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有機會(下)

  文慧蘭說得很實在。

  按理說,羅南到湖城,惹得湖畔賓館各位超凡種都是震動,湖城方面怎麼也該有一些反應。然而,高文福無影無蹤,聽說又訪問金城去了,文慧蘭這個曾由高文福指定的接待負責人,也沒有什麼表示,多少是有些失禮的。

  可這番言語也暴露出來,文慧蘭是知道羅南已抵達湖城,卻故意視若無睹。

  如此,坦誠是足夠坦誠了,然而技巧欠缺,不像是「智慧刀」應出口的話。

  不過她這樣說,羅南倒是蠻欣賞的:就該這樣坦誠,不說別的,起碼這份態度,比上個月在三尖頂上,那個賣力的「演員」要好太多了。

  至於文慧蘭是刻意如此,還是經過了快一個月的沉澱,確有所感悟,那還要再看。

  羅南就笑:「你確實很猶豫,懷著很重的心思。嗯,你好像從沒有進入夢境世界,然而不入夢,並不是保守秘密的萬全之策。」

  「墨拉女士也說過這樣的話。」

  說話間,文慧蘭起身,從落地窗下,漫步走到客廳另一端的小吧檯處,信口詢問:「喝點兒什麼?」

  如此,頗像是招待客人的樣子。

  羅南回應:「隨便。」

  「酒也可以?」

  「哦。」

  在羅南無謂又含糊的回應中,不一會兒,文慧蘭便拿著兩個杯子過來,將其中一杯直接遞給了羅南,其後她便直接坐下。

  嗯,坐在羅南腳邊長絨地毯上,那裡有一處軟靠。

  看她輕鬆隨意的姿態,大約平日就是這麼坐的。

  羅南看她一眼,品了下杯中飲料,確實是酒,只能確定度數不高,至於其他,一概不知。他坐的位置,前面並沒有擱置東西的案幾之類,於是羅南也就拈著杯子的握柄,在指尖轉動。無論酒液如何在杯壁間旋迴,都沒有灑出分毫。

  「長話短說吧,過來找你,其實是為了找另外一個人。」

  羅南空閒的另一隻手,大拇指和食指搓動一下,便有一張卡牌魔術般呈現,隨即遞給了文慧蘭。

  卡牌正面,是屠格那張冷酷冰寒的臉。

  沒有墨鏡,感覺有點兒怪怪的。

  文慧蘭注視這張幾乎要抵到她臉上的卡牌,以及上面的形象,沒有接過,但也沒有說話。

  羅南繼續道:「三尖頂上,關於這位屠格先生的信息,你貢獻了很多。其實我也相信,近些年你們並沒有太多聯繫。不過,你在高文福身邊,在渾敦教團內部的特殊地位,應該有相當一部分是緣自於他……還有,我並不清楚你們之間有沒有特殊的聯絡渠道,這次過來也是死馬權當活馬醫。」

  文慧蘭仍然保持沉默,但這次似乎並不是那種沉默的抵抗,只是看著卡牌上屠格似是而非的形象,神思縹緲。

  羅南暫時也沒有再說什麼,鬆開手指,任那張在介乎實質與虛無之間的卡牌飄落。

  文慧蘭仍然沒有什麼動作,任那張卡牌落在地毯上,但在此期間,她的視線始終緊隨,哪怕最終是反面朝上,也是安靜地看著。此時她的形態倒又有點像之前在落地窗前,雙膝屈起,身體蜷縮著,下巴擱在膝頭,看得入神。

  只是,之前大約是看遠方的群山,而此刻則是卡牌背面簡約抽象的點劃條紋。

  羅南並沒有急著追問,其實他本次過來,對文慧蘭表示抱歉,大半並非是因為不告而入,而是這種尋人……或曰傳遞信息的方式,有點兒欺負人了。

  他對高文福有意無意將文慧蘭推出來進行暗示的行為和用意,早已心知肚明,卻並無意深扒當年文慧蘭與屠格的糾葛,起碼在上個月的時候是這樣。那時,他只需要從文慧蘭那裡了解到有關屠格的一些信息就足夠了。

  但是這回,羅南在測驗時空,從允泊那裡聽到的,有關公申家、宛家和屠家的「義三家」信息,著實給了一記他沉悶的槌擊。

  屠家,義三家,昌義家……從這條直觀明確的人際脈絡中,從已經確認的含光自治領的「未來信息」中,呈現出來的部分可能性,讓羅南知道,梁廬與李維、屠格之間的生死交戰,背景要比他早先預估得複雜得多。

  而一旦「窗口」開啟,不管自主還是非自主,繼承了天淵文明一部分知識、力量的羅南,所面臨的惡意,也可能來自各更多方向,甚至有可能來自他事先想過的盟友或者求援的那部分。

  在沒有與李維決出勝負之前,想這些可能有些太早了。可是,以世事之詭譎變易,真能像是玩老遊戲那樣,一關又一關滅雜兵、打BOSS,逐個問題處置,難度逐漸升級嗎?

  從羅南這一年實踐的經驗來看,貌似很難。

  所以羅南需要更早得到關鍵信息,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而非猝不及防、迎面撞牆。

  以前他將這個希望寄託於梁廬,但現在來看,那傢伙早就不再是「中繼站」時期的萌新,而是一個絲毫不遜色於武皇陛下的謎語人,他的整體設計就有問題——遮蔽資料庫中,孽劫世之後含光星系的歷史,實在讓羅南心有不安。

  可如果無法從梁廬那裡獲得足夠的信息,武皇陛下又以「轉世說」搪塞,又該找誰呢?

  思來想去,羅南忽然發現:近來他獲得情報最多、最關鍵的信息來源,竟然來自於屠格。

  這就很奇妙了。

  再想想屠格展現出來的極其消極的態度,這人與李維的關係,這人在整個事件中的態度,也就給人以更多的遐想空間。

  羅南並不是想讓屠格倒戈,事已至此,有這樣的期盼是很幼稚的。

  但是羅南卻想讓屠格透露出更多的消息。

  這樣的想法很荒誕,但是人性本身就有荒誕的一面,只要抓住,就有機會。

  可以荒誕,但不能幼稚。

  這是羅南目前在人際關係上的想法,當然,他需要用事實來驗證一番。

  羅南的視線再次移轉到文慧蘭身上。

  這回他看清楚,側下方的文慧蘭,穿的是一件輕薄的絲綢睡衣,寬鬆長褲搭配吊帶上衫,初時在落地窗前,頭髮披散下來,大概是吧檯那裡,又簡單紮起頭髮,就此展現了部分良好的肩頸線條。裸露的手臂略見肌肉條塊,卻很克制;膚質也不錯,是能力者獨具的那份晶瑩剔透。

  她沒有刻意去展示什麼,但一切又都非常美好。

  羅南就這樣打量她,上上下下,並無遮掩,看到後來,甚至伸出手,觸碰文慧蘭手臂上流暢的肌肉線條。

  此前幾次見面,羅南並沒有注意這些細節。

  被羅南碰到,文慧蘭才終於從出神狀態中醒來。她下意識打了個激靈,立毛肌收縮,皮膚上浮凸一層細密顆粒,但又很快平復,隨即面頰微微偏轉過來,一半仍然抵在膝頭,卻已露出左唇角那似犀利又似嫵媚的如刀刻紋,似乎是在笑:

  「羅先生?」

  羅南「嗯」了聲,指腹依舊在文慧蘭上臂活動,片刻又側移滑過她的鎖骨,沿著白皙而脆弱的脖頸,到了脊椎處,輕輕摩挲。

  期間,文慧蘭沒有抗拒,沒有躲閃,也沒有配合逢迎,只是保持半偏轉的姿勢,注視羅南。

  又過了幾秒鐘,羅南開口:「屠格教給你的基礎內修法,一直在練啊。」

  這下,文慧蘭明顯怔了怔。

  羅南手指仍然在文慧蘭頸椎上下摩挲,視線卻是越過了後者的面頰,觸及地毯上那張卡牌,才又開口:「兩個版本,最開始是經典呼吸法,距此十六七年,應該就是80年『黑汛期』?後面隔了有七八年左右,又換了由外而內的導引法,這次明顯有針對性調整,主要是解決前期體質不適配的問題……所以,那時候你們應該還有聯繫。」

  記得墨拉說過,屠格是85年以後到深藍世界當教官,從此出現在人前。

  照此推算,傳授「導引法」已經是他在深藍世界的時候了。

  這倒無所謂,可上回在三尖頂,洛元描述的「四次交鋒」,屠格是第二次,也就是五十年代末第一次極域光事件前後,就已抵達。據說他當時背刺梁廬成功,想返程復命,卻發現被困在地球本地時空。

  那麼,從五十年代末,一直到80年第三次交鋒,二十年時間,屠格幹嘛去了?

  羅南心裡轉動這些疑問,並有了一個猜想:

  這段時間,李維和屠格很可能是「一內一外,一靜一動」的模式。李維坐鎮「深藍世界」,持續在地球拓展根基;屠格則在外遊蕩,去探索地球本地時空的「邊界」,嘗試破除「破爛神明披風」形成的「迷宮」。

  直到後來,他們發現了「披風」與爺爺羅遠道密切相關,再追溯到梁廬那裡。

  若真如此,屠格手裡就應該掌握了本地時空相當份量的第一手信息。

  如此琢磨著,羅南卻也不忘繼續給文慧蘭「診斷」:

  「你根器不壯,先天稟賦一般,年輕時應該是折騰過一陣子,體質偏弱;『內修法』介入的時機也有些晚了,而且開始不夠匹配,幸好後面版本改動得極好……根性卻很不錯,這些年能一直堅持下來,而且一絲不苟,很是難得。」

  文慧蘭稍稍直起背脊,倒是擴大了與羅南的掌指的接觸面,她仍不以為意,只問:

  「這是什麼診斷法?」

  「是修館主,嗯,就是我的體術老師教給我的『器性機』辨別之法。」

  稍頓,羅南又補充:「另外,也是因為『規則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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