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老師

  今夜無月,路燈連成一串,閃爍著昏暗的光芒,高大的喬木似沉默的看客,鄙夷,蔑視著經過的路人。

  不遠處的宿舍樓,如同狹小緊密的鴿子籠,緊緊地靠攏逼近。

  兩道身影如同流淌的兩滴墨汁,垂懸在宿舍樓外。

  五樓的高度,毫無支撐的外沿,這對於普通人來說是一項難以做到的極限運動,但對於李紅果和賈婷而言確是再也簡單不過的事情。

  李紅果手握鏡子碎片,狠狠地鑲嵌在大樓外壁,一路絲滑而下在牆壁上留下兩道連續的傷痕。

  而賈婷則溫柔許多,如同一隻靈巧的黑貓,攀附在管道上,在李紅果驚訝的目光下,優雅且輕鬆地從五樓順延而下。

  「賈婷,你比我見過的一些覺醒者的身體素質都要強上不少。」李紅果並非過譽,雖然不知道賈婷力量是否可以與覺醒者抗衡,但從那對肌肉的控制而言,賈婷已經比大部分低階超凡者強上許多了。

  賈婷笑了笑,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說:「謝謝誇獎,我們快點行動吧。」

  李紅果輕嗯了一聲,兩人便向前方竄去。

  大樹在黑夜中仿若猙獰的巨獸,張牙舞爪地迎接過往的世人。

  二人速度很快,轉瞬就來到了班主任的辦公室樓下。

  迅速上樓,來到門口。

  李紅果從懷裡掏出一面鏡子,沿著門縫塞了進去,雙目緊閉。

  被塞進門縫的鏡子悄然豎立,映射著辦公室的光景。這是李紅果二階時的能力【窺鏡】。

  鏡子會成為她的第二雙眼睛,但目前不是所有鏡子都可以,只有她的蜃器才行,這也是因為她的品級過低,操縱普通鏡子所需要的精神力她目前還無法到達。

  好在她的本命蜃器和如同她的第三隻手,完美聽從她的指令,這才讓【窺鏡】這一能力不至於無用。

  「怎麼樣?」賈婷在一旁問。

  李紅果睜開眼睛,嘆了口氣說:「他今天晚上竟然在辦公室里過夜了。」

  班主任辦公室和其他老師的不同,由於和同學關係緊密遠超於普通老師,所以大部分班主任的辦公室都是單獨臨近教室的,且都會備有小床便於休息以方便班主任不用過早起床主持早自習。

  但這只是學校想法,大部分班主任不僅僅具有老師這一身份,還同樣具有家長身份,所以很少有人選擇在學校過夜。

  而紀愛等人的班主任更是少有人見到他在辦公室睡覺。

  「計劃失敗了,我們回寢吧。」李紅果轉身就準備離開。

  賈婷一手拉住了李紅果。

  「計劃沒有失敗,有他在,計劃說不定會更順利。」

  李紅果被賈婷突如其來的話語搞懵了。

  「小婷,什麼意思,他在這裡的話,我們怎麼潛伏進去找線索,稍微一個響動都有可能驚醒他。」

  「對,就是要驚醒他。」賈婷勾出一絲笑容,姣好的面容上露出狡黠的微笑如同一個真正的女巫謀劃著名神秘好玩的事情。

  李紅果並不愚蠢,但依舊有些疑惑。

  「小婷,什麼意思?」

  賈婷繼續說:「我們不是要探究紀愛失蹤前究竟和班主任說了什麼嗎。這種事情,問本人不是更好嗎。」

  「你的意思是,直接拷問班主任?」李紅果有些疑慮,這法子有點太極端了,且不說班主任會不會反抗,這樣幹了,她們還能不能再待在學校就難說了。

  「我沒有說要拷問老師,」賈婷搖了搖頭,「拷問得到的,不一定是真,但在極度恐懼下,人是不會說謊的。」

  李紅果眉頭一翹,嘴角勾起笑容。

  「你準備怎麼嚇他?」

  賈婷幽幽開口:「既然我們想知道紀愛和他說了什麼,那就讓紀愛來問,如何?」

  李紅果看了賈婷一眼,沒想到高冷的外表下,心眼玩的可真溜啊。

  ......

  魏明這幾天睡得一點也不好,不僅僅是因為日益繁忙的學生工作,更是因為一個女孩。

  他自認為是一個好老師,所做的一切決定都是以大局為重,但沒想到正是因為他的以大局為重導致了失蹤的發生。

  可這不是他的錯,就連學校都贊同他的做法,一切以大局為重,這是正確的做法,可為何半夜裡總是驚醒。

  明明自己沒有做錯,但隨著那女孩一天天杳無音信,魏明的愧疚感不斷地侵擾。

  他徹夜工作,比之前不知盡心了多少倍,可那虧欠之情絲毫沒有任何彌補,他想要通過工作緩解,卻一步步越陷越深。

  今天,當他聽到一個學生的耳朵被割下後,一股恐懼從心底湧現,刺痛他的全身,愧疚更是漫過他的鼻咽讓他窒息。

  工作,工作。他近乎麻木地瘋狂工作,他覺得她一定在看他,如果看到他這麼盡力工作,會不會原諒他。應該會吧。

  就這樣昏昏沉沉地工作到睡覺。

  那張折磨他許久的臉又一次出現在他的夢境裡。焦急又怨恨地看著他,一步步向他走來,黝黑的眸子閃爍著惡毒的目光,無聲嘶吼的嘴越咧越大,腥臭的口水滴答落在身上,冰冷黏膩。

  「呼~」魏明猛地驚醒,一滴水珠啪嗒落在臉上夾雜著冷汗一同滑落。

  漆黑的房間,傳出魏明急促的呼吸。

  從床上坐起,雙手支撐著床板,彎著腰不斷喘息,伸手擦去臉上的冷汗。

  「啪嗒~」

  魏明嚇的一個激靈。

  「漏水了?」魏明看向天花板,夜色過於昏暗,窺視只帶來漆黑一片。

  「算了,明天再看吧。」心想著,魏明緩緩起身,準備到廁所找個盆來承接。

  拖鞋啪嗒划過地板,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無比刺耳,魏明的精神如同緊繃的琴弦被聲音不斷撩撥著。

  越來越冷了,魏明的步伐僵硬了起來,黑暗中距離喪失了評判,幾步距離顯得如此遙遠漫長,前方的黑暗如同巨獸的咽喉,深不見底。

  魏明猶豫著一步步前進。

  「啪~」雙手摸索著觸碰到了廁所開關,慘白刺眼的燈光瞬間照亮了周圍。

  安全感伴隨著燈光亮起而回歸。

  魏明長舒一口氣,來到洗手台,狹小的空間卻給了他無比的安慰,

  鏡中的自己,不知是因為這幾天的工作還是噩夢的煩擾亦或是慘白的燈光所賜,臉上毫無血色,臉部的陰影被光線下拉,陰鬱中帶著憔悴。

  魏明在鏡前待了片刻後,從洗手台下抽出一個小盆回到床前。

  房間的狹小有一個明顯的好處,那就是僅僅廁所的燈光就照亮了整個屋子。

  魏明決定今夜伴著光入睡,黑夜總是讓他不安,只有光芒才讓他知曉沒有人潛藏在黑暗中,沒有人注視著他。

  放好盆後,魏明躺在床尾,看著高處的天花板,黑夜的寧靜帶來遠處的聲響,他覺得此刻能聽到所有的動靜。

  水滴啪嗒在盆中,風吹過樹葉,夜晚昆蟲的挪步,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還有,還有很多很多,那麼寧靜又那麼吵鬧。

  「呼~」風喧囂地撞擊著窗戶,在床上方的小窗傳來一陣陰冷的風。

  魏明不由地裹緊被子,蜷縮著身子。

  呆滯地盯著天花板的目光緩緩移向窗口。

  黑夜中樹杈如同長發凌亂地在窗口投下影子,隨著風晃動,就像一顆女人頭看著他。

  魏明不由地感到害怕,大腦既遲鈍又敏捷,無數聯想讓他遍體生寒,閉上眼睛。

  紀愛的臉又一次浮現,那棵樹太像人頭了,太像了,看到那顆人頭就會想到紀愛那幽怨逼近的臉。

  魏明忍不住去想,為什麼會這麼像,明明白天都未曾察覺,為何半夜卻讓我看到。

  如果白天我看到了,一定不會害怕,只會覺得那棵樹長得可真巧,長得可真高。

  它會長在哪,這周圍有這麼高的樹嗎?

  有這麼高的樹嗎?

  似乎是突然大腦的神經連接,電信號順著神經酥麻了整個身子。

  這周圍根本沒有這麼高的樹!!!

  魏明的心跳聲,呼吸聲瞬間急促,恐懼讓他整個人顫抖不止,心好像要跳出來了。

  閉上眼似乎能感受到一張臉懸浮在面前,是紀愛,是她!一定是她!

  魏明無法忍受閉眼帶來的幻想,微眯著悄悄睜開。

  廁所刺眼的光依舊亮著,周圍一切都和平常一樣。

  魏明感覺自己鬆了一口氣,眼神忍不住地向窗外看去。

  「啪~」

  突如其來的的黑暗,廁所的燈被熄滅了。

  黑暗又一次降臨了,伴隨而來的是無止盡的恐懼,安靜地迅速瀰漫開來。

  魏明身子僵硬,他看到了,那黑影在燈光消失的那一刻,那黑夜緩緩地在移動。

  「咔嚓。」廁所傳來聲響,似乎是鏡子碎裂的聲音。

  魏明不敢動,但黑暗像恐懼的潮水就要將他窒息。

  「呼~呼·」魏明終於忍受不了了。

  他顫抖著從床上下來,快步來到廁所,拍打著開關。

  電流聲刺啦作響,但燈光卻不見一絲。

  「老師~~~」

  幽怨的女聲在廁所里響起,原本陰暗的廁所升騰起慘白的光芒,透過碎裂的鏡子映射到魏明眼中。

  看不見形體的少女,在一片片破碎的鏡子中向他問好。

  魏明那抖如篩子的雙腿終於支撐不住,一屁股癱軟在地上。

  「紀愛,紀。。。。。愛。。是你嗎?」

  聲音中藏不住的恐懼,顫抖的聲線,急促的呼吸。

  「老師~~~」

  「啊啊啊啊!」魏明突然大叫。

  癱在地上,不斷磕頭:「老師真不知道會這樣,老師真不知道會這樣。求求你,放過我,放過我。」

  磕頭的聲音一次比一次響亮。

  「老師~~~」

  「嗚嗚嗚~~嗚嗚·。老師錯了,我只是想大事化了。老師真沒想到你會失蹤。」

  跪在地上不住磕頭的老師,早已沒有了當初批評賈仁等人的氣勢,不斷地道歉求饒。

  「當初,你來找老師說你被欺負,我。。。我真的只是不想鬧大。每年都有學生被欺凌,我只是盡我老師的責任,我只是維護學校秩序。」

  「老師~~~」

  「冤有頭債有主,是孫勇他們霸凌你,你去找他們啊,我只是遵照學校一貫的安排。」

  一直求饒的魏明此刻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是孫勇,是孫勇他們,老師我只是遵循了學校安排。你要記恨就記恨他們啊,我是無辜的,我什麼都沒幹。」

  「老師~~~」聲音絲毫不為所動,周圍的氣氛越發陰冷。

  跪在地上的魏明不敢抬頭,緊張和恐懼緊緊攥住了他的心臟,他感覺,那亡魂來到了他的身前,只要睜眼就能看到和夢中一樣,慘白浮腫破碎的臉,死死地盯著他。

  「老師~~~~」

  魏明冷汗直冒,周身如同有滑膩的蛆蟲在身上攀爬,難受噁心又讓他精神不斷清醒,讓他不斷回憶過往,回憶紀愛的所有事。

  「紀愛,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能死啊。對對對,紀愛,你也有爺爺。你知道,知道老人家都受不了刺激的。」

  魏明的聲音在顫抖,大腦被寒意刺激的飛速旋轉。

  「當初你被霸凌後,你爺爺受不住刺激就過世了,我要是死了,我媽和你爺歲數一樣,也...也會離去的。看在你爺爺的份上,還求求你,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吧。」

  「爺爺~~」那冰冷的不變語調的聲音終於換了句話。

  不住顫抖的魏明似乎見到了曙光,語速極快地說:「對,你爺爺,當初你被霸凌後,你爺爺得知消息後悲痛離世,你還記得你失蹤前我給你的慰問金嗎,那還是我向學校申請的。」

  「誰告訴他的!!!」幽怨的聲音升騰起一股怒意。

  跪在地上的魏明,剛剛的激動瞬間化為戰慄。

  陰寒的氣息猛地增加,跪在地上的魏明這幾天心神俱疲,終於扛不住了,一頭栽倒在地上。、

  「咦~死了?」

  鏡子中的女鬼掀開蓋臉的頭髮,看了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魏明,一臉疑惑。

  此時,一道身影靈巧地從窗戶翻了進來。

  伸手摸了摸癱軟在地上的魏明。

  「沒死。」

  說罷就打開房門,披散著頭髮躲在一旁的李紅果進到屋內,本命蜃器在面前輕輕旋轉,那在鏡子中的影像是她的一階能力【鏡像】可將她的身影投射到鏡子中,之前都是用來傳信,現在看來嚇人的效果還挺不錯。

  「果然是孫勇他們一伙人。但這個老師的表現也太緊張了吧。」

  李紅果撇了撇嘴。

  「心裡有鬼定然緊張。」賈婷看了看這間屋子,只有一個床和一張桌子,並不是他長期生活的地方。

  「畢竟是他的不作為導致紀愛失蹤,肯定害怕。」李紅果不以為然地說。

  「僅僅是不作為,他不會這般恐懼。」賈婷搖了搖頭說,「他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是錯的,他的辯解從未說過自己半分有錯。這樣的人根本不會因為自己無所作為而恐懼,也不會因為自己按照了學校指令而懼怕報復,他應該主動幹了些事情,導致他恐懼紀愛的報復。」

  「有道理,小婷。那你看出來他幹了什麼?」李紅果捏住下巴,思索。

  賈婷說:「當你問到是誰告訴她爺爺的時候,他的反應異常緊張,以至於被嚇的突然昏厥,所以我猜測,是他告訴了紀愛的爺爺,導致其死亡。」

  李紅果點了點頭,又有些奇怪的問:「可是,告訴家長這件事不也是學校的規定嗎,就和他的無所作為一樣,那他怎麼會如此害怕?」

  「我也感到有些古怪,雖說是因為告密而導致紀愛爺爺死亡,但如果是按照他的邏輯,自己不過是一個遵守規定的老師。不至於會害怕到感覺紀愛要來尋仇的地步。所以,紀愛爺爺的死。」說到這裡,賈婷眼神向下瞥向魏明,「是他主觀上導致的結果。至於他究竟幹了什麼,這就不太清楚了。」

  夜色如潭水,沉積著陰暗的色彩,庇護著罪惡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