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逝者已死

  第481章 逝者已死

  海眼,大海的創傷。

  沒有親眼見過的人,往往試著用各式華麗的詞藻來形容它。

  人們想像這是一個巨大的漩渦,猜測海水碰撞時的聲響。

  詩人用深淵來描繪它,稱那是大海黑暗的源頭。

  在親自來到這裡之前,赫拉克勒斯也曾經閱讀過很多與此相關的記載,或向那些長者打聽海眼真實的樣貌。

  再加上俄琉斯這位親歷者的闡述,大英雄甚至一度認爲自己已經足夠了解它了。

  可直到親自駛入這裡,當直面這直擊心靈的恐怖,赫拉克勒斯才明白,在某些時候,單純的文字是多麼的乏力。

  聲音好如同被吞噬一樣,海浪的波濤再也不見。

  光明無法照射進來,因爲大海對太陽的厭惡匯聚在這裡。

  彷彿孤身一人行走在黑暗冰冷的宇宙中,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移動。

  但有一點是清楚的,那就是背後是越來越遠的人世,而面前,則是吞噬萬物的深邃。

  「……雖然已經做足了準備,對情況也早有所料。」

  「可到了這一刻,我還是感覺到了幾分畏懼。」

  「儘管我可以克服它……但它依舊存在,而且愈發強烈。」

  「俄琉斯,你說這是我的意志還不夠堅定嗎?」

  「還是說,是這片海域本身存在什麼問題?」

  駕駛室內,握著手中的鐵棒,大英雄在問自己隊友,也像是在叩問內心。

  此刻,外間的一切都被等比的投映出來。

  而此時一行人所在的地方,只有永無止盡的黑暗與空虛。

  眼睛盯著身前的儀表,對赫拉克勒斯的自我詢問,俄琉斯微微搖頭。

  他知道這種心理,因爲曾經的他們也是這樣。

  「沒必要妄自菲薄,赫拉克勒斯。」

  「這不是你的錯,相反,幾乎每個人都會這樣。」

  「相信我,你的心並不是在害怕黑暗,更不是在害怕海水與碧浪,你只是在害怕自己……害怕自己所不知道的東西,那些超出自己掌控和理解的力量。」

  「而是人就會害怕未知,是人就會爲隨時可能發生的驚變感到恐懼。」

  「甚至哪怕來過一次,我依然會對這裡感到惶恐。」

  緩緩擡頭,俄琉斯看著一片黑暗的前方。

  在這裡,任何光亮都不能夠起效。

  哪怕是鍊金產物,也不能違逆此地特殊的規則。

  「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爲我知道,決定我能不能從這裡活著出去的,從來都不在我,而在於別人的一念之間。」

  「你也一樣,赫拉克勒斯。」

  「相信我,只要你一天還不能撼動整個大海,那當你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就一定會產生髮自內心的恐慌。」

  這是人類的通性,是所有智慧生命都具備的弱點。

  對未知的恐懼,對自己不瞭解事物者的尊敬,都源自於此。

  「你說的對,俄琉斯,相比起整個大海,我還太弱小了。」

  微微頷首,大英雄接受了這一現實。

  不過看著面前仿若吞吸萬物的黑暗,赫拉克勒斯不由問道:

  「海眼是大海的創傷,我無法撼動它的存在。」

  「可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們就算見到了青銅造物主,又要怎樣帶他離開?」

  「……」

  俄琉斯沒有迴應,大英雄也沒有再追問。

  他大概也不知道吧,不過先覺的造物主或許自己會有辦法的。

  於是在一片寂靜中,龐大的海眼內,承受著巨大的撕扯,鍊金船隻繼續下沉。

  ······

  滴答……

  滴答……

  ……

  冰冷寂靜的空間內,什麼都沒有。

  只有液體滴落的聲音,日日夜夜,從來沒有中斷過。

  獨自『享受』著孤獨,普羅米修斯閉著雙眼。

  千百年來,除了因爲各種原因誤入這裡的凡人,就只有某些別有用心的客人會來到這裡了。

  至於剩下的時間,留給他的,唯有無邊大海給他的磋磨。

  滴答……

  滴答……

  ……

  「又是一年……」

  黑暗中,沙啞的聲音從胸腔中傳出。

  也許是許久不曾說話,音色已經有些難以辨認。

  睜開雙眼,普羅米修斯努力擡頭。

  沒有計時的工具,他就用自己血液滴落的次數來計時。

  千百年來,貫穿胸口的神鐵讓他的血液足以填滿一方池湖。

  這是他刑法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甚至反而被盜火者視爲一種便利。

  正如他所說,又是一年過去了……不過此時此刻,普羅米修斯擡頭的舉動另有原因。

  因爲就在他感知範圍的邊緣,一個熟悉的東西靠近了過來。

  上一次是什麼時候?

  也許是幾年前,也許是幾十年前。

  當那些駕馭著船隻的人出現在這裡,普羅米修斯才驚訝的發現,如今的人類竟然已經造出了可以在水底行駛的船隻。

  而就在幾百年前,他們纔剛剛學會風帆的使用,懂得了怎麼藉助天上的星辰指引航向。

  第四代人類,遠比前三個時代的人類還要智慧。

  雖然這也帶來了更多的缺點,但普羅米修斯認爲這都是值得的。

  沒有什麼是完美的,如果有,那麼它的缺點,或許就是它構成完美最重要的一塊拼圖。

  「又是一隻船隊,普羅米修斯,伱猜猜,他們是爲什麼而來?」

  「……」

  「你知道的,就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

  「意外落水,出現意外,告訴你外界的種種美好,然後在你的幫助下離去。」

  「只不過從他們回到地上那一刻起,你能收到的就只有他們的詛咒和謾罵。」

  「有的人不願意,於是他們死了。還有的人沉默不語,於是他們再也沒有了發聲的機會。」

  「最終,剩下的人漸漸認爲是你給人類帶來了災難,所以你理當用你的痛苦,幫助他們獲得財富與神恩。」

  「……」

  「哦,忘記說了……痛苦是可以習慣的。」

  「那如何讓人永遠無法習慣痛苦?答案,就是每隔一段時間,就給他看一看光明。」

  「……」

  也許有人在說話,也許只是幻象。

  可從始至終,普羅米修斯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這片漆黑的大海底部,另一個生命好像在此誕生。

  曾經來到過這裡的有心者們都沒有發現過他,或者說,能聽到他聲音,本來就只有普羅米修斯一人而已。

  「……你不恨嗎,你不仇視他們嗎?」

  「你愛人類……可人類不一定都愛你。」

  「要不這樣,運用你的智慧,運用你先覺的能力,你選出那些善良的,將那些罪惡的留在這裡。」

  「這沒什麼不好的,你只是給他們應有的結局……普羅米修斯,我說的不對嗎!」

  前一秒還在循循善誘,後一刻聲音卻突然高亢。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好像突然變得瘋狂起來,它在質問這個被捆綁在這裡的囚徒,自己說的有什麼不對。

  然而黑暗的空間中依舊安靜,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時間就這樣緩緩流逝,耳畔的聲音時而溫和,時而狂妄,時而謙卑,時而傲慢。

  就如同一個多重人格的瘋子,它在不斷的宣洩自己的情緒。

  良久,在盜火者的耳畔,安寧終於再次降臨。

  「……我要離開了,你不高興嗎?」

  在嘈雜中沉默,在安靜中陳說。

  當神秘的聲音不再說話,某一刻,盜火者沙啞的聲音終於在這片空間中響起。

  然而此刻他所說的話,卻足以讓任何人心驚。

  普羅米修斯要離開海眼,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赫拉克勒斯自以爲他可以做到,其實單憑他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成功的可能。

  神王的權利鎖住了這位泰坦神明,沒人能在不得到宙斯不知道的情況下將他放出來……可這一次,輪到神秘的聲音沉默了。

  「……你是我做出的選擇,我也能給你改變一切的力量。」

  「普羅米修斯,爲何你一定要拒絕我?」

  「當然是因爲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畢竟背起人類就很累了,再背起與神王的仇恨,未免也太重了些。」

  吐字緩慢卻清楚,鐵釘上,普羅米修斯試著展露一個笑容,可最終他還是失敗了。

  「而且……你,選擇我,其實並不是因爲我最合適……只是你因我的神血而得到理性,才覺得我是你第一個選擇的目標。」

  「但是我希望你記住,你既不是我,其實也不是祂,你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向神王復仇,這是祂的意志,不是你的。」

  「就像我看人類一樣,我親眼見證你的出世……我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

  沒有得到任何迴應,但普羅米修斯知道,那個誕生於海眼深處的生命聽到了自己的話。

  它雖然沒有開口,但其實它會聽自己的話的。

  至於它真正的來歷是什麼……

  「咳咳……億萬妖魔之祖……」

  「世間有記載以來,唯一隕落的偉大者,大概也就只有祂了吧……」

  劇烈的咳嗽,帶著陣陣血沫。

  提豐已經死了,這是毋庸置疑的。

  至於海眼中的那個,就像普羅米修斯所說。

  它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一個一開始連思維都不清晰的存在。

  至於那個狂傲無邊的萬妖之主……大概再也不可能復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