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中醫界似乎有一條不成文的職業積習:忌諱給富人看病,而且,越是醫術高明的人,越是有意無意地迴避為富貴人家開方配藥。
上大學那會兒,同學們湊一塊兒專門討論過該種醫學文化的成因,當時,大家眾說紛紜,並沒有形成什麼有說服力的結論。
邊沐認為,富貴人家門徑幽深,社會關係複雜而多變,隱私多,給他們看病,是非多,一不留神,容易招禍。
貧困人家則完全相反,任何時代,正常背景下,絕大多數職業醫生的社會層次就算不高也不會淪落到社會的最底層,貧困人家患病,一見醫生的面,無形之中就矮了三分,氣勢上基本不可能凌駕於醫生之上。
只要中醫醫師醫術合格、盡職盡心,不欺瞞病情、不哄騙錢財、不設局誤導……貧困人家內心深處只會對大夫充滿敬畏之心,醫患之間的關係自然非常和諧。
這一點,跟當老師的跟學生家長的關係多少有些相像。
今天歪打誤撞地上盧家出外診,邊沐頓時領悟到歷代前輩中醫醫師為什麼都不大願意登富貴人家的門行醫配藥。
夜風清涼,來得匆忙,邊沐外套穿得有點薄,冷風一吹,腦子一下子清醒了許多。
「呵呵……到底還是沒壓住火,看來,我在『靜氣』方面的修為還差得遠呢!」雖說內心並不覺著有多懊惱,冷靜一下,邊沐對自己的醫德醫風方面的修養自然還是有些不大滿意。
葉護士、李雲虎這會兒估計還在私家小廚那邊閒坐待茶呢,邊沐想著跟他們會合,彼此知會一聲,各自打車各回住處也就得了。
至於賈院長那邊面子下得來下不來的,這會兒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剛剛走出盧家院門,賈院長已經在後面追上來了。
還別說,賈院長也許平時比較注意健身,腳底下還有點勁力,衣帶挾風,賈院長已經跟邊沐肩並肩了,在他後邊好象還跟著一位。
「邊大夫請留步!」邊沐說的沒錯,邊沐同樣無求於賈院長,今天真要因為盧家這事二人鬧掰了,說到底,邊沐其實真無所謂,賈院長言語間只得陪著小心。
在「暉康」醫院,董事會之下,眾人之上,賈院長自然優越感十足,不過,面對盧家的家勢、邊沐骨子裡的傲氣,他最終還得略微低姿態一些。
人在街面上混,臉皮不值錢,只要把事情辦了就成,賈院長在這方面自然成熟得多。
「喲!真是不好意思!一時衝動……令您難堪了……」回過身來,邊沐趕緊緻歉了幾句。
「走!車上說!」在盧家一畝三分地,說話到底還是不大方便,話不多說,賈院長沖邊沐拱了拱手,搶先前頭帶路朝剛才那輛高檔商務車快步走去。
這時候,邊沐注意到,跟在賈院長身後的正是那位院辦女主管。
二人對視了一眼,都不說話,緊隨賈院長身後登上剛才那輛商務車。
「盧家小公子真的不要緊?」賈院長自然先揀最重要的詢問一下。
「並無大礙,全是他們家兩代人給害的!不好意思,言辭有些過激,我收回!都是盧家上下給耽誤的。」邊沐略微調節了一下情緒,儘可能語氣平靜地解釋了一下。
「哦……盧家小公子必須換個環境嗎?」賈院長語氣沉穩地問道。
「沒得選!這是目前唯一的治療前提。」把臉一拉,邊沐神色嚴肅地正告道。
「那……岑老那邊……到底怎麼個意思?」賈院長平素跟岑松雪關係處得挺不錯的,對老人家的醫術向來不起任何疑心。
病情討論到這種程度,有些話自然也就無法迴避了。
邊沐笑了笑,隨即回復道:「岑老重名,求穩而已!而且……以老人家的閱歷,就算一眼看穿病根,他願意當面揭盧家的傷疤嗎?!」
言盡於此,再往下講就沒意思了。
賈院長、院辦女主管當即秒懂。
「那……只做扎針治療?」賈院長語氣平靜地追問道。
「針灸只是輔助治療,現在的治療關鍵在於部分回護一下那孩子的『稚氣』,普天之下,除了他的生母,誰還能做到這一點?!」對於賈院長的提問,邊沐心裡多少還是生出幾絲疑慮。
平時印象里,賈院長也算得上學貫中醫,整體醫術在業界向來也是有口皆碑呀!這怎麼……一到關鍵時候,他好象還有點兒掉技術鏈節的意思。
「都是自己人,我自然也沒什麼可避諱的,最近這些年,行政管理方面我貪得多了些……業務方面確實生疏了許多,你剛才說的那什麼『稚氣』,方便詳細解釋一下不?」態度謙恭、語氣和氣,賈院長的涵養功夫還是有一套的。
「幼兒成長,當然,我是站在中醫角度闡述啊!3歲是個時間檔口,7歲是個時間節點,隨後就是12歲、18歲,本著順應時代代變遷的原則,我略為變通了一下,咱們不妨以14歲為界,一個身心健康的孩子,從出生到過14歲生日那一天,得漸漸脫去七氣,剛才所說的『稚氣』就是其中一種,具體理論我就不跟二位詳述了,改天有時間,咱們再做進一步討論,所以……盧家小公子要想早日康復,至少得跟生母一起生活半年左右,否則……只能遵從岑老所下醫囑了!」邊沐將兩個胳膊肘拄在雙膝上,上半身前傾,向二人做了簡單的病理解析。
「那可不行!孩子才多大呀!口服一年湯藥,肝腎得損傷成啥樣啊!!岑老也真是的,這種醫囑也敢下,真是的!」突然,一反常態,那位院辦女主管直接提出自己的異議。
而且,很明顯,那位院辦女主管言語之間夾帶著濃重的個人情緒。
邊沐、賈院長不由地愣了愣神,不約而同朝那位院辦女主管看了幾眼。
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那位院辦女主管立馬不吱聲了,收斂目光,刻意地朝車窗外張望了幾眼,藉此掩飾了一下。
「既然如此……那……可是……盧家的具體情況真的有些特殊,你下的這份醫囑具體執行起來怕是非常難辦了……」賈院長忽然變得吞吞吐吐起來。
不用問,肯定觸及盧家的隱私了,自然「不足為外人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