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三章 邊塞的這個江湖

  落日鎮。

  烏雲蓋頂,鵝毛般的大雪說下就下。

  萬人坑內,那一具具被抽乾了氣血的屍體,迎來了入冬的第一場秋雪。

  山谷中,大胖龍憤怒至極的吼聲,在久久迴蕩著。

  他身軀周遭,紫氣極盡升騰,儼然已經進入了一個從未有過的狀態。

  若是從前,大胖龍見到這幅景象,或許也會怒髮衝冠,或許也會血濺五步,但絕不可能像今日這般失態。

  自離開不老山秘境後,他的性格似乎有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屍山血海堆出來的立國之本;五代人同墳換來的皇族鼎盛!而你們,還給功勳之將的是什麼?是卸磨殺驢,是像棋子一樣的把玩。永世不得超生?今天老子就遂了你的願!」

  一道喊聲,自南方炸響。

  「轟隆隆!」

  緊跟著,萬馬塌地的聲音,如雷霆一般襲來。

  一面面旌旗,在落日鎮的長街之戰,迎風而展,上書只一個大字——巴!

  領頭一金甲將領,早已頭髮花白,年過半百,但他脊樑挺的筆直,右手攥著一桿長槍,大吼道:「南疆皇族欠老子的,今天必要血戰血償!萬軍於谷口列陣,隨本將在這嶺南三府,最後……在沖一陣!」

  夕陽殘血,這位老將迎來了人生中最後一次披掛上陣。

  乾涸的湖泊旁邊,李彥雙耳極速抖動,咬牙道:「他瑪德,聽馬蹄聲,至少兩萬兵馬!」

  莫有錢聽到這話,目光睿智的接了一句:「這是……我們的援軍來了?!」

  許棒子聽到這話,差點沒背過氣去:「臥槽,你什麼腦子啊?他要幫助二皇子永世不得超生,你沒聽見啊!」

  「那是敵人?」

  莫有錢瞬間呼喚出了專屬法寶。

  「南疆定是有大將反了。」任也立即傳音給眾人:「諸位,準備血戰!」

  「瑪德,老子就真幾把服了。自從跟你相遇之後,聽到最多的倆字就是血戰。」李彥瞬間運轉體內星源,立即衝著四童子傳音:「山上那傻逼要屠龍奪運。你們四個,一會拿出看家的本事,護住懷王。」

  「踏踏!」

  戰馬穿過落日鎮長街,那老將手持鋼槍,雙眼死死盯著大胖龍吼道:「南疆的兵殺南疆的人!今日之景,何其諷刺啊!我的仁親王,這就是你們爺兒幾個下的臭棋嘛?」

  「刷!」

  大胖龍猛然回頭,雙瞳急劇收縮,可臉色卻瞬間冷靜了下來。

  ……

  嶺南府,南門。

  城牆內的輜重房內,吳胖子與七位義子都打扮成了普通百姓的模樣,此刻正站在燈火陰暗處,默不作聲。

  不遠處,爛阿三正與一位運糧官,以及兩名兵丁交流。

  他們一行九人是在半炷香之前,才趕到此地的,目的也很簡單,那就是要用最快的速度出成。

  不過,目前官兵已經將嶺南府封城,四個城門皆不能出,所以只能靠著爛阿三來疏通關係。

  其實,吳胖子和他的義子們,此刻是可以藏在城中,靜等風波過去再走的,因為他這趟回來,除了爛阿三外,是誰都沒有見的,也沒人知道他們在此。

  不過,吳胖子聽完了爛阿三的難處後,又見官兵突然封城,這立馬就意識到不對了。

  他知道觀風手下的彭和尚,先前逃向了嶺南府,且還有大量神通者在這邊匯聚;而巴烏又突然被罷官,其親屬將領又在大量購買暗器法寶……這一系列的行為,都在很清晰的指向了一件事兒。

  那就是……巴烏要反!

  可反誰呢?

  二皇子入了江湖,且身邊還有懷王等人,那巴烏搞出這麼大陣仗,肯定不為了兩個小角色啊?

  結果不言而喻,懷王和二皇子,此刻必有大難。

  尤其是在嶺南府封城之後,那巴烏的舉動就已經近乎於明牌了,他不管要幹什麼,那肯定都是要速戰速決的。

  所以,吳胖子立即下了決定,不論如何都要儘快出城,並將這消息送出去。

  他本就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心裡有了決斷,便立馬就付出了行動。

  爛阿三在這個地方那是頗有些能量的,自然也認識官府的人,所以讓他疏通關係,是目前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燈火昏暗的輜重房內,那領頭的運糧官,用陰鬱的雙眸瞧著爛阿三:「現在走,難啊。」

  「我得好哥哥,要是不難,兄弟能找你嗎?」爛阿三多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將裝著兩萬星源的袋子遞給了對方,並輕聲道:「幫幫忙,我們一行就九個人。」

  運糧官個子不高,但身材很壯,他瞧著裝有星源的袋子,只略微停頓了一下,便又扭頭看向了吳胖子:「那幾位是什麼人啊?」

  「幾個跑馬,府城中有案子,不方便留在這兒。」爛阿三笑著回道:「您幫幫忙。」

  運糧官目光銳利的瞧著吳胖子,而後者也在打量著他。

  二人對視,吳胖子的右手食指,無意識的輕抬了一下。

  隨後,他皺起眉頭,像是在閃躲對方的目光,只微微側過了臉。

  運糧官收回目光,伸手拿起錢袋子,笑道:「你客氣了。」

  「麻煩了,兄弟。」

  「在這兒等一會吧,城中有大事兒發生,我得回去拿通令,親自送你們出去。」運糧官拎著袋子,輕聲叮囑道:「莫要亂跑,就在這兒等著……!」

  「好,好。」爛阿三笑著,連連點頭。

  話音落,運糧官轉身走向門外,衝著一名兵丁說道:「你留在這兒等著,照看他們一下。」

  「是,大人。」

  說話時,那運糧官再次看了一眼吳胖子,二人也再次短暫對視。

  只一個眼神,只短短不到兩息的對視……吳胖子卻突然邁步了,笑著喊道:「兄弟!」

  運糧官停下腳步,背手問道:「何事?」

  「呵呵,也沒什麼,俺就是想問問,在加點錢,還不能在帶上兩個人。我有一個姘頭,她弟弟在城中也不便久留……!」吳胖子邁步上前,右手稍稍背在後面,輕輕勾動了一下手指。

  「九個都難帶,還要在加倆?」運糧官皺起了眉頭。

  「咕嚕嚕!」

  就在這時,貓頭鷹突然抬起雙手,呼出三滴粘稠的液體,猛然射向了運糧官和兩位兵丁。

  「啪啪啪……!」

  三人措不及防,被三滴液體糊在了臉上。

  緊跟著,那三滴液體在沾染上臉皮之後,便瞬間如水波一般盪開,與爛肉無異的將三人的整張臉都糊死了,且緩慢滲入進了口腔,鼻孔,甚至是耳道……

  「嗚嗚!」

  三人一邊在嘴裡猛扣,一邊想要呼喚。

  「噗噗噗!」

  冠毛犬身影如鬼魅一般上前,手持兩把短刀,一息內便抹了三人的脖頸。

  鮮血頃刻間噴紅了地面,那貓頭鷹輕輕一勾右手,三滴液體便飛入指尖,消失不見。

  吳胖子邁步,皺眉擺手:「補刀!」

  「噗噗!」

  其餘幾位義子立即上前,無聲的對著三具死不瞑目的屍體,直接割頭,斷手,砍腳……

  爛阿三站在原地,懵逼異常。

  他半面身子上全是血跡,拔高調門道:「爺,錢都給了,為何如此啊?!」

  「直覺。」吳胖子雙眼飛快的打量著四周,見到屋內有些鎧甲和兵刃:「他想出賣我們。」

  「不……不是,你這弄死了,不是沒有回頭路了嘛?在找人都不好找了。」爛阿三擦著臉上的血,語氣顫抖的強調了一句。

  吳胖子邁步走向鎧甲,頭也不回的說道:「阿三,能送我到這兒,你已夠義氣了。剩下的事兒,老子不牽連你,你走吧,今日就當沒見過。」

  其餘幾位義子都沒有說話,只圍著三具屍體翻找。

  爛阿三站在原地,仔細斟酌了半晌,才抱拳道:「吳爺,小弟還有一家老小……恕不能奉陪,您一路順遂。」

  「要是能活著,此事我必有重謝。」

  「您客氣。」爛阿三抱拳後,轉身便推門離開。

  貓頭鷹抬頭:「父親,爛阿三就是一掮客,江湖騙子……他若出賣我們,那豈不是要萬劫不復?」

  吳胖子拿起一副鎧甲,語氣非常武斷的回道:「他不會,也不敢。」

  貓頭鷹一聽這話,根本沒在多問,只瞬間踏實了下來。

  冠毛犬撓了撓鼻子,站起身罵罵咧咧道:「當初若沒有父親搭救,哪有他今天的腰纏萬貫?此番遇了難,這王八蛋跑的比兔子還快!真乃小人一個。」

  「話不能這麼講。」吳胖子一邊穿著鎧甲,一邊目光淡然的回道:「生死大難前,他能送我等走到這兒,那便已是重情之人了。在要求甚多,那反而是我等不義。」

  「父親,這有一道令牌。」貓頭鷹起身喊了一句。

  吳胖子擺手道:「拿來,我看看。」

  貓頭鷹雙手奉上,吳胖子只粗略看了兩眼:「糧草營的通令,真乃天助我也!爾等換上鎧甲,咱們這便走!」

  「若是通令失效了呢?」老六張嘴詢問。

  「呵。」

  冠毛犬淡淡的回道:「這也要問,你第一天跟隨父親啊?若是失效,那便沖關殺出;若是殺不出,我等先死,父親後死。」

  「爽快。」

  吳胖子穿好鎧甲,站起身道:「速速穿好鎧甲,拿上兵刃,說話就走。」

  七人聞言,立即無聲的穿著鎧甲,尋著長兵。

  不知為何,自吳胖子暗示義子殺人後,這八位的氣質就全都變了,渾身上下充斥著一股冷冽的亡命氣息,不但話少,而且從未有一人出言質疑或是反對。

  更沒有人去詢問,為何要幫懷王送信,為何要替懷王玩命,只吳胖子說什麼,大家就做什麼。

  不多時,眾人穿上鎧甲,拿上兵刃,儼然是一副官兵的打扮了。

  「吱嘎!」

  就在八人要走之時,房門突然被推開,先前走掉的爛阿三,竟然又折返了回來。

  吳胖子看到他愣了一下:「怎又回來了?」

  爛阿三眨了眨眼睛,話語簡潔:「您救過我。」

  「我們是沖關拼命,成了還好,利益頗大;可若敗了,或恐家中之人也要遭受牽連。」吳胖子皺眉回道。

  爛阿三醜陋的臉頰,在燈火下顯得非常平靜。

  他穿著一襲布衣,突然緩緩抬手,說了一句南疆豪傑入上門時的話:「為眾家哥弟,不計生死,乃江湖人第一大義!錢財我賺夠了,家中之人也不在此地。」

  「吳爺,一條命而已,小弟陪你!」

  「走!」

  吳胖子揮手道:「沖關!」

  ……

  一刻鐘後,九匹高頭大馬,自城中長街上奔襲,儼然已經靠近了城關大門。

  吳胖子穿著鎧甲,一手持著長槍,一手舉著通令,沖在八人之前,衝著門口的兵丁大吼道:「運量大營——百戶徐朗在此,奉將命,去方山取糧食。爾等速速開門!!」

  城門樓上,一位千戶猛然坐起,向城樓下觀望:「你把通令舉在高一些。」

  「你他娘看清楚了,這是不是運糧大營的通令!!」吳胖子故意怒吼道:「戰事以起,糧草乃重中之重。耽誤了大事兒,你是要被砍頭的。」

  千戶乃二品,視力極好,一眼便認出了運量大營的通令,隨即擺手道:「開門放行。」

  「您不下去查看一下嗎?」旁邊的人問。

  「查看個屁,他們是巴烏將軍外甥的人。」千戶彎腰落座,淡淡道:「今夜,只干好自己的事兒。」

  「是!」

  話音落,城頭上令旗飄飛。

  「吱嘎!」

  城門徐徐敞開,吳胖子等一行九人,策馬離去。

  ……

  狂奔兩里後。

  吳胖子回頭觀望時,突然見到城關之上有人大吼道:「攔住,攔住剛才同行的那九人!點烽煙報信!輜重房內死人了,快!」

  「咚咚!」

  喊聲剛起,城頭上的戰鼓便響了起來。

  「呼啦啦!」

  不多時,數百名騎兵,在一名千位的帶領下追了出來。

  「莫要耽擱時間,快走!」

  吳胖子大吼一聲,猛猛甩著鞭子抽著馬臀。

  雙方你追我趕,肆意的疾馳在官道之上,一晃就跑過了五六里路。

  就在這時,前路兩里處,突然馬蹄聲驟響,且有密密麻麻的火把晃動之光。

  「吁!」

  吳胖子勒住韁繩,坐在馬背上向前凝望,卻見到左右兩側的岔路上,各有一大隊騎兵奔襲而來,且有人提前進入了密林中封路。

  他看到這一幕後,臉色依舊平靜,只抬手呼喚出一把黑色長刀,迎風而立道:「至少有三百騎兵。」

  左右兩側,七位義子全都呼喚出了本命法寶。

  爛阿三從腰間拽下酒葫蘆,朗聲道:「他娘的,這城中的舒坦日子過久了,都忘記怎麼搏命了。」

  月色下,吳胖子扭頭看向眾人,話語簡潔道:「諸位。爾等與我,死雖可同死,但這話要講明白。自我幫助懷王兄弟運作買地一事開始,我這碭山之匪,便已有了立場。其一,江湖兒女,一諾千金重,即有立場,他不負我,我絕不背叛。其二,朝堂鬥爭,一利千金重,若看事看人,懷王兄弟得人皇氣運,且有皇上和朝廷支持,身旁更是有二皇子相隨……那我此番搏命報信,是為義,也為前程!」

  「諸位孩兒,願搏明日榮榮華富貴者,與我死戰!」

  「諸位袍澤,義子當頭者,請助我殺出重圍!!」

  「刷!」

  月光下,長刀晃動,寒氣逼人。

  吳胖子只扔下一句後,便持刀拍馬,直直殺向密林之中:「亂賊叛軍,你吳爺爺今晚要麼死在這兒,要麼趟出一條血路!」

  「殺!」

  身後,八馬奔襲而走,無一人掉隊,且只有緊緊跟隨吳胖子的長刀與兵刃。

  片刻後,密林中火光沖天,九人血戰,一路衝殺不退。

  草地上,浮屍遍地,血色映著刀光劍影……似乎又重新說起了,這滾燙熱烈的邊塞江湖。

  ……

  一刻鐘後。

  一百餘名兵丁,盡數埋在樹林之中。

  六匹快馬,自南側密林衝出,狂奔在鄉間小路之上,一路趕往千里綠營總舵所在的眉山縣。

  馬背上,吳胖子全身都是刀砍斧剁的外傷,他如一個血葫蘆般的趴在馬上,喘息著說道:「……貓頭鷹,放信給總舵,快……!」

  旁邊,一陣哭聲泛起,冠毛犬嚎啕著回道:「父……父親,貓頭鷹……在林間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