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七章 白蟒族最後一位兒郎

  上虞縣外,一處山林傾倒之地。

  觀風孝布染血,渾身衣衫破爛,手握一桿長槍而立。

  周遭浮屍遍地,鮮血浸染著斷肢,腸肚橫流,儘是一派血肉模糊之景。

  四周,近千名綠林兵丁,只舉著長兵封鎖圍困,卻不再上前衝殺。

  人群前側,狐眉子遙遙開口道:「觀風,若不是大軍領袖想生擒於你,那姐姐早都將你的頭顱割下,懸在城關之上了。你莫要不識抬舉,現在跪地,尚且能苟活兩日,免受皮肉之苦。」

  觀風孤零零地站在血泊之中,雙眼望著四周燃起的烽火,心中早都沒了仇恨與執著。他的一切野望,都在上虞縣大陣被破時,煙消雲散了。

  此刻,這山中孤地,萬物靜籟之景,就如他一潭死水的心境一般,任憑周遭如何狂風肆虐,生殺予奪,都再不能令其掀起任何一點波瀾。

  夜幕降臨,風止。

  「嗖嗖!」

  任也、愛妃、許棒子、老劉等人,同時出現在了樹林之中。

  「這逼人差點毒死全鎮百姓,留著何用?」老劉話語乾脆道:「我去把他卵子擠出來。」

  「卵子總是會在的,何必急於這一時?!」許棒子舔道:「咱殿下還有話要問他,需抓活的。」

  「呵。」

  老劉非常聽勸,冷笑道:「那就再等等。」

  任也沒有說話,只站在密林深處,靜靜地看著觀風。

  陣前,一位與狐媚子齊名的傳子,再次喊道:「觀風,城破了,羽麟黨和韓嬋也跑了。你這寄人籬下之人,前不能前,退不能退,又何必困獸猶鬥?若你真是個漢子,便與我等回南疆,給你的家鄉父老,給清涼府的百姓一個交代。」

  喊聲飄蕩,觀風的雙眼逐漸恢復神采,他望著周遭密密麻麻的敵軍,臉色慘白地笑著:「寒山埋白骨,落日鎮要交代,清涼府也要交代,那誰又能給我父母,給我族人,給那些身負功勳的將領和兵卒一個交代?!」

  「行至此地,我觀風一敗塗地,生對不起全族血仇,死對不起跟隨我的一眾長輩袍澤。我對自己的人生都沒有一個交代,又何談給別人交代?」

  「哈哈哈哈。

  「我從未說過自己是一個好人。我的能力、才華、胸襟,也不及父親千萬分之一。」

  「我只是白蟒族中,一位早都死在了血屠夜中的幼童罷了。」

  「自此陰謀纏身,韜光養晦,行事卑劣,不擇手段……只剩下了一具活在復仇中的軀殼罷了。」

  「你要的交代,我給不了,也不想給。」

  觀風大笑著舉起天君槍,邁步向前而行。

  林中,屍山血海盡在腳下,他一人持槍,緩慢走向八傳子。

  眾人皺眉凝望著他,皆不吭聲。

  染血的孝帶子飄在腦後,澎湃的星源力吹起衣衫,令衣角獵獵作響。

  他一人持槍,高喊:「武元君之子觀風上陣披甲,白蟒族兒郎們,全軍列陣,隨我殺敵!」

  一個人的喊聲,震撼山林。

  一人一槍,一往無前地沖向敵陣。

  眾人只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衝殺而來,卻不知,在觀風心裡,他身後仿佛已站滿了白蟒族的兒郎。就正如那年初秋,武帥兵敗割袍鄉,卻臨絕境,重振旗鼓,在最後又殺出了一個輝煌鼎盛。

  白蟒之魂,終有一天還會臨世;地龍之軍,也早晚會再次出現在神州大地之上。

  不過,觀風卻註定等不到了……

  狐眉子緩緩回頭,看向了密林中的任也。

  後者沉默半晌,只衝許清昭說道:「愛妃,你留在此地吧。」

  說完,任也轉身便走。

  他在這一刻,心中情緒是複雜的,就正如那人性一般,很難只用非黑即白之言來評斷。

  他一方面十分憎恨觀風算計清涼府,牽連無辜;一方面他幾乎是親眼見證了觀風的一生,見證了他的滅族之恨。

  甚至若是處境調換,他也不知自己會不會變成觀風。

  他不敢深想,只轉身離去,就已是最好的選擇。

  四位傳子見任也離去,便不再多言,只極速飛掠而起,將身後的兵丁盡數保護。

  四人交戰觀風,樹林中槍影瀰漫。

  不多時,觀風雙腿盡斷,胸腹皆被利刃貫穿,孤身一人站在樹林中,已無邁步之力。

  他扭頭看向四周,仿佛林中出現了無數熟悉的面孔,有年輕的徐貳叄,有父親,有疼愛他的長輩,有族中同齡的兒時玩伴……

  微微的涼風吹過山丘。

  觀風披頭散髮地豎槍而立,輕聲道:「徐叔……回家了……咱回家了……!」

  話音落,他猛然低頭,用喉嚨撞向天君槍頭。

  「噗嗤!」

  槍頭穿透他的脖頸,一股鮮血自後噴出。

  星月明亮間,觀風也隨風而走。

  四傳子穩穩落地。

  老劉嘴唇蠕動了一下,輕聲道:「算了,人死債還,卵子就不擠了。給他埋在此地山頭吧。」

  「嗖!」

  就在這時,愛妃飛掠著向前,抬手間推倒觀風屍體,隨後想要挪開天君槍,施展聚魂之術。

  對於任也而言,他心中還有疑惑沒有解開,所以愛妃留在此地,正是要聚魂問靈。

  不過,她試著挪開天君槍之時,卻發現那槍身插在地上,就宛若生根了一般,盡全力也無法將其拔出。

  隨後,老劉等人不服,也逐一上前想要挪動此物,但那槍依舊穩穩地扎在赤土之中,光芒盡斂。

  「此物有靈,白蟒族嫡傳之子身死,它不想被外人驅使。」許棒子皺眉道:「或許碰到有緣人,才能拿起它吧。」

  「我不是有緣人?」老劉有些不可置信地問。

  眾人不再搭理他,只將此地圍上,為愛妃護法。

  觀風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山林之中,雙眼緊閉,臉頰朝天,並無任何不甘之色。

  他幹的種種事情,註定是無法與清涼府進行和解的。

  婁山關,落日鎮,清涼府瘟疫之事……皆有很多人死在了觀風手裡。若是與他和解,那何以面對那些為幫助清涼府而死的官兵、綠林兄弟?何以面對遭受無妄之災的百姓、難民?

  又何以面對南疆朝堂?!

  上虞縣一戰後,清涼府與南疆必將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係,而觀風作為元兇,即便是自縛雙手,或是被任也殺為隨扈,那最終結果也是要被推到天下萬民之前,以死謝罪的。

  藏是藏不住的,任也更不會為了他,去跟萬武帝,去跟龍首說情……

  人死債消,這沒什麼可說的。

  「轟!」

  密林中,一道魂魄飛掠而起,愛妃開始煉化,控魂。

  ……

  上虞縣。

  大戰已經接近尾聲,綠林大軍正在接管整座府城。

  楓林帶著任也,來到了府衙後側,在靠近城中西北之處落地。

  他眼觀四周,指著一處空地道:「此乃上虞九地,西北方向的交匯之地,在此立陣,祭出人皇印,便可奪取大乾氣運。」

  任也道:「需要幾日時間?」

  楓林老道極目眺望,觀周遭名山大川,地勢走向:「上虞九地,乃大乾王朝南側之屏障,自當分大乾一郡之氣運。老夫估摸著,若要收取此地氣運,至少需要三日時間。」

  「這太慢了。」任也皺眉:「大乾援軍說話就到,再打三天,那要死多少人啊?!我們必須得想辦法快速奪取此地氣運,令迷霧壁壘閉合。」

  「奪運,是沒有捷徑可走的。」楓林搖頭:「除非……!」

  「除非什麼?」任也立即追問。

  「除非你手中還有一件,可凝聚氣運的至寶。人皇印在此聚運,另外一件則去另外一處交匯之地,以鎮聚運,如此一來,便快很多。」楓林瞧著他:「但很可惜,普天之下,能收攏氣運的至寶,太過稀少了……你有人皇印,已是得天獨厚了。」

  任也聽到這話,突然一愣:「臥槽!」

  「何為臥槽?」楓林不解。

  「臥槽……就是很巧的意思。」任也眨了眨眼睛,呆呆地說道:「巧在本王,好像還真有另外一件可奪氣運的至寶。」

  「你莫要吹……。」

  「刷!」

  楓林質疑的話還沒等說完,就見到任也小手一番,掌心多了一個非常古樸的小鼎。

  他瞬間呆愣,近乎本能地模仿著任也道:「臥槽!」

  「……是不是很臥槽?!」任也托著小鼎,輕聲介紹道:「此乃龍鼎,是我在一處秘境所得。當時我不想要,是他們追著硬塞給我……沒辦法,本王只能被迫收下了。」

  「龍鼎?!」楓林聽到這個名字,立即伸手道:「讓我瞧瞧。」

  「喏!」

  任也甩手扔給了他。

  楓林將此物持在手中,仔細觀察了一下,幽幽感慨道:「果然很臥槽。此至寶,乃國之重器也!若想有王朝之相,日後可令此物鎮一地山河,聚攏人間氣運。」

  「那別廢話了,快搞,快搞!」

  任也催促了一聲。

  「好,老夫這便布陣。」楓林點頭。

  ……

  清涼府,老案牘庫。

  一位披頭散髮,目光執拗的中年,神情恍惚地走出了大門,不停地呢喃道:「找不到……為何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