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五章 樹大旗(下)

  世界上有一種人,或者是存在一種狀態:

  當他在不熟悉的領域,意外獲得了某條疑似關鍵信息,就好像洞徹了宇宙的真理,好像能夠推斷出全部的真實,再從中獲得無窮的勇氣……以及優越感。Google搜索

  何東樓未必是這樣的人,但肯定是進入了這種狀態。

  其實,剪紙並沒有和他說太多,只是根據以前大家互相吹牛B的時候,介紹的一點兒里世界常識,大概解釋了一下何東樓這次遇襲可能涉及到的整體背景,以及目前關涉到的極高層次。

  當然,鑑於「空天何」在軍政領域舉足輕重的地位,裡面的情況可能更加複雜。墨拉、洛元可能會對何家有更多利益訴求,可能是威脅勒索,也可能是其他形式……

  而非常微妙的是,這個情況反過來也能成立。

  雖然邏輯有點兒繞,但何東樓理解,真的理解。特別是回憶起,他隔著車窗玻璃和那張完美復刻自己的面孔對視的瞬間。

  真特麼的……炸裂!

  對面的克隆體雖然被老司捅穿了心臟,可是,那個理論上和他共享了同一組DNA的短命鬼,卻是擁有他遠遠不能及的超凡力量。

  嫉妒當然是不可能嫉妒了。

  他只是迫切地想知道:這種力量的源頭,如果是來自於他的DNA,那個克隆體的存在形式是否證明了,他是具有某種內稟的天賦,可以通向能力者的領域?所欠缺的,只是特殊的生長和誘導條件?

  是不是只要夠夠復刻那種生長和誘導條件,就能夠在本體上實現躍升?

  何東樓這樣想了。

  他也清楚,剪紙還有剪紙後面的人,知道他這樣想了。

  他甚至還能猜到,對面也在懷疑,除了他以外,他家裡面有些人不但早早這麼想了,而且已經開始付諸行動。

  對此,何東樓也在懷疑。

  作為事件的親歷者,他多多少少是察覺一些細節的:比如他老爹對這件事的迅速反應、乾脆利落的後續處置……還有看上去關心關注,卻一直沒到醫院來看望,甚至連後續電話都沒打的矛盾表現。

  說起來,何東樓本來並沒有太在意,他與何伯政的父子關係,遠稱不上和諧。可在剪紙的「提醒」下,換一個角度再去看,便能得到似乎更合理的解釋。

  你看,這也不是純腦洞。

  串起來的完整鏈條,加上受害者的身份,讓他瞬間有了拍案而起的勇氣和資格。

  「你也要盯著點兒……我這次回去是要敲警鐘的,嚇到人不怕,虛驚一場也沒事兒,就怕某些人上了頭、做蠢事。

  「你要立了功,以後在羅南那邊也說得起話不是嗎?」

  何東樓回家這趟是很高調的,為了不撲空,他還讓正在老宅的何東良盯著目標。對於自家堂弟的疑惑,他解答起來也是不遺餘力。

  至於會不會提前泄漏……那就泄漏去唄,最好打電話把他吼一頓,直接刀光劍影,省得他再去想什麼引言導語切入點。

  何東樓自認為準備充分,只等著到家投入戰鬥。然而車子離家還有幾公里的時候,肩負眼線職責的何東良,主動打來電話。

  何東樓先入為主:「何參謀出去了?」

  再度降格的稱呼,讓前面的新司機,都通過後視鏡,往這邊瞥了眼。

  何東良「唔」了聲:「……他們問你為啥還沒到,再不開始,早飯點兒都過了。」

  「他們?」

  「快點吧,我給拘到日光室這邊,都快花粉過敏了……啊嚏!」

  噴嚏打斷了通訊,何東樓也給打斷了思路,便在發懵發呆的狀態中,混過了最近幾分鐘的路程。

  何東樓肯定是想再理一理頭緒,然而中間自家堂弟不堪忍受地又打電話催促,再加上態度未明的「他們」無聲的壓力,他等於是給隔空提溜到何東良所說的日光室中。

  老宅的日光室,差不多等於是何家老爺子的專屬,所以「他們」的身份,昭然若揭。

  當何東樓進入日光室的時候,不出意料地看到了裡面已經在等候的父親何伯政,還有爺爺何崇。

  兩個何家最有權勢的中老年男人,在花卉綠植簇擁下,隔著茶桌,並排而坐。何崇眯眼感受晨間的陽光,何伯政則在一塊軟屏上隨手划動,不知在看些什麼。

  日光室里一片寂靜,中老年人一派從容,但其他人就難受了。

  見堂哥進來,何東良如蒙大赦,跳起身就要往外跑。卻不料,半眯著眼的何崇老先生頓了頓已經空掉的水杯:

  「留下侍候,今天得費不少口舌。」

  何東樓、何東良兩兄弟面面相覷。

  何東良老老實實去添水,何東樓則猶猶豫豫上前打了個招呼:「爺爺,你叫我來……」

  「不是你找我們?」

  「啊……」何東樓瞪了添水童子一眼,渾然忘了正是他高調宣稱,要給某位參謀敲鐘上課來著。

  他偷眼去瞥另一側的「何參謀」,後者仍然在划動軟屏屏幕,頭也沒抬。

  何東樓心裡打鼓,同時就聽到,何崇嘆了口氣:「既然來了,開始吧。」

  「開始……幹啥?」何東樓完全把握不住節奏,然而事實證明,兩位中老年人壓根就沒準備帶他玩兒。

  何崇手指輕輕摩挲水杯,繼續說話,但感覺完全變了:「洛元拿出那個克隆體,等於是放出了商業計劃書,也做了產品展示……你的呢?」

  「我?」何東樓一臉懵逼。

  「我的方案大概還是那些。」

  真正做出回答的,是何伯政。他停止對軟屏的撥弄,略側過身,恭敬面對自己的父親:

  「軍方上升通道堵死,便及時退下來,在根基紮實的夏城從政,藉助家族背景,成為地方軍政代表,再順理成章成為東亞十城的話事人之一,考慮更廣領域的合縱連橫……如今也只差臨門一腳。我有信心在明年選舉中,獲得多數席位。」

  何東樓呆呆地看他,即便何參謀的語調略嫌呆板,像在背稿子,但話說得很透、很直白。這是他在這位身邊,從未感受到的。

  何崇微微搖頭:「果然老套得很,要我是投資人,都要打瞌睡的。」

  何伯政語氣平直:「世情便如此。我們家已經在這條路上耕耘十年了,依據的是過去二三十年世界各大城市廣泛的成熟經驗。既定方針不能變得太快,否則會讓合作方和下屬們無所適從。」

  「成熟?一個人要成熟,都不止花上二三十年,一個城市要成熟起來,要花多長時間?」何崇哈哈笑起來,「等你照貓畫虎做好了,世道差不多也該變了。」

  「眼下……」

  「眼下就在變。」

  何崇的語調,可要比自家兒子生動多了:「往前推個二三十年,大家還戰戰兢兢生活在畸變種的包圍之下,荒野隨時可能吞沒鋼筋水泥的城市,沒有哪個城市敢宣稱自己可以一直安安穩穩地存在下去。

  「所以,固然是荒野和海洋切割了那麼多城邦,又何嘗不是城邦通過不斷重複備份,分享經驗之外,也去增加系統冗餘,保證人類存在的痕跡,不被徹底抹去?

  「人類說話敢大聲,也就才四五年的光景,你倒是習慣了。但在這後面,地球也不再需要那麼多的城邦備份,像你這樣的野心家,盯著夏城執政的同時,也不自覺考慮起東亞十城——能不能成功且不論,這不就是證明了,世界正在整合嗎?」

  「如此一來,你的『原計劃』尤為可厭。便是洛元的方案,看上去都比你有銳氣。至少,他是真正放眼全球的。」

  何崇今早果然頗費口舌,說到這兒,他好像突然起了好奇心:「你那十年前的計劃里,有洛元的位置?」

  何伯政回答:「有超凡種合作者的位置。我曾以為會是歐陽辰,後來覺得武曌更好,近期一度考慮那位少年教授,然後就發現,多一個洛元也不是不可以。」

  何東樓終於從這個荒誕情境中,捕捉了發言機會,他再不說話,就要憋死了:「哪能這麼挑的?洛元和羅南有仇啊喂,還刺殺過歐陽辰,我們可就在夏城,以後不過日子了……」

  不知為何,何崇與何伯政幾乎同時瞥他一眼,讓何東樓下意識住口。

  何伯政竟然給了解釋:「正因為在夏城,我們才有更多輾轉騰挪的空間。歐陽辰是君子,武曌是投資人,少年教授重感情……有閱音在前面的工作,還有你近期的交往,他們考慮問題的時候,怎麼都要給我們幾分容忍,幾分面子。」

  何東樓驚呆了:「這是什麼歪理?」

  其實他想說的是:何參謀你這麼理直氣壯地不要臉,真的可以嗎?

  「事實上,我正擔心與夏城分會聯繫過於緊密,會導致在本地城市治理中傾向性過高;在一些外部資源利用上,也會遭遇人為設限。

  「是的,我顧慮的就是李維。」

  何伯政用超乎自家兒子想像的坦承,陳述他的想法,給這個荒誕情境,不斷地添磚加瓦。

  「不論這個時代變不變,考慮李維的存在,都是從過去二三十年經驗中提煉出來的最現實的一條。

  「那面旗子迎風招展,說看不見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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