到顧長庚今天也已經挑過程雷的刺了，沒過兩個小時，趙之棟又跑到這裡露臉。
大辦公室里七八名工作人員都小心翼翼的站了起來，徐泰也是心裡打鼓迎了出去：「趙書記，您有什麼工作指示，打個電話讓我過去就行了，還勞煩您走一趟啊？」
「哦，秦延海捅出那麼大的簍子，縣委辦也有一些工作人員不懂潔身自好，都在接受審查，但工作不能丟下來，」
趙之棟臉色平靜的打了辦公室里的工作人員一眼，說道，
「我剛剛跟蕭書記商量了一下，準備從各個部門先借調一些工作人員過去。幹部科這邊程雷工作能力很強，辦事也很認真，我一直都看在眼裡，他暫時就先到縣委辦幫幾天忙。哎，程雷，你先把手頭工作放一放，交給幹部科其他人負責，先去縣委辦報到，說不定縣委辦現在就有新的工作要人去做……」
「好的，趙書記！」程雷站著回應道。
所有人都詫異的盯著程雷：難道讓這小子賭對了，新書記不顧趙之棟的顏面，也要千金買馬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