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工具人

  離開陳果的辦公室，陳念一路都忍不住覺得好笑。

  印度那邊想要建高鐵的想法由來已久，畢竟，對於他們那樣一個人口與華夏相差無幾，但鐵路交通系統要差得多的國家來說，如果能夠一步到位，直接跨越到高速鐵路時代，其中所帶來的效率提升，絕對不是一個小數字。

  奈何之前各個有實力的公司報價都頗高，他們根本承擔不起。

  但現在不一樣了。

  有華夏這條鲶魚攪局，整個高鐵建設市場的價格已經被硬生生地打下去了30%還多。

  這種幅度的降價，他們不動心是不可能的。

  ——

  但問題就出在這裡了。

  印度人想建高鐵，可他們也只是動心，卻根本不願意動錢。

  在陳念的印象里，前一世，島國川崎重工拿下印度的高鐵合同之後，計劃五年之內完工的500公里項目最終只建了不到10公里，投資也從1.69萬億日元上升到3萬億。

  就這，印度還絲毫都不滿意，不斷地依照最初簽訂的合同要求島國追加投資，否則就要追究他們的違約責任

  坑人坑到這種程度，印度也算是獨一份了。

  現在，鐵道部這邊接到了印度的意向，他們想要讓中鐵集團像投資豪登高鐵一樣，用優惠的條件去在印度投資一條高鐵線路。

  很顯然，對鐵道部來說，這就是一個燙手的山芋。

  接吧，你不知道以他們的德性到底能不能履約。

  但不接吧其中又確實能看到寫利潤空間。

  總的來說就是，風險高，收益低，雞肋。

  張曙光那邊正犯愁著呢，沒想到，陳果知道這個消息後倒是大喜過望。

  這不是送上門來的籌碼嗎？

  既然在印度人這裡的收益是非確定的，那不如換個思路，用這個非確定的收益，去島國人那裡換一些確定性的收益回來

  要知道，事情就是這麼巧了。

  川崎集團不僅造碳纖維材料，川崎重工也建高鐵啊

  於是，計劃就這麼定了下來，印度即將充當一波工具人，而島國那邊，則很有可能淪為新世紀以來最大的冤種

  接下來，就看民發辦那邊怎麼演戲了。

  畢竟，要把這件事情做實，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與此同時，新德里。

  牧野冰葉滿臉愁容地坐在街邊，吃著乾淨又衛生的炒飯，手裡還端著一杯黏糊糊的蘆薈汁。

  來新德里兩年，他幾乎已經完全適應了這裡的飲食習慣，一開始動不動就拉肚子的情況早就已經消失，現在，他甚至可以面無表情地坐在恆河邊，一邊看著水上漂下來的焦黑的浮屍，一邊大口吃路邊小攤買的烤雞腿。

  所以，今天的他，臉上的痛苦神情也不是因為手裡的食物。

  而是因為手頭一直搞不定的工作。

  實際上，他從兩年前作為川崎重工的客戶代表來到這裡開始，目的就只有一個，那就是：

  說服印度建設高鐵，並且拿下他們的高鐵項目。

  兩年的時間，他幾乎把自己能想到的一切方法都想遍了。

  別說商場上常見的那些請客送禮、賄賂收買、投其所好，哪怕是一些極度非常規的手段，他也已經嘗試過了。

  但長久以來，這項工作都沒有任何進展。

  印度官方太窮了，當地人也太窮了。

  先不說官方願不願意投資，就算建起來了，誰去做呢？成本能收得回來嗎？

  這是困擾著雙方的共同問題，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要降低成本。

  ——

  但，川崎總公司又不同意。

  於是，項目的事宜就這樣一拖再拖，始終沒有進展。

  直到兩個月以前。

  豪登高鐵的正式開建給印度帶來了巨大的衝擊，蘇拉特高鐵項目也正式被提上日程。

  接連不斷的討論會讓牧野冰葉看到了希望，他本以為，這次的項目已經是勢在必得了。

  畢竟，其他有實力的公司，幾乎沒有一家能達到跟川崎重工一樣的接觸程度。

  無論是從關係上講，還是從技術滲透度上講，他們都沒辦法跟川崎重工抗衡。

  但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印方居然絲毫沒有考慮川崎重工。

  他們已經選定了合作對象。

  華夏！

  這個結果出乎牧野冰葉的意料，但轉念一想，他又會覺得理所當然。

  最低的報價，最實用的技術，最高的效率相比之下，川崎重工能有什麼優勢呢？

  於是，從心底里說，他其實已經放棄這個項目了。

  牧野冰葉長長嘆了一口氣，喝下了杯子裡最後一口蘆薈汁。

  這時候，他才感受到了噁心。

  原來這兩年來，自己其實一直都只是在試圖強行改變罷了。

  就像這些令人噁心的食物、以及空氣中無時無刻不瀰漫著的臭味一樣，自己其實，從來都沒有真正適應過.

  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吃完這一頓飯，就向總部提出調動申請吧。

  雖然，那幾乎等同於承認自己的失敗，但那又如何呢？

  敗在這麼強大的對手手下，並不會讓人覺得可恥.

  他推開面前的盤子站起身，正打算轉身走回酒店，但也就在這個時候，他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猶豫了片刻，牧野冰葉掏出了手機，而上面顯示的號碼，則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內。

  是總部來的電話。

  他們無非是要再催一催自己，讓自己再多努力一點吧

  真可笑。

  他們從沒有來到過這片土地，卻總是高高在上地指揮自己做這做那。

  就這樣的態度，憑什麼跟別人競爭？

  牧野冰葉吸了一口氣，接起了電話。

  「我是牧野。」

  「對，對，沒錯，他們已經選定了華夏，已經開始接觸了。」

  「我們的機會很渺茫。」

  「繼續拜訪？不，沒有必要了。我正要向您匯報這個消息，我打算提出申請調回總部」

  「什麼？！」

  「您確定這是真的？」

  「明白！明白！」

  「我立刻去與他們接觸！是！我明白，絕對不會暴露！」

  「我會讓他們覺得物超所值的好！具體的策略，我再跟您討論！」

  掛斷了電話，牧野冰葉臉上頹喪的神情一掃而空。

  峰迴路轉。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努力了那麼久的事情，居然會以這樣不可思議的方式實現.

  幾個小時之後，牧野冰葉終於見到了那個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他的命運的男人。

  譚獻，來自中鐵集團的商務代表。

  兩人一見面，譚獻便熱情地迎了上來握住牧野冰葉的手，用熟練的英文跟他攀談起來。

  牧野冰葉自然也不會生硬，兩人寒暄了一番之後，譚獻略有些感慨地說道：

  「牧野先生，你的英語比大多數的島國人都要好-——我沒有聽出任何口音。」

  「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那麼標準的英語了，在印度兩年，連我自己都已經幾乎被同化了」

  聽到他的話，牧野冰葉哈哈一笑，回答道：

  「其實每一天晚上，我都要花一點時間糾正我的發音。」

  「你知道的，這也是一種小技巧。」

  「印度人對英語發音標準的客人會有更多的好感。」

  「這我也發現了。」

  譚獻贊同地點點頭，隨後繼續說道：

  「今天我們時間有限，也許這些話題可以留到下次晚餐的時候再說。」

  「牧野先生，來之前，伱的上級應該已經跟你說過我們的意向了吧？」

  「是的，說的很清楚。」

  「那就太好了！我們都是雙方在印度的第一決策人，也許，在合作的一些框架問題上，我們可以先討論討論？」

  「當然，這也正是我們想要做的。」

  牧野冰葉滿臉笑容，兩人分別坐在了茶几的兩側，隨後，一場幾乎可以說決定了川崎重工未來命運的討論，就在這麼略顯倉促和隨意的氛圍里展開了.

  談判的雙方各懷鬼胎，一方想給，一方想要，但他們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卻又與內心真實的想法完全相反。

  想要項目的拼命壓價，做出一副「哪怕你不給我們也能拿到」的姿態；

  而想給出項目的，則依依不捨，似乎損失了這個項目，就會讓公司破產一般。

  拉鋸戰持續了整整四個小時，兩人談得口乾舌燥。

  在吃過一頓簡單的晚飯之後，唇槍舌劍繼續進行。

  而這時，討論的重點已經不再集中於項目本身了。

  從廣闊的市場，到技術發展驗證的前景，再到不斷變化的國際形勢

  這一條本來並不算長的高鐵線路，在譚獻的口中，仿佛成為了世界風雲變幻的核心。

  而當他說出那些話、並且聽到對方的回答時，他在心裡又忍不住覺得好笑。

  他已經看出來了，牧野冰葉對印度市場的看法的確是跟中鐵、跟華夏完全相反的。

  他們大概還以為這是什麼香餑餑吧。

  ——

  確實，才來到這片土地兩年，也沒有真正與那些狡猾的剎帝利們有過什麼交易，抱有錯誤的看法實在是太正常了。

  只不過，這一次他們想當然的看法，也許會把川崎重工推向深淵。

  但那又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反正，吃虧的又絕對不會是自己

  終於，在時間走向12點時，這一天的談判告一段落。

  送走牧野冰原之後，譚獻立刻撥通了上級的電話，開始匯報今天的情況。

  「領導，我是譚獻。」

  「是的，第一次接觸已經完成了，我已經按照計劃表露了我們進行項目合作的意願。」

  「他們的條件很嚴苛。」

  「他們要求由川崎重工主導這次的項目，並且，他們要占有項目80%的股份。」

  「我當然沒有同意，我要求雙方占有平等的股份。」

  「是的，我明白，我明白。」

  「我不會退讓的，之後，我會逐漸開始引入碳纖維設備交易的內容，引導他們把籌碼擺上桌。」

  「時間？也許要休息幾天，我要給他們一些緩衝的時間。」

  「對，魚兒已經咬鉤了，但還得要繼續遛一遛他們.」

  另一邊，牧野冰葉的酒店房間裡。

  他興奮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哪怕時間已經指向了凌晨兩點，但他卻沒有絲毫睡意。

  今天的談判實在是太順利了！

  ——

  不，談判本身當然是不順利的，對方在「對價」方面咬的很死，哪怕自己已經費盡了口舌，但對方卻仍然不願意退讓一絲一毫。

  但，微妙的地方就在這裡了。

  他們所糾結的，只有對價本身而已！

  也就是說，這次的合作對他們來說，其實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沒錯，就應該是這樣。

  本來華夏也不具備建設這樣一條高速鐵路的能力，與其把項目抓在自己手裡，最後做爛掉，為什麼不跟川崎重工合作呢？

  或者更進一步，他們應該直接把項目完全交出來，換取更多的補償

  真不知道這些華夏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們似乎能意識到印度市場的重要性，但同時，他們對這裡的認知又完全是不足的。

  潛力。

  這是最重要的決定因素，而印度，正巧就是西方社會普遍認同的、最具有發展潛力的國家。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信息繭房」吧？

  那些華夏人沉浸在自己高速發展的幻覺里，卻幾乎忽略了自己這個強大的鄰居.

  想到這裡，牧野冰葉不由得有些慶幸。

  幸好自己多堅持了幾天，要不然，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很可能就要被錯過了。

  他拿起電話，不顧現在國內已是凌晨，直接打給了他的上司。

  而對方也確實正在等著他的消息。

  「我是牧野冰葉。」

  「是的，完成談判了。」

  「很順利，我絕對能拿下來。」

  「這些愚蠢的華夏人，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印度市場的潛力有多大。」

  「雖然他們表現得極為不舍，但我能看出來，他們其實是已經決定了要出讓項目的。」

  「沒錯，他們會退出競爭，前提是我們能給他們足夠的利益回報。」

  「80%的股份？不，我會要求100%控股，徹底把他們踢出局。」

  「這樣，我們就能獨享這個項目的收益了。」

  「但在對價方面.也許這需要您在公司內部討論。」

  「如果他們有想要的東西，那我們不妨給他們。」

  「畢竟，任何一種交易的價值，都不可能比得上這條鐵路的收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