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華夏的南天門1號,真的能對目前的戰爭形態造成影響嗎?」
角樓辦公室里,格雷迪看著眼前的報告,神情憂慮地問道。
「真的會。」
助理毫不遲疑地回答,隨後繼續說道:
「實際上,空中平台發生作用的方式和影響鏈條,我們在幾年之前就已經討論過了。」
「本質上來說,這種東西是為了適應當前國際領土、領空公約而誕生的扭曲產物。」
「那時候,有一個概念被廣泛討論,叫做『高空主權』,這個討論的基礎,是源於一個問題。」
「那就是,如果有一天,人類技術進步到能在太空100公里以外的高度進行頻繁活動,那麼現行的100公里高空主權的規定,是否需要發生更改。」
「而如果要發生更改,那麼對於主權的定義是否也需要同步更改。」
「繼續延伸下去,高空主權是否能夠被切實執行?那些人類活動所暫時不能及的高度被賦予的權利,是否是虛擬的、無根的?如果一個國家首先完成了技術突破,首先實現了在高空的頻繁活動,那麼他們是否就可以任意踐踏當前對於高空主權的規定?」
「這個問題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答案,但毫無疑問,現在有了。」
「南天門1號的順利起飛代表著華夏已經開始邁出了向高空主權制度挑戰的第一步,而一旦他們建成了完善的空基、天基雷射反導系統,我們在法理上的高空主權就將不復存在。」
「我的意思是,事實上的不復存在。」
「所有飛彈都無法飛出外層空間,所有飛行器都被限制在兩萬米的高度之下,甚至連威脅最大的核武器,也將失去用武之地。」
「這種平台超高的靈活性、超長的續航里程、超廣的監測範圍以及超強的攻防能力,將會對傳統戰爭模式形成強有力的壓制-——沒錯,我們原本引以為傲的戰爭手段已經是『傳統』甚至是『復古』的了。」
「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要懷疑它能否改變現代戰爭形態嗎?」
聽完助理的話,格雷迪沉重地嘆了口氣。
「如果它的影響如此重大,為什麼我們沒有在項目開始時就嘗試去阻止它?」
「阻止?」
助理的臉上流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諷刺,隨後,他繼續回答道:
「我們拿什麼去阻止?」
「事實上,我們確實就這個問題進行過討論-——那是鮑勃時代的事情。」
「而當時,我們所得出的結論是,如果想要遏制這個項目的發展,唯一的機會,就是走向太空。」
「但是阿爾忒彌斯項目的失敗你也看在眼裡了,更嚴重的是,馬斯克的死讓NASA陷入了嚴重的信任危機,甚至可以說是徹底扼殺了我們的反制手段。」
「而如果想要使用破壞性手段.」
助理沒有再說下去,但格雷迪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的,南天門項目早就已經不是一個獨屬於華夏的項目了。
俄國、歐洲、甚至中東都已經捲入其中,毫無保留地支持這個項目的進行。
他們本身就是寄希望於這個項目能夠對原有的軍事秩序造成衝擊,從而為他們贏得一個「洗牌」的機會,既然如此,誰又會站在美國這一邊呢?
而既然沒有人站在美國這一邊,己方就是要以一國之力去對抗整個世界。
很顯然,這將會是極為愚蠢的選擇
「所以,我們只能看著它發生,卻沒有任何辦法,對嗎?」
「沒錯。」
助理微微點頭,繼續說道:
「我們現在應該考慮的,是古巴的攻勢要不要繼續下去。」
「如果按照原定計劃讓古巴陷入持久戰,我們就不得不承擔華夏未來向北美部署南天門空中平台的風險-——戰爭是他們最好的藉口。」
「而如果我們要速戰速決,又不符合最開始的戰略目標。」
「所以,是時候做出決策了」
重擔壓到了格雷迪的肩上,他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作為「最高決策者」所需要承擔的壓力。
當然,他也不是沒有做出過重大決策,但那時候的情況與現在截然不同。
在以前,他的決策中最大的矛盾是「獲得利益」還是「承擔風險獲得更大的利益」,而現在,矛盾則直接變成了「承受損失」或者「承受更小的損失」。
似乎無論最終的決定如何,都改變不了己方失利的結局。
只能繼續賭下去,繼續賭到底。
「他們不一定敢把南天門1號部署到北美地區來。」
格雷迪開口說道。
「這個空中平台尚未真正形成戰鬥力,剛剛伱所描述的那些作戰方式更是不可能再短期內被實現的。」
「大規模雷射反導系統?是的,我們的確已經有了雷射武器,可距離能夠真正實現作戰應用,還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
「這個時間也許是兩年、三年,如果短一些,可能是1年,但絕對不會再低了。」
「而1年的時間,足夠我們完成預期目標了」
「明白了。」
助理微微點頭,沒有再反駁。
他不知道格雷迪做得對不對,事實上,他也不再關心了。
因為他知道,現在的美國就像是一架已經快要散架的馬車,拉車的馬早已累死在道路旁,但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在那之前,這架馬車已經來到了山頂上。
疾馳而下的慣性給了這輛馬車繼續向前的動力,可要衝上下一個山頭,卻幾乎已經不可能了。
馬車上的人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他們只能一件一件地丟棄馬車上的載重,以最極端的方式去爭取那一線生機。
而「拋棄重物」和「維持生存」的平衡點在哪裡,其實沒有任何人知道。
只有乘車的貴族們開始感覺到餓了,他們才會停下來。
至於車夫?
他也只是載重的一類罷了.
助理轉身走出了格雷迪的辦公室,向等待在外的幾名官員傳達了他的意向。
當然,更細節的步驟,那就需要他們自己去討論了.
成都,北方雷射研究院室外試驗場。
體型龐大的「火眼」雷射發射台矗立在場地中心,周圍環繞著一圈複雜的傳感和監測儀器,陳念站在雷射發射台前,一邊好奇地看著那一圈高速攝像機,一邊聽著范典元的介紹。
「.所以就目前來說,我們前期所遇到的絕大多數問題都已經得到了解決。」
「快速充能、自適應調焦、元件耐用、高效散熱.基本上,這台雷射發射台已經達到了武器化的標準,跟現行的超遠程火控雷達系統結合之後,效果應該是立竿見影的。」「在天氣狀況良好的情況下,雷射的有效殺傷範圍可以達到1500公里,已經具備了對中高度衛星的毀傷能力。」
「同樣的,它的常規反導覆蓋範圍也達到了800公里以上。」
「只需要部署兩個空中平台上的火眼系統,我們就能實現對島國的全面封鎖,而如果這個數字變成10個,我們就能封鎖整個美洲大陸。」
「當然,我們這裡談的還是『高空封鎖』、『中段封鎖』,想要達到徹底的壓制,還需要未來跟天基平台的聯動。」
「不過哪怕僅僅是這樣,效果也已經很驚人了」
「確實很驚人。」
面對范典元興奮的狀態,陳念倒是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沒有順著對方的話繼續討論,而是好奇地問道:
「所以我有點搞不明白,這一圈高速攝像機是幹什麼用的?」
「你總不至於告訴我,你們想要把光路拍下來吧?」
「當然不是。」
范典元哈哈一笑,回答道:
「其實這是用來監控光束質量的——這是從毛子那裡學來的最簡單粗暴的方法。」
「通過高速攝像機的不間斷拍攝,我們可以捕獲雷射光束生成後數秒內的所有變化,對亮度、波動、曲折等等參數進行直觀分析,從而去形成對光束質量的輔助判斷。」
「當然,也僅僅是輔助判斷而已」
「好吧,我還以為有什麼特別的呢。」
陳念聳了聳肩,繼續說道:
「其實你剛才給我介紹的這些內容我都已經從報告上看到過了,基本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我現在最關心的點就在於,實際測試的結果到底怎麼樣?」
「那你們已經完成了第一輪功能性測試,但還沒有做過耐壓測試,對嗎?」
「沒錯。」
范典元連忙點頭,略微有些無奈地說道:
「這真的是沒辦法——主要是一個能源消耗的問題。」
「現在的火眼系統是直接接入電網的,如果要進行耐壓測試,它的超高耗電量甚至可能會直接把半個區的電網都干廢。」
「所以,我們要等待神光四號項目那邊準備的備用線路就緒之後,才能進行高頻連續擊發測試.」
「不用那麼麻煩。」
陳念擺了擺手,隨後說道:
「一次性把事情做到位吧。」
「火眼系統需要測試,南天門1號上的能源系統需要進行超臨界測試,平台本身也要做飛行和起降測試。」
「不要把這幾件事情分開了.讓南天門1號飛過來,你們直接做並行測試吧。」
「啊?」
范典元目瞪口呆地看著陳念。
讓南天門1號飛過來??
還能這麼幹?!?
重慶,某間狹小的出租房內。
羅雷躺在床上,手指瘋狂地敲擊著手機上的鍵盤,打出了一長串的文字,但看了幾眼之後,卻又氣惱地刪掉。
這一刻,他無比痛恨自己從小都是個乖小孩,沒有學會那些壞學生似乎是與生俱來的罵人技巧。
他覺得自己也許應該去跟隔壁的嬢嬢取取經,畢竟對方曾經有過一口氣把房東罵了兩個小時不重樣的驚人戰績,放在這種時候,實在是再合適也不過了。
對面那個沒有腦子的二貨一定會被懟得無話可說,畢竟以他的邏輯能力,也只有跟他同一水平線上的低俗謾罵才能破他的防了
想到這裡,羅雷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其實說實話,他遇到的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無非就是因為一條視頻的內容跟別人吵了起來而已。
一般來講,他對這種網絡上的爭執都是敬謝不敏的,畢竟現在網際網路的大環境就是這樣,你往短視頻平台扔一個鵝卵石,都有二逼衝上來問你為什麼要給雞蛋打碼。
所以每當看到各種視頻下雙方激情互懟的場面時,他的態度基本都是看熱鬧。
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控制不住自己。
——
可這能怪自己嗎?
也怪不了吧?
自己只是在南天門1號的視頻下面評論了一條類似於「我也有幸參與了這個項目」的感慨,居然就引來了一小撮人的瘋狂攻擊?
質疑和辱罵撲面而來,幾乎完全掩蓋了那些支持自己的評論。
這種情況下,誰能不生氣?
我又沒說謊!
雖然自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鈑金工人,雖然自己的學歷僅僅是大專,雖然自己並不是像那些工程師一樣參與了最核心的設計和製造,但我說南天門1號上的某一個零件出自自己之手,這句話沒有任何摻水的成分吧?
為什麼他們就不相信呢?為什麼他們就覺得,自己不配呢?
羅雷越想越生氣,他下意識地再次拿起手機,可在手指放上屏幕之後,終究還是放了下來。
他嘆了口氣,起身從床上爬起,隨後走出房間,走上了樓頂的天台。
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地方-——哪怕是在重慶這座山城,這裡也算是方圓數公里之內的制高點。
每當他覺得自己累了、快要撐不下的時候,他都會來到這裡,給自己灌上一瓶啤酒,點上一根煙,幾分鐘之後,一切的壓力就會煙消雲散。
今天的流程同樣如此,但他的心情卻遲遲沒有平復。
他突然覺得有些不甘-——也許自己的確是個小人物吧,也許自己的名字,的確是不配合「南天門1號」這樣的宏大敘事放在一起的。
羅雷捏扁了手裡的易拉罐,捻滅了手裡的菸頭。
火星順著風飄散,羅雷的視線也追著火星飄遠。
而也就在這一刻,他的視線之中,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物體。
它原本只像是地平線上一棟普普通通地發著光的寫字樓,可短短几秒鐘之後,這棟寫字樓居然脫離了地平線。
——
應該說,是飛出了地平線。
黑沉沉的影子逐漸靠近,群山被遠遠甩在了它的身後,而當它飛到足夠近的距離時,羅雷終於看清了這個龐然大物。
淡藍色的火焰連成一片,甚至照亮了他所在的樓頂。
轟鳴聲貫穿了整座城市,喧囂的夜晚立刻變得寂靜。
掛在天空的月亮被遮住了,但它遮住的不僅僅是月亮,而是一整片天空。
羅雷理解了傳說中的巨物恐懼症。
但相比於恐懼,他心裡充斥著的,是一種難以抑制的激情。
心臟劇烈跳動,血液直衝上他的腦門。
這一刻,幾分鐘之前的爭吵突然就失去了意義。
羅雷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