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不解

  嚴赫的懷抱很溫暖,被他的手臂圈在懷裡,背後緊貼著的堅實胸膛,讓人覺得心安。

  在離開了杜法星之後,一直縈繞在心裡的那一種雙腳離地的懸浮感,在這個懷抱中終於消失了。

  姜妙的手覆在嚴赫的手臂上,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沒有不高興,我只是猶豫……我做媽媽了,這件事……要不要通知我媽媽,嗯,我撫養人一聲?」

  嚴赫明白了。

  姜妙提起她的撫養人的次數不多,但每次提起,他都能看到她眼中淡淡的落寞。他也知道,她很尊敬那個女人。縱然久不聯繫,她對那個女人的牽掛,其實從未放下過。

  「想說就說吧,你做了媽媽,她就做了外婆。」嚴赫說。

  外婆……久違的稱呼啊。小學學過親戚譜系表之後就再沒聽人提起過了。乍一聽,姜妙竟然覺得很陌生。

  「真古風啊,這個稱呼。」她慨嘆。

  嚴赫輕撫她的手,便頓了頓,解釋說:「在古時候的家庭結構中,媽媽的媽媽,就是被稱作外婆的。」

  「我知道的啊。」姜妙說,「就是小學之後就沒聽過這個詞了。古代劇里倒是有,不過我不怎麼愛看古代劇。」

  那些古代劇太假了。這時代編寫劇本的人,根本就理解不了古地球時代的家庭親戚關係是有多麼的複雜。姜妙偶爾看一看,都想捂眼。

  「我就是不知道,她想不想我打擾她?」姜妙嘆息。

  「你們多久沒有聯繫了?」嚴赫問。

  「好些年了。」姜妙說,「從我成年之後吧。」

  「我一位上司,他的孩子已經三十歲了,他們依然保持聯繫。那個人今年的一次職務調動,還是我這位上司推薦的。」嚴赫說。

  「是啊,田中也跟他的孩子一直保持聯繫。」姜妙喃喃地說,「只有我,只有她和我。」

  姜妙的失落那麼明顯。嚴赫很不滿:「她是有什麼毛病嗎?」

  姜妙給了他一肘:「別胡說。」

  「她就是……特別理性。你要是能認識她的話就知道了,她是一位超級理性的女性。體現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大到一年中各項大事的規劃,小到家裡沙發靠墊的顏色花紋排列。處處都能看出來。」姜妙回憶著說,「她做事從來都沒有衝動過,著急過。她總是很冷靜,哪怕發生了什麼突發情況都沒事,她能一直保持冷靜。」

  嚴赫輕嘆:「你真的很尊敬她。」

  姜妙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她是我想成為的樣子。」

  嚴赫問:「那你現在做到了嗎?」

  姜妙嘆口氣說:「好難的。」

  她翻個身,臉衝上:「只有工作的時候能做到。工作的時候心無旁騖,完全進入狀態就不會胡思亂想,就能做到。」

  「但是工作之外就好難。」她望著天花板,「生活中還那樣冷靜,太冷感了啊。我真的做不到。」

  嚴赫想到她每天清晨生機蓬勃的模樣,閃亮的眼睛,帶笑的臉龐。

  有時候咋呼,有時候迷糊,有時候緊張愛胡思亂想,有時候耍點小聰明,更多的時候她在笑。每個房間裡都有她的笑聲,整個房子裡都是明亮溫暖的。

  他長長吁了一口氣,說:「幸好你做不到。」

  姜妙笑了,又翻身,跟他臉對臉:「你跟你的撫養人,一年能聯繫幾次?」

  嚴赫想了想:「大概兩到四次吧?」

  「屬於比較正常的吧。」姜妙說。

  「是的。也是因為我們之前都在前線,事情比較多。」嚴赫說,「一般就是逢年過節,會問候一下,再有就是執行危險任務之前,會聯繫一下。」

  「嘿,我要出任務了,要是死了,身後事都交給你了。你知道該怎麼辦。」嚴赫說。

  他雖然壓低了聲音,姜妙還是被他故意作出來的腔調逗笑了。

  她忍不住問:「都有什麼身後事啊?」一個獨身沒有孩子的人,姜妙還真想不出來有什麼身後事。

  「財產都給他繼承。」嚴赫說,「然後就是,我在軍人精子庫里保存了精子。」

  姜妙眨眨眼。

  「因為還沒有生過,總覺得就這樣死了,缺了點什麼的樣子,自己這麼優秀的基因,怎麼都該傳遞下去吧。」嚴赫捏住她的手,「就托給他了,幫我找個願意和我一起傳遞DNA的人,再由遺產中劃一部分出來做孩子的撫養費。都要靠他了。」

  「可是,那時候你人都已經沒了。」姜妙驚詫,「會有人願意獨自生孩子嗎?」

  「基因評分高的,就有人願意。」嚴赫說,「而且,延續已故優秀軍人的基因,有一個特別的積分獎勵,還有現金補貼。」

  果然如此,又是利誘。

  「在這個國家裡,生孩子全靠利誘啊。」姜妙感嘆。

  當年她初到這時代,還為這種種鼓勵育兒的政策驚奇讚嘆,覺得政府太懂得人心了,生孩子沒好處誰會願意是生呢,當然得給出好處,大家才會願意。

  可是今天姜睿誕生了。

  她把他抱在懷裡,感覺渾身都悸動。那時候哪兒還想得起什麼積分、係數、補貼和獎勵啊。

  姜睿那么小,皮膚都還皺著,紅通通的,可是把他小心地抱在手臂間,強烈的滿足感和幸福感充斥在心間。

  那一刻姜妙想的是,她怎麼能是為了補貼和獎勵才生這個孩子的呢?

  怎麼能!

  嚴赫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姜妙在他懷裡蹭蹭,說:「田中跟他的孩子,聯繫得比你還頻繁呢。哼,他一開始還騙我說只有逢年過節。後來說漏嘴了,我才知道,他和他的孩子每個月至少會聯繫一次。一年就是十幾次呢!」

  姜妙說這話,帶著酸溜溜的羨慕嫉妒恨,檸檬精都附體了。

  她又嘆口氣,說:「我其實……也不是想打擾她的生活。我在首都星呢,她在杜法星,坐船單程都要一個半月的行程,我們的生活不可能再有交集了。」

  「我就是希望大家能保持個聯繫。彼此知道,哦,都平安,都挺好,這樣。」

  「哪怕一年只聯繫一兩次,不,一次,知道她人還在那兒,就心裡挺踏實。不像現在這樣……都不知道她這些年是不是還在杜法星,有沒有搬家,還在原來的公司工作嗎,還那麼忙嗎,身體健康嗎……」

  「我想要的,僅此而已。我其實真的想不明白……」有人抱著,有人摟著,有人憐愛地寵著,姜妙這些年壓在心底的委屈終於沖了出來,「真的,我跟她一起生活的時候特別乖的,從來不給她添麻煩的,成績又好,從來不讓她丟臉,還給她掙了很高的積分。她為什麼、為什麼……」

  她的聲音哽咽了起來。

  人為什麼害怕孤獨?

  因為若是沒有一段親密關係,連委屈都無處傾訴。

  嚴赫什麼都沒說,只不斷地攏著她的頭髮,輕輕地吻她的額頭、臉頰和眼睛。

  直到姜妙用了幾秒時間,收好了情緒,他才說:「明天聯繫她吧。」

  「可是……」

  「不要顧慮太多,這個社會的主流價值觀不都是『每個人只為自己活』嗎。既然如此,你何必因為她可能會有的反應而影響自己的行為呢。你想聯繫她,就聯繫她。至於她回應不回應,那不是她的事嗎?你做你想做的就行了。」

  姜妙忍不住又咬手指頭。

  「去,回自己房間去。」嚴赫推她,「別在這裡打開光屏,太亮了。晚上不要用光刺激到兒子,從出生開始就要注意讓他分清晝夜,以免作息顛倒。」

  怪不得他夜裡餵奶都不開夜燈。

  姜妙就這樣被嚴赫給轟回自己臥室了。

  她的臥室里亮著光線柔和的夜燈。她坐在床邊猶豫,又站起來在臥室里繞圈。最後,她決定聽嚴赫的。

  這麼說似乎有把責任往嚴赫頭上架的嫌疑。姜妙其實心裡很明白,她決定聽嚴赫的,是真因為她真的很想、很想聯繫張雅。

  「小娜,打開相冊。要今天的。」姜妙跳上床,盤腿一坐。

  光屏打開,今天的照片刷刷列了滿滿一屏。

  姜妙挑了半個小時,反覆猶豫,最後選中了一張她坐在沙發里抱著睿睿微笑的照片。因為這一張里的她,看起來笑得很幸福,活得很美滿。

  誰不想把自己最好的樣子展示給別人看呢?

  想了千言萬語,最後隨著照片的附言只有一句:我當媽媽了。

  姜妙又看了一會兒,才終於點擊了「發送」,然後直接倒下,杯子一拉,蒙住頭!

  睡了!睡了!

  不管張雅什麼反應,回復不回復,都明天再說!

  首都星上姜妙這裡的半夜,在杜法星張雅生活工作的區域,是接近中午的時間。

  這時候該午休吃飯了,但張雅還在會議室里,正在訓斥下屬。

  「連續三個月,別的部門效益都在增長,只有你管理的事業部,一路走低。托馬斯,我上個月就說過,這個月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了。不要給我解釋,我要看的是業績!」

  張雅從來都是個知性優雅的女人,即便在慍怒之下,都不會丟了她的格調。但她眼含冷意,說話語速比平時快了幾分,使下屬們都明白新晉的合伙人張雅女士這會兒是真的在發怒了。

  「三個月前我就要求你反思一下問題出在哪裡,可你給我提交的報告裡說的都是寫什麼?能有一條能落到實處的嗎?托馬斯,我不知道你從前是怎……」

  張雅正說著,手腕上的智腦震了一下,她隨手激活一個小光屏瞥了一眼。

  不料這一瞥,話音便戛然而止。

  【我當媽媽了。】

  來自聯絡人:張瑪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