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等一個約定

  西龐人的投降令鷹國這場衛國戰爭畫下了一個句號,同時也構成整個西鷹兩國歷史的嘆號。這場戰爭中,走錯路的西龐和頑強抗爭的鷹國,這其中驅動的那些貪婪,野心,抗爭和犧牲,那些涓滴匯集的希望和野火燎原的奮起,最終構成了這長篇幅卷中最濃墨重彩的色調。

  這場戰爭改變了整個鷹國。曾經這個國度沉浸在太平世界的麻痹中,越來越臃腫龐大僵硬,以至於讓人忘記了這個國度文明欣欣向榮時的面貌,讓人忘記了那些舊時通往榮光之路不應冷卻的熱血。

  危難的降臨,呈現在面前殘酷的戰爭,流離失所所受的屈辱,那些每一天都在翻新的陣亡者名單,讓人們心裡的某些部分被喚醒了,他們終於決定起身迎敵而不是退避,再不畏懼任何敢於威脅並侵犯家園的敵人。

  梧桐樹街的湯米是遠近聞名的手藝人,他親手做的苦丁茶的香醇,被很多雜誌媒體評價這是鷹國首都星圈最好喝飲品之一,很多附近工作的人會在工作間歇或者下班後專程來他的店裡點一杯,湯米會和其中一些老熟人磕嘮一段時間,聽著樹下小桌上的人們閒聊或者爭論宇宙戰爭的局勢,他曾經是鷹國太空軍服役的少尉,不過這也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他年事已高,但血猶未冷,雖身不能至宇宙,卻也能在這片蒼穹之下,守望著鷹國戰爭前線的各種消息。

  雖說湯米健談,卻也不是對每一個客人,有些常客不願意被打擾,他往往也只會上前擱上飲品,然後微笑走開。

  譬如在小店右側靠窗角落的那名幾乎每次來都戴著墨鏡的女子,女子長髮披肩,身段極佳,有的時候穿著正式雅致,譬如胸口V領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白膩令人心動的連身裙,,有的時候卻是只是簡單T恤牛仔褲的隨意,但已然構成小店的一道風景。

  湯米清楚,時常會選擇靠近梧桐街旁小窗邊坐著的人,往往很多時候,都只有一個目的。

  至於女子為何不摘墨鏡,湯米覺得大抵應該是一個小明星,不想受到打擾,這也是他覺得她從露在外的半邊臉看來,有點面熟的原因吧,在這片繁華的街區,電影明星和電視名人屢見不鮮,只是他們的風靡是在戰前了。

  戰爭到來,一切關乎於娛樂的電視節目和新聞都被壓縮了,雖然娛樂並未消失,而且有的時候還成為人們在高壓面前放鬆心靈的寄託,譬如每周三上演的《老友記》,就是湯米非常熱愛的節目,但畢竟宇宙戰爭仍然是高懸在每個人頭頂的一把劍,誰都知道,如果盟軍失利,每個人現有的生活,都將隨著世道一併崩潰。

  店裡的人多了起來,很多閒聊和議論,也進入了湯米的耳朵里。

  「西鷹戰爭結束,西龐人投降了,現在我們的軍隊也開撥吉尼亞大星門線,前所未有的大戰即將到來……這次咱們鷹國軍,挾西鷹戰爭勝利之勢,可是要在盟軍中奮勇爭先!讓他們知道,多了鷹國人,盟軍就多了最強有力的臂膀!」

  「西鷹戰爭以後,我們鷹國這邊猛將如雲,相信即便在大宇宙戰場,他們也會有所建樹……」

  今天陽光很好,人們談論的話題很積極,比較樂觀,但也有例外。

  「盟軍的倚仗?猛將如雲?這種話,說給內行聽,恐怕會把人笑死!」右側的一張桌上,一個戴著眼鏡,大腹便便的男子道,「我手頭上有一些數據,想要以西鷹戰爭的勝利,來類比宇宙戰場,恕我直言,這就像是一個高中優等生,卻要與大學博士比肩一樣可笑!」

  「西龐人是投降了我們,但並不是我們擊潰了他們的所有軍力迫使他們投降。西龐人仍然有主力兵團,仍然有一戰之力,我們並未打垮他們的主力,我就不知道既然如此,為什麼你們都像是一副我們正面打垮了他們的樣子,這種盲目的驕傲和自豪到底從哪裡來的?西龐有縱深,甚至有些軍事領域還要超越我們,你們以為打下去,我們真的能獲勝?」

  「他是評論員羅格!那個著名的軍事評論作家!」有人認出了這個潑冷水的人身份。一向以毒舌著稱,在報刊上,常常危言聳聽,唱衰鷹國目前軍制的人物。

  據說他背後的靠山正是圓桌貴族的某個在這戰爭期間被女王大肆削權了的大家族,而他本人更是在他們的推動支持下積極競選議員,於是擺出一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姿態,仿佛他不參政,不按照他的方案,鷹國怎麼都好不了的樣子!

  「我是附近戰艦學院的教員,我認為你說得非常不正確,」一名工科領域的平頭男子道,「而且我也看過你的『著作』,我也認為裡面的觀點非常的狹隘……我們鷹國從戰爭開始到現在,從最初面對西龐人四比一的戰損比,到現在零點八比一,這還沒有算那支無堅不摧的林字軍!我們是在有目共睹的變強,我們的成長是看得到的,而並不是你所謂的,是敵人變弱了就可以一句話抹消!」

  湯米知道自己這家小店,憑藉自己的手藝,吸引了倒是來自各個領域的人到來,上個星期還有國會高等議員來此品飲,不過都很低調,湯米也是之後看報紙小道消息板塊才知道的。

  羅格被叫破了身份,卻絲毫不以為意,盯著這個平頭教員,肥厚的嘴唇快速開合,送出他雄辯的言辭,「你是戰艦學院的教員?呵,那就不奇怪於你的觀點了!我們鷹國軍隊所謂的『變強』,只是那群在位政客和首相政府為了給你們洗腦偷換概念而已!戰爭初期,鷹國國民生產總值只有百分之五用於軍隊,和舉國軍事體制的西龐人怎麼打?而我們後來為什麼戰損比低了?我們把生產總值的百分之六十都用於了戰爭!那是什麼概念,我們的基礎建設,我們的國家發展,都緩慢甚至停止了,我們用每個人手裡能分到的麵包大量減少為代價,以此來支撐這場戰爭,從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六十,而這之中我們只是戰損比變得和西龐人齊平了而已……那還是在我們自己的領土,有地理優勢的基礎上!這樣來打一個戰爭以來就不斷衰弱的西龐,這就叫變強?」

  「投入那麼多的軍費,卻只是在於製造裝備的數量,以數量來壓倒西龐人,技術卻沒見取得什麼重大突破,即便是有,那都是依託什麼火種科技啊,或者一些低端方面突破的粉飾而已,別人早不知領先我們多少年了……西龐人的許多核心技術,我們根本望塵莫及!現在趁著人家投降,把這些技術搶過來,美其名曰我們『變強』?」羅格嘴唇隙縫「啜」了一聲,「別開玩笑了!」

  羅格的這番滔滔不絕,倒是引得湯米的小店所有人的注意,甚至連窗邊那個戴著墨鏡的女子,都向他看了去。

  羅格雖不能看清那個女子的長相,但僅僅是她大墨鏡以下露出來尖削的臉頰,令他這樣的老男人恨不得揉捏把玩的細腰身材,讓「經驗豐富」的羅格都有些受到鼓舞。

  在他這樣的身份上,有財富有才華,甚至還背靠著隱秘的大權勢,加之自身的魄力,對女人有驚人的吸引力和魅力。羅格身邊不乏對他主動投懷送抱的二線女明星和某些想要得到他護翼向社會高層爬的妙麗女子。

  羅格也根本不忌在這種場合公開發表自己的言論,在他身後單獨占了一張桌子喝茶的那個黑衣男子,可是一位專門保護他的安全,等閒幾個武裝分子都可以即刻制服的特級保鏢。

  沒辦法,有時候話說得多了,麻煩就有些多,但所有明里暗裡來找他羅格麻煩的人,下場都無一例外非常悽慘。所有這一切都警告著其他人,他羅格可不是等閒之輩!

  一名學者模樣的人傲然道,「軍隊不是靠裝備和國力一味堆就能堆起來的,是靠打出來的!按照你所說,難道就抹消了我們軍隊在鐵血戰火中付出巨大犧牲的成長?別人的科技就是無法超越,我們自己研究的就是破爛?不說其他,應激式護盾,戰艦小模塊大功率引擎,哪樣不是我們超前宇宙的先進技術?有的的確是靠火種科技,但火種科技大多只是理論基礎,而研究製造和具體的論證,都是我們自己的科研學者在完成!這些努力,難道就能簡單粗暴的劃分為『別國不屑研究的低端』,就是落後別人幾十年?」

  「再說其他,說戰績,蘇薩人夠強了吧,曼斯坦因夠強了吧,也算是蘇薩十大名將之一了,但又如何?面對林字軍,還是被全殲在新南星域!林字軍自交戰以來的戰損比,又是多少,這可不是和敵人持平,而是大幅領先甚至碾壓敵軍!這樣的一支軍團,正在不斷壯大,這也是我們越來越能征善戰的典型。你說林字軍里有不少卡奇諾人,是,卡奇諾的國民生產總值不怎麼樣吧,軍力更是三方割據,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政府軍,在戰前可是還遠不如我們鷹國,但有他們加入的這支林字軍,戰鬥力卻超強,這說明了什麼,難道還不能說明我們的軍隊正越來越強!」

  羅格似聽到最大笑話般啞然,咧嘴一笑,「你所說的林字軍,就是那支拿出來分析每次戰績里都不能摒棄運氣成分的軍隊?算了吧,你知道國際對一支軍隊的職業性打分有哪些方面嗎,從成分,軍容,訓練強度,作戰意識,後勤系統……林林總總的門錄有一百多個標準,但沒有一個標準,是運氣!」

  「也正是如此,連鷹國本身都不敢誇口,甚至沒有把這支軍團提交給盟軍最高指揮部申請精銳部隊的稱號以獲取戰時優先補給,也只有你們這些民間人士不厭其煩拿這些戰績來說是!」

  「光憑運氣的部隊,最多也就是當一個吉祥物供著罷了!」羅格雙手攤開,聳聳肩,「光憑運氣,可以和宇宙第一的蘇薩軍團交戰?你問問盟軍最高統帥龍馬,他同不同意,又敢不敢這麼做?」

  在場周圍的人都義憤填膺起來,這個羅格實在是從骨子裡,就不相信,甚至貶低著鷹國軍隊。諷刺的是,他自己此時正享受著這支軍隊用無數犧牲換來的安穩。

  正在用一張白布擦拭杯子的湯米放下了布,走了過來,道,「羅格先生,我老湯米,曾經就是鷹國太空軍艦隊第七機動部隊的一員,我切身經歷過戰爭,也深知一個道理,運氣,是屬於有準備的一方。一切看上去像是運氣使然的勝利,就真的步步都是踩到了****而來的幸運?其實不見得吧,打鐵還需自身硬,就像是一場球賽,如果自己不強壯,哪怕看到了一個缺口,你也沒有辦法撞開敵人攔截的隊員,有體力奔跑到進球點!」

  「膚淺者以為那是運氣,但只有強者自己明白,運氣,只是他們的謙詞!」

  老湯米話音一落,周圍人轟然響起掌聲,再沒有這樣一個小店的退伍老軍人,一句話砸在羅格這樣誇誇其談的人臉上更讓人大快人心了。

  甚至那個靠窗邊的女子,那雙纖纖細手都隨著人們輕輕拍掌。

  羅格輕哼起身,掏出錢夾,兩根指頭夾捻著幾張鈔票丟出,花花綠綠的鈔票翻轉著跌落在地,冷嗤道,「頭腦簡單的人往往活得比較幸福,我羅格怎麼會大失身份和你們這些人爭論。老湯米,據說你的苦丁茶是星圈第一,難喝之極!我看恐怕也該關門了吧!」

  他起身的同時,身後的那個高大保鏢也一併起身。人們敢怒不敢言,羅格徑直轉過身,走到窗戶邊,朝向那個戴著墨鏡的女子,他其實心底已經極其恚怒,雖然落了面子,但好在還是有補償,這麼一個靚麗女子要是弄上手,在她身上大加征伐,他今天憋著的這股怒火也足夠宣洩彌補了。

  他那張蘊含著上位者氣魄的大手輕撫在女子的背上,「晚上我在太空城繁星餐廳訂了位置最好的一張桌子,小姐有沒有興趣賞光?」

  然而羅格話音未落,僅僅是在他剛剛搭上女子肩膀的那一刻,他的表情瞬間僵硬,而在他身後重金聘請的那位來自克格星域的職業保鏢,竟然自覺的舉起了雙手。

  羅格看到自己的手上,身上,出現了一顆顆紅點,他身後的保鏢亦是如此。那是狙擊槍的紅外瞄準線,他的視野中並未發現任何隱藏的人,所以這些紅點並不是讓暗處的人輔助瞄準,而是在警告他這樣對這個女子實施動作的人,不要再有進一步侵害的舉動!否則等待著他們的,就是被子彈轟成碎片。

  裝甲車噶然在小店梧桐街道上停住,頭頂上空,傳來武裝旋翼機特有嗡鳴的螺旋槳聲。

  荷槍實彈的軍人衝進店內,羅格還沒來得及反應,手就被兩名軍人捉住,然後一個反扭狠狠砸在地上。

  而跟隨他一起被制服在地的,就是他身後那名一流的好手。

  「你們這是幹什麼!你們這是非法侵犯公民的人權!我要向軍事委員會投訴你們!」羅格看清楚這些軍人身上的警備隊軍服之後,放聲大喊抗議。

  這個時候,在她面前的那位女子,摘下了墨鏡。

  當取下墨鏡的那一刻,店裡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是夏盈……」

  「夏盈小姐……」

  或許只有少數人認識在報刊上危言聳聽的羅格,然而隨著那女子遮了半張臉的蛤蟆自適應墨鏡的取下,那張帝國所有人都認識清媚的臉龐就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當看到自己剛才手搭著的是夏盈之後,原本狂呼大叫掙扎的羅格徹底的失了音,他或許還能夠憑藉自己的地位不懼得罪任何女星,甚至某些中小貴族的女眷。然而面前的女人,哪裡是他可以得罪的。

  幾個月前,她被女王冊封為騎士,授予皇家馬刺勳章,同時她還代表著女王,充當和數個商業工業大型協會聯絡人的角色。

  這些協會,偏偏都是「三體星貿」,「皇家工程師協會」,「鷹國電子電氣協會」,「米迦勒學會」」這樣的存在。這些可以調度掌握著鷹國經濟,科研,工業力量的團體,在鷹國對軸心國進行經濟,後勤支持,技術衝擊層面的戰爭中,就是先鋒軍。

  夏盈是協調人,代表女王起到協調這些團體聯合作戰的職能。

  她的安危,就是重中之重的事!

  湯米一時手足無措,難以形容心底的激動,他之前只是覺得她的半張臉有些面熟,但沒有想到,原來經常光顧他這個小店的這個女子,竟然是夏盈小姐!

  這個羅格今天還想調戲大鷹帝國的寵兒,這真是運氣背到家了!

  而就在這個插曲發生之刻,店裡的電視屏幕突然插播了戰時消息,這並不意外,在戰時階段,每一刻都可能發生變故,人們已經習慣了電視突如其來插播關於戰爭的情況。

  只是聽著街道外傳來的那些屋子裡爆發的人們的喧囂,這應該是一個大新聞!

  短暫不到一秒的信號延遲,這間店裡的屏幕出現了新聞主播的面孔。

  這位主播是日冕電視台資格最老,也最善於掌控局面的主持,只是現在她也難掩激動的情緒,「下面插播吉尼亞戰場盟軍最高指揮部的通告……盟軍最高統帥已經批准一連串內部人事調令,在接下來的戰役中,龍馬元帥將盟軍太空軍艦隊的指揮權移交給鷹國林字軍上將,林海將軍。這場最關鍵的權力移交,或將成為未來盟軍戰場上左右勝負最重要的決定!……鷹國最年輕的上將林海,平卡奇諾,破蘇薩名將曼斯坦因,更在西龐放棄抵抗選擇投降的決定中,起到了重大推動作用,他的履歷,擔任接下來的盟軍太空軍領袖,實至名歸!這是我們鷹國的驕傲!林海將軍,我們相信你,全鷹國人民支持你,你將帶來勝利和自由!……」

  小店之中,有若洪水奔流,有若實質的擊中了每一個人。

  在短暫的呆懵過後,人們拍案而起!在眼高於頂的格蘭美軍人,在同樣貢獻不菲的庫布,卡加,米瑪,蓋倫特等等這些盟軍國家多如牛毫的將領之中,如今將擔任起太空艦隊指揮權的,是一位鷹國將領,這是何等的榮耀,又是怎樣的認可?這是值得每一個鷹國人都拍著胸膛,為之驕傲的事!

  每一個聽到這個消息的人,都難以自持,恨不得將心中油然而生的驕傲,和身邊每一個人分享!軍人們重重擊拳,這個通告,已經代表了鷹國軍人在盟軍中贏得的地位!很多人恨不得親上前線,聚集在那位鷹國將領的背後,成為他艦船里的一枚兵,隨著他馳騁宇宙,撲向軸心國的軍團!

  夏盈怔怔的看著屏幕上林海的圖像,主持人那富含磁性滿帶自豪的對他生平戰鬥時機介紹的的女性嗓音進入每個人的耳膜,她忽然有些恍惚。

  那時那年在「海鷗號」撞見林海,迄今已經過去了四年時間。

  四年前,在那艘船上出手護佑自己的青年。

  四年之後,已然是這樣的名動宇宙。

  湯米這個時候看向夏盈,問道,「夏盈小姐,我真的不敢相信,歷次光顧小店的,竟然是你。只是恕我冒昧,為何你每次來,都只是一個人坐在這個角落?」

  夏盈看著老闆,睫毛律動,眼眸又隨之落在了光屏之上,她輕聲道,「因為我和人約定過啊……」

  「嗯?」

  「我和人提起過,請他喝你家的茶,看街道的落葉,等待著燈火漸起,觀賞夜空……」

  「我在等待……這個約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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