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度的業績通報會,朱金奇通報過嘉樂六月的市場成績以及接下來工作展望,眾人一臉輕鬆。
樂宥也是接過沈君鵬從香港帶過來的雪茄,愜意的享用起來,炫耀他下午剛聽到的消息,說道:
「那個姓蕭的小杆子,最近還真是囂張呢。我們不是一直猜測華興集團跟船機廠的蓄電池廠合資項目,實際就是這孫子出資的嗎?合資這事洽談快一個月了,這孫子今天上午總算是跑到船機廠露臉了,還在會議室里直接將郭晉陽的小舅子頭給砸了!」
樂宥提到蕭良出手打人,正拿手指甲摳雪茄頭的朱瑋興,臉皮子抽搐了兩下。
雖然萬紫千紅夜總會發生的衝突已經過去兩個月了,但朱瑋興心裡怎麼可能輕易將這個過節揭去?
這是他這輩子從沒有受過的屈辱。
沈君鵬看了朱瑋興一眼。
朱金奇則看了袁桐、周健齊一眼。
雖然樂宥說的這事,令大家都很感興趣,但他們也沒有想著在朱瑋興傷疤被觸及之時,冒失去接話茬。
樂宥卻渾不自知的笑道:「不過也難怪啊,要是我們誰能半年狂攬上億淨利,一年能賺兩三億,也會忍不住這麼囂張的!」
孫仰軍笑著說道:
「郭晉陽挺有能耐的一個人,路子很野,我在省里都經常聽到有人誇他。好像錢艮副省長有個親戚就跟船機廠的三產公司有合作,聯手成立了一家運輸公司,短短三四年發展很猛,現在旗下各種運輸車輛就有兩三百輛,資產都有快上億了。這麼一個人物,大概不會輕易容忍別人將觸手伸到他的地盤上去吧?」
以己度人,他們同樣不以為蕭良插手船機廠下面的蓄電池廠合資,是想整頓官場,但他們也不以為在「腦健靈」業務蒸蒸日上之際,蕭良突然插手蓄電池廠合資項目,沒有別的圖謀,單純就是看上小小的蓄電池廠了。
以前他們覺得郭晉陽、於春光這些人有可能會跟背後有羅智林撐腰的蕭良同流合污、一起發財,但這時候聽到蕭良第一次到蓄電池廠露面,就跟郭晉陽的小舅子發生這麼大的衝突,怎麼可能不感興趣?
孫仰軍將話茬接了下來,袁桐就順勢好奇的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姓蕭的為什麼打人?」
「我也不是很清楚,」樂宥說道,「好像是郭晉陽小舅子在開會,摸了一個女職工的大腿,姓蕭的就突然發飆,拿茶杯砸人臉上了。這孫子竟然還鬧到將羅智林拉到蓄電池廠現場,最後還是羅智林直接給市公安局下了指示,將人從蓄電池廠給拘走了!你們這點破事,至於搞這麼大場面嗎?你們說羅智林堂堂一個市委書記,至於嘛!」
「哦?」
沈君鵬這一刻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朱禕琳也參加了今天的業績通報會。
她剛到東洲時聽樂宥、周健齊、袁桐這些人說蕭良的是非,還信以為真,但現在聽太多之後,就發現他們說的很多事情其實不靠譜,明顯帶有很強烈的情緒化,也就不再喜歡聽他們說是非。
她這會兒都合上筆記本準備離開,卻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蕭良跟這個女的認識?」
「應該不認識,現在船機廠那邊都猜測姓蕭的這是借題發作、要在蓄電池廠立起威風來,」
樂宥說道,
「郭晉陽的小舅子是這個蓄電池廠的副廠長,這次肯定是栽了,沒有人能保他。蓄電池廠的廠長也因為包庇,也被羅智林當場下令給撤了職。另一個副廠長卻發神經的,竟然捅了郭晉陽一刀,當場指證郭晉陽小舅子確有非禮行為,說不定背後早跟姓蕭的有勾結。現在錢少斌直接火線上任蓄電池廠的廠長——要說姓蕭的意在蓄電池廠,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是個厲害角色啊。不過,為了謀奪一間小小的蓄電池廠,竟將堂堂市委書記羅智林當成一個小嘍囉呼來喝去,格局小了,也叫人看不起羅智林!」
「興許小小的蓄電池廠還填不滿他的胃口!」孫仰軍猜測道。
「這孫子要是胃口夠大,那我們就有戲可看了,這個郭晉陽可不是吃素的!」
樂宥「嘿嘿」一笑,說道,
「以前有些事不方便跟你們細說,現在說說也無妨。嘉樂前後從西港城信社借貸兩千萬補充運營資金,你們不會真以為東洲普普通通的一家區縣城信社真有這麼強的資金實力吧?額外送個二三十萬,這麼輕鬆就能將這麼多資金貸出來?」
樂宥給袁桐擠擠眼,說道:「袁桐,你給沈總他們說叨說叨……」
袁桐沒有直接開口。
徐曉冬等人心領神會,有些事是他們暫時還沒有資格旁聽的,紛紛打招呼離開會議室。
朱禕琳也無意摻和他們的事,將筆記本塞進背包里離開。
袁桐這時候說起郭晉陽以及船機廠跟西港城市信用社的淵源來。
當然,這在東洲一撮人內部都不是什麼秘密了,只是對外人諱莫如深而已。
西港城信社於八十年代初,就主要是從包括船機廠等位於西港區的國營廠吸納股金基礎上成立的。
九零年時西港城信社經營陷入困境,在市長俞書復的協調下,當時經營狀況尚好的船機廠追加對西港城信社的出資,並由船機廠原財務科科長霍啟德出任西港城信社主任。
郭晉陽、於春光、霍啟德等人,都是俞書復執掌船機廠提拔起來的嫡繫心腹,也是陳富山時代過後,俞書復擔任市長,在東洲直接掌握的一支嫡系力量。
很多人以為俞書復去年初查出重症,住進重症病房苟喘延息,他這一系的人馬註定會樹倒獼猴散。
殊不知霍啟德執掌西港城信社時,郭晉陽就將船機廠大量積余資金、政策性貸款,放到西港城信社用於帳外循環,再加上船機廠這四五年來通過三產公司的運作,早就結成範圍更廣、更深,同時也更緊密的利益鏈。
卻是俞書複查出重症後,郭晉陽擔心霍啟德不受控制,又第一時間安排了一個關鍵人物進入西港城信社擔任資金部經理,掌握放貸大權。
這人就是郭晉陽的情人馮薇玲。
「就是上次一起吃飯的馮薇玲?人很漂亮啊,沒想到能量這麼大!」
孫仰軍跟馮薇玲一起吃過飯,對那個可能剛三十歲出頭的漂亮女人印象很深,
「我也總覺得一家城信社,能一下子給嘉樂放兩千萬的拆借款,規模是稍稍大了一些。」
孫仰軍早年就是專門做轉融貸業務,對省里以及地市的金融系統可以說是門清。
像西港城信社這種獨立法人的區縣級小金融機構,都沒有資格設立分支機構,業務發展體量是完全無法跟正經的國有大行相提並論的。
一般說來,這種小社,存款規模做到三四億,就算相當可以了。
這麼一家金融機構,竟然累計給一家區域外的私營企業放貸兩千萬,這其實是相當恐怖的。
這裡面不是說樂宥、袁桐背後的袁唯山、樂建勇面子夠不夠大的問題,而是這家小社的放貸規模,超過其應有的體量了。
孫仰軍當然能看出貓膩。
當然,他以前也是做這行的,看破不說破。
樂宥哈哈一笑,跟孫仰軍說道:
「說句孫總你不愛聽的,單就手裡玩的資金,孫總你可能還比不上這個女人呢。誰現在手裡真要有靠譜的項目,從這女人手裡拿到上億貸款,也不是沒有可能,就是代價會稍稍高了一些。我們現在為新產能建設,已經湊出不少資金,收購獅山汽水廠後,廠區改造以及新廠都可以同步開展起來,但我們計劃中的新產能要全部建成,並運營起來,缺口資金還有些大。瑋興總、沈總你們現在是我們的帶頭大哥,應該多跟郭晉陽、馮薇玲吃幾頓飯。反正在西港城信社,馮薇玲說話比霍啟德管用;我想他們應該也會給瑋興總、沈總的面子的。」
除了鴻臣承諾兩千萬港元的直接出資,樂宥出售華宥大廈後的一千萬出資、君鵬實業的兩千萬出資外,朱瑋興與沈君鵬這段時間還從香港拉到三千萬的出資。
新產能建設,他們已經碼出八千萬的資金盤,可以說不小了。
孫仰軍雖然沒有參與直接出資,但這時候也幫著運作,聯絡省市金融機構,差不多談妥五千萬的配套建設貸款——這也是用了他很大一塊資源。
不過,新產能要完全建成,還是有比較大的缺口。
現在想找市裡的銀行拆借五六千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樂宥這時候提及郭晉陽、馮薇玲,一個就是敵人的敵人是朋友,他們要對付蕭良,應該跟郭晉陽他們多聯絡,同時他們也有必要狠狠挖掘西港區城信社的放貸潛力。
「行啊,你這兩天就幫著約一下,我跟瑋興總做東!」沈君鵬點頭道,「倘若蕭良胃口真的很大,我相信郭晉陽應該會跟我們很投緣!」
在場有一些人可能還琢磨不透沈君鵬的話意,孫仰軍與袁桐卻是心領神會陰柔一笑。
這裡面絕非一句「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麼簡單。
倘若船機廠真將兩億甚至更高數額的資金(這裡面到底是多少,外人是看不出來的),放到西城信用社用於帳外放貸,想想裡面涉及的利益有多驚人,就知道這不僅郭晉陽、於春光這些人嘴裡含著的最大一塊肥肉,也還是郭晉陽、於春光他們手裡最大的定時炸彈。
目前城信社、農信社放貸很不規範,對外放貸膽子也大,利率普遍在百分之十五以上,而這些資金在船機廠內部卻作為一般存款進行記帳,意味著一年少說有兩三千萬的息差,悄無聲息的落入一些人的口袋裡。
孫仰軍最初也是做這一行的,卻是九三、九四年國家對各大銀行管理嚴格起來,銀行內部記帳系統也進行了一系列電算化升級改造,沒有太多的空子可以鑽了,從而轉戰證券市場。
現在各地區的城信社、農信社還是相對獨立的,路子依舊狂野。
看透這裡面的奧妙,也就不難想像郭晉陽、於春光這些人為什麼沒有心思去好好經營船機廠,而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編織更密集的關係網上了。
當然,這裡面巨大的利益與兇險,對郭晉陽、於春光這些人來說,註定絕不會坐看船機廠的廠長寶座旁落他人之手,至少不能落到他們嫡系之外。
如果叫郭晉陽、於春光他們相信蕭良圖謀的是整個船機廠,孫仰軍、袁桐相信郭晉陽、於春光他們進行的反撲,將註定瘋狂而肆無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