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趕到的時候,蟲軍已經暫停了攻擊,整個殘敗的戰場死一樣的寂靜。
他腳下的每一寸土地,全都被鮮血浸透,眼前,是堆積如山的屍體。
破損墜落的戰艦還在燃燒,火光躍動,硝煙瀰漫。
而那些遊走在自己戰友屍體間打掃著戰場的士兵,渾身污血,如同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一般。
墨色夜空下,月色慘澹,死亡的氣息籠罩著所有人。
這一戰,比三年前還要慘烈。
倖存的帝國將士們看到路易斯時,依舊沉默麻木。
他們知道,他們守護的帝國,已經徹底拋棄他們了……
路易斯看到少女背影單薄,腳步虛浮地走在廢墟上,剛要上前,卻被特洛伊攔住了。
特洛伊對路易斯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別過去,她說過了,她想一個人靜一靜。」
看清少女蒼白小臉上斑駁的淚痕,和發紅的雙眼時,路易斯心疼得厲害:「出什麼事了?」
特洛伊目光看了眼不遠處的戰艦,戰艦里,醫療室的燈光已經亮了很久了。
特洛伊神情複雜:「尤里的左臂斷了,是為了救她、斷的……」
從戰艦出來的格雷森臉色冷沉,他不喜歡尤里是真,在軍校的時候他就看尤里不順眼了。
更別提對方還一直和他爭茵茵。
可此刻,在物資匱乏,幾乎陷入絕境的戰場上,尤里失去了左臂,卻連一個最低級醜陋的機械臂都沒有……
不該這樣的!
至少、不該是這樣的……
溫特和諾頓諾爾回來的時候,臉色也都很難看。
他們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這意味著,突破蟲軍的包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他們的目光匯聚後,又再次投向了不遠處的少女。
那個很愛乾淨,永遠雪白端麗如茉莉一樣的少女,此刻臉上沒有了以往的純真。
她烏黑長髮因為染了血和淚,還有塵土,不再柔順,而是凌亂不堪。
可即便如此,即便她衣裙襤褸滿是髒污,即便她臉上灰撲撲的,還有星星點點的血跡,她依舊美得驚心動魄。
她依舊是所有人目光的歸處。
沈茵茵看著眼前的屍山血海,已經瀕臨崩潰的身體讓意識都變得恍惚起來。
這時,她餘光看見了一支口琴。
口琴似乎是某個人的心愛之物,被保護的很好,只是沾染了塵土,可口琴的主人,卻不知是死是活。
沈茵茵輕撫著這個口琴,模糊間,想起了上一世的記憶。
可惜,她學的是音樂和畫畫,在這裡,她學的這些,一點用都沒有……
指尖上突然落下的雪花,讓沈茵茵愣了下。
她還以為是下雪了,可是碰了碰,才發現那不是雪,而是灰燼。
她抬起頭,漫天的灰燼,如同雪花一般,緩緩飄落。
沈茵茵看著黑沉沉的天際,緩緩將口琴放在唇邊,吹了起來——
死寂的戰場上,突然響起的曲調悲傷而幽遠,像是溫和的海浪,輕柔地撫慰著所有人冰冷麻木的心。
他們不知道這支曲子的名字,但它在這時候卻和悼念逝者,撫慰生者的安魂曲沒有區別。
這一刻,所有人都抬頭看著月色下的少女。
她柔弱美麗,像綻放在枝頭的嬌花,似乎誰都能輕易將她折斷,可她卻又那麼耀眼堅韌。
沈茵茵閉上眼的時候,長睫下,淚水無聲滑落。
琴聲幽遠,就連蟲軍聽到這微弱而悲傷的曲調時,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正在匯報戰況的蟲族軍官,也因為這曲子片刻的失神和停頓。
也因此,太子洛伊通過通訊,也聽到了這道琴聲。
這場戰爭,痛苦難過的,不止沈茵茵他們。
和他們一樣,蟲軍們也有在乎的人,也有家人,也有失去的戰友。
也因此,蟲軍們才會共情,才會恍惚和動容。
洛伊眸色微動,冷冽的聲音難得柔和了幾分:「是誰在吹口琴?」
「太子殿下,這聲音,是帝國軍隊那邊傳來……」
「似乎是那個叫沈茵茵的雌性。」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洛伊紅色眼瞳微深,「那些雄性不是很寶貝她嗎,為什麼沒有送走她?」
「好像是她不願意離開。」
聽到這話,洛伊愣了下。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起了一個詞——同生共死。
在他的認知里,帝國的雌性都是貪婪自私、惡毒骯髒的。
可這個沈茵茵,一次次顛覆了他的認知,明明她看起來那麼廢物,那麼孱弱。
偏偏她比他想的更勇敢,更堅強。
這一刻,洛伊似乎有些理解,為什麼洛克會喜歡她了……
從少女唇間流淌出來的曲調,還在繼續,所有人都慢慢變得平靜起來。
而這些人中,只有一個人,原本平靜的心湖,在這一瞬間,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溫特的心臟窒痛得厲害,心跳更是瘋狂失衡,甚至就連耳朵,都發出了尖銳的嗡鳴聲。
頭痛欲裂的他,在混亂的記憶碎片裡,再次看到了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
不真實的畫面里,黑髮黑眸的他,目光溫柔、舉止親密地坐在少女身邊,笑著看她為他吹口琴的模樣。
腦海里閃過的一幕幕,全都與她有關。
他永遠注視著她,克制地、隱忍地、擁抱她,偷偷親吻她……
而這次,他在那個黑髮黑眸的自己,親吻少女的時候,終於看清了她的臉。
這張臉……和他眼前的茵茵,一模一樣。
溫特心神震顫。
同樣的身份、同樣隱忍的感情、同樣的面龐、同樣的名字和性格……
是夢嗎?
還是、另一個世界的他們?
溫特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他腳步剛動,口琴聲卻戛然而止,少女蒼白著臉,猛地吐出一口鮮血,緩緩倒了下去。
「茵茵!」
溫特抱住懷中的少女,雙目赤紅,聲音都是顫抖的。
而突然消失的口琴聲,也讓蟲族士兵有些悵然若失。
洛伊眉頭微蹙,問了句:「出什麼事了?」
「帝國軍隊那邊亂成了一團,好像是那個雌性出事了……」
洛伊沉默了片刻,沒說什麼,結束了通訊。
她於他,不過是沒有關係的敵人罷了。
臨近破曉的時候,洛伊看著桌上的戰況文件,他知道,這場戰爭,帝國已經敗了,因為他們的帝國已經捨棄他們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耳邊,總是會響起那道微弱的琴聲。
突然,通訊亮了,還是前線的那個軍官。
「太子殿下,帝國軍隊剛才不顧傷亡,送出了一架小型戰艦,我們無法攻破那架戰艦……」
能讓帝國軍隊不計傷亡都要送走的人,只可能是那個受了傷的雌性沈茵茵。
洛伊長睫低垂,沉默了良久後,第一次違背了自己的行事原則。
「既然無法攻破,那就放那架戰艦走吧……」
就當是、為了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