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夏侯江嘴上說要小心為好,也確實注意到泰國外匯市場出現的一些異動,但他會不會真正認可自己之前做的判斷跟警告,還真難說。
蕭良對此也只是笑了笑。
夏侯江三十歲剛過,他父親夏侯飛就直接退休到澳洲養老去了,由他接手家族資產的投資管理。
這幾年隨著香港樓市、股市的強勁復甦,夏侯江接手家族資產的投資管理,收穫頗豐,也養成相當的自信。
蕭良相信夏侯江肯定會重視他的意見,畢竟夏侯江也不是剛愎自用的人,甚至要比朱瑋興務實得多。
不過,指望夏侯江會毫無保留地接受他的意見,然後以他的預測為基礎,全面調整對新泰馬等國的投資戰略,蕭良也沒有抱什麼期望。
他在夏侯江心目里,現在還沒有多高的地位。
當然,該說的話,他還是得說。
他想在香港已經勢微的產業資本圈子裡建立威信與聲望,並往東南亞華資圈子延伸,大概沒有比這更直截了當的辦法了。
既然亞洲金融風暴是金融戰誘發的,那戰爭肯定不會拖延到明年風暴刮起來再發動;真到那時候,金融戰其實就已經分出勝負,剩下的只是勝者通吃、追亡逐敗,打掃戰場,收割戰利品的時間罷了。
他的記憶要是沒錯,亞洲金融風暴要等到明年七月初,才最先在泰國猛然掀起。
現在既然在泰國外匯市場出現了一些動靜,說明戰爭的號角極可能已經吹響了,此時是小規模的兵力進行試探,尋找泰銖,或者說泰國經濟結構里更多的漏洞。
又聽夏侯江細聊了泰國外匯市場這段時間的一些風吹草動,蕭良說道:
「現在國際遊資規模已經非常恐怖了,我好像看過一篇報導,包括各種共同基金、套利機構在內,國際投機資本目前應有五六萬億美元甚至更高。具體哪篇報導,我也忘記了。一些風格凌厲的共同基金、套利基金,就專門盯住經濟存在嚴重問題的國家出手,像九二年歐盟十個成員國簽訂《經濟與貨幣聯盟條約》,全球都大受鼓舞之際,量子基金就發現裡面存在巨大的危機,出乎所有人預料的,九二年九月對準英鎊和英格蘭銀行發動大攻擊,最終成功迫使英鎊退出歐盟匯率體系……」
「哦哦,這事我有印象,量子基金的經理,好像叫什麼羅斯,」
與其他董事的消極、被動不同,朱璐最是積極推動鴻臣與南亭實業的全面合作。
這一個月來,朱鴻召避嫌,主要是朱璐牽頭雙方合作條款的具體談判。
中臣會計師事務所對宿雲生物的財務審計,以及對內地保健品市場的調查,都是朱璐代表鴻臣負責聯繫。
蕭良慫恿朱禕琳開車撞門,朱鴻召對他的態度就有些冷淡,但朱璐除了之前盯住朱瑋興安排人給東院別墅送餐外,這會兒在靈堂,也是陪同在蕭良身邊說話。
朱璐沒有精力盯住泰銖外匯市場的變動,這會兒聽蕭良說起英鎊狙擊戰的事情,有些印象,很是感慨的插嘴道,
「想想以英鎊在國際貨幣市場的地位,當初誰能想像到英鎊竟然沒能支撐住衝擊?當時好像英格蘭銀行拿出近三百億美元的外匯儲備去維持英鎊匯率,最後還是沒能支撐住……」
現在網際網路還沒有大行其道,大家接受信息的主要渠道還是報刊電視等媒體。
沒有經受過信息浪潮的反覆衝擊,即便九二年英鎊受狙擊這麼重大的金融事件,基本上也是過段時間就被人們拋之腦後,連在英鎊狙擊中一戰成名的索羅斯,像朱璐這樣的人物,也沒有多深的印象。
畢竟他們又不專門玩金融外匯。
蕭良說道:「說實話啊,泰國目前擁有三百億美元的外匯儲備,緊急時還可以借貸大規模的美元外債,看上去不少,但風暴起時,聞風而動、伺機狩獵的國際遊資卻是無限量的。九二年英鎊遭遇狙擊就是一例。所以說啊,泰國能不能逃過一劫,還得看他們接下來會拿出怎樣的經濟、金融措施,緩解各方面對其經濟結構存在問題的焦慮與擔憂。要是各方面看空觀點形成共振,泰國就在劫難逃了。」
夏侯江皺著眉頭問道:「這麼說,我得果斷將泰國的投資項目處理掉?」
蕭良說道:「我只是說一些我的觀點,要怎麼做,還是你夏侯總自己的事。要是我判斷失誤,夏侯總你以後也怨不著我是不?當然,一定要問我的建議,還是越快處理越好。至於夏侯總你要不要在泰銖外匯市場玩做空,我就不提建議了,這對泰國民眾還是太殘忍了。說白了,倘若說泰國危機一定會爆發,也無非是越來越多的投資人看空泰國經濟發展,爭搶撤出。」
「倘若泰國經濟不穩,新加坡、菲律賓、馬來西亞會不會受到影響?」
除了鴻臣的董事、高管外,朱鴻臣生前在商界也交遊廣泛,同時又由於香港的特殊性,像朱璐、夏侯飛這些人,大多數都與東南亞華商圈子有很深的牽涉,今夜為朱鴻臣守靈的人里,還有兩人就是馬來西亞的華僑。
聽蕭良與夏侯江、朱璐談泰國外匯市場的最新變化,聽蕭良談他對東南亞各國的經濟前景的嚴峻擔憂,也都紛紛圍過來,將躺在棺材裡的朱鴻臣冷落到一旁……
…………
…………
深夜,熊志遠站在朱家大宅主樓外側的台階上,掛斷跟父母的通話,跟站在一旁的蕭良說道:
「我爸這段時間都在泰國,注意到一些跡象,跟夏侯總發現的一樣。這次知道你來香港,是今天專程從泰國趕回來的,想找你聊一聊。」
熊志遠之前都沒有想太多,還以為昨天他爸說今天回香港是既定行程,只是剛好蕭良也到香港,才約了明天夜裡見上一面,卻沒有想到他爸是專程為蕭良趕回香港。
「……」蕭良聳聳肩,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蘇利文看到趨勢有惡化的可能,接下來應該怎麼做,有哪些辦法、哪些手段能降低損失,不用他置喙。
然而夏侯江在泰國的投資項目,就兩三千萬美元,處理起來方便,熊家在泰國押注的籌碼卻太多、太重了,船大難掉頭。
更關鍵的,華興集團內部到現在都還存在極大的分歧。
次日一早,蘇利文、熊玉瓊夫婦專程渡海趕到將軍澳來,大家在將軍澳選了一家傳統的粵式茶樓吃早點。
熊家在馬泰等國押注的籌碼太多太重,積重難返,華興集團內部又意見不一,蕭良唯一能給的建議,蘇利文的動作要快要快要快,一定要有斷臂,乃至在熊家內部掀桌子的勇氣與決心,不能叫華興內部的遲疑不決,將大家都拖垮掉。
在夏侯江這些人面前,蕭良說話還有些保留。
而除開與熊志遠的交情外,蘇利文、熊文瓊夫婦兩人背後的籌碼也太重了,形勢如此危急,蕭良對他們說話自然不敢有絲毫的保留:
「我在東洲用上網際網路,要比別人想的略早一些。也因為被地方抓壯丁,要參與招商引資的事,也比較早關注、研究東南亞華資華商的一些問題。上次聊泰國的問題,我說的還是保守的,主要也是怕別人說我『故作驚人語』。事實上,在我看來,泰國產業經濟產業發展遠不夠成熟、穩定,卻過早放開資本管制,就註定了遲早有一天會被國際投機資本盯上,成為國際投機資本血盆大口之下的鮮美獵物。危機註定爆發,但什麼時候爆發,卻又要根據泰國經濟形勢的實時變化進行判斷——現在看來,我上次在遊艇里毫不客氣的拿熊志韜抽臉,想著熊家內部掀桌子鋪墊一下,還是有些晚了。」
「你還真是嫌天下不夠亂啊。」熊志遠想到昨天蕭良慫恿朱禕琳撞門,忍不住苦笑道。
「無論是一個企業,還是一個國家,最艱難的是自我革新,」蕭良說道,「艱難的有時候未必是對趨勢能否有明晰判斷,更多還是既往利益關係牽涉太深,太難切割。」
對蕭良這番話,熊志遠有些感觸,但絕對談不上多深。
蘇利文卻是輕嘆一口氣,跟妻子說道:「我們既然來將軍澳了,那就去給朱鴻臣上一炷香吧……」
蘇利文、熊玉瓊與朱家沒有什麼交情,但既然到將軍澳來了,也不差到朱家大宅走一趟,給商界前輩朱鴻臣送一下行。
蕭良卻不想從茶樓走出來,上山走進朱家大宅,卻見上午趕過來的賓客亂作一團。
蕭良找到昨天夜裡沒有離開的夏侯江,問道:「怎麼回事,這又是鬧什麼么蛾子了?」
「本來說好八點鐘就有個頌經請願的儀式,但大太太躺在鹿角醫院的病床上,尋死覓活不肯過來。三叔他跟我爸還有朱璐董事,他們跑去醫院都請了兩回,大太太只說讓人給她再準備一副棺材,」夏侯江苦笑道,「我爸他們正在勸禕琳到醫院賠禮道歉。」
蕭良眉頭微微皺起來,問道:「朱瑋益呢?」
「一早到現在還沒有見到朱瑋益他人呢,估計是躲起來由著大太太鬧,」夏侯江都急得快跺腳,說道,「你說這叫什麼事嘛?」
「禕琳要是不願意過去,你們準備拖她過去?」蕭良看著夏侯江問道。
「這別問我,我可做不了主。」夏侯江耍滑頭說道。
沒想到朱鴻臣今天下葬,朱王惠珍一口氣都不想忍,一早躺在醫院賴死賴活非要逼朱禕琳低頭不說,朱瑋益竟然還躲起來了?!
蕭良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這他媽都什麼傻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