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反噬

  砰——

  用力推開木門,青澀的臉上帶著幾分慌亂。

  少女模樣的女神小跑著走進樸素的木屋裡,綠色的植物順著牆壁蜿蜒。

  自然與人工在這裡融爲一體,這就是她的姐姐,拉克茜絲居住的『行宮』。

  不同於阿特洛波斯的蒼老,以及克洛託的青春稚嫩。

  就如同拉克茜絲所執掌的權柄那樣,作爲是決定命運長短的神,她不是開始,也不是終結。

  所以拉克茜絲的生命永遠處在一個人最成熟與巔峰的時刻,她活躍而慵懶,智慧又蠢笨……而這也就註定了她絕不會樂於享受孤單。

  除了工作的時候,這位女神很少留在尼薩山上。

  因此她也是三位命運女神中唯一與諸神有所交流的那個,以至於有的神明甚至以爲,這裡只有她一位司掌的命運女神。

  這一點,也是她另外一個有別於姐妹們的地方。

  作爲命運女神,拉克茜絲和她的姐妹們可以看穿部分命運的迷障,因此世間絕大多數的美好與陰暗往往都清晰的展露在他們面前。

  聖潔的,墮落的,忠貞的,放縱自由的……克洛託因此對山下的世界如此排斥,而阿特洛波斯則將衆生視爲提線的木偶,只有在需要的時候,纔會與他們接觸。

  只有拉克茜絲,她與二者都不一樣。

  她一邊嘲笑著神與人的光明與陰暗,又一邊與他們巧妙的周旋。

  因此她也常常不在尼薩山上,而是在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然而今天不一樣,因爲人間的戰爭剛好在此時開始……而每當這種時候,拉克茜絲必然是在工作的。

  這不是她不能提前完成——實際上,命運女神的一切工作都本應提前完成。

  然而一切的前提是萬物都籠罩命運的秩序之下,萬事都早有註定的準繩。

  可最近人間的戰爭早已偏離正軌,無論神還是人,他們都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本該活著的人死去了,本該死去的卻又活了下來。

  爲此阿特洛波斯又一次前往人間試圖彌補,而剩下的兩位女神則一同努力,留在山上理順命運扭曲的繩結。

  踏踏——

  「姐姐,你在嗎?」

  輕聲呼喚,克洛託走進屋中。

  沒有裝飾與多餘的東西,這就只是一處簡單的木房。

  稍微釋放了一絲自己的力量,少女試圖引起姐姐的注意。

  拉克茜絲在工作的時候未必能留意她,所以克洛託之前每次都是這樣做的。

  而無論有沒有空閒,對方都會給她迴音。

  然而這一回,卻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

  直到少女心中的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她依舊沒有聽到那熟悉的聲音。

  「——姐姐,如果你再不理我,那我就自己進去了!」

  輕輕咬牙,克洛託大聲喊道。

  與此同時,屬於命運女神的特殊力量也更加劇烈的在她的身上升騰。

  這理應足以引起注意了,哪怕再如何專注也依舊如此。

  可是一息,兩息,三息……空曠的木屋中沒有任何動靜,只有風聲與葉片震盪的聲音在空中反覆迴盪。

  吱吖——

  攥了攥拳頭,見遲遲沒有迴應,克洛託也顧不得在乎是否會打擾拉克茜絲的工作了。

  在心中不安的驅使下,少女推開了裡間的大門。

  樸素的裝扮一如既往,屋內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

  然而剛剛踏過門檻,只是一眼,克洛託就怔愣在原地。

  「——姐姐?」

  「你這是怎麼了?!」

  一聲驚呼,克洛託向前跑去。

  此時此刻,在少女的眼前,二姐拉克茜絲正躺倒在地面上。

  衡量命運的長杖掉落在地上,被克洛託親自送來的命運絲線散落四周。

  可最讓少女無法接受的,還是拉克茜絲現在的樣子。

  不知道什麼時候,原本美貌豐腴的命運女神發間竟然多了幾分銀色……而那裸露在外,本該光滑似水的皮膚上,也浮現了少許細密的皺紋。

  這是不應該出現的變化,神靈最本真的外相往往只受他們權柄與心靈的變化影響。

  而作爲命運女神,拉克茜絲更不該如此。

  但事實勝於雄辯,而眼下的一幕,好像也印證了克洛託的猜測。

  「姐姐,你——啊!」

  砰——

  近前俯身,女神明亮的眼睛中寫滿了失措。

  她想要將姐姐倒地的身體扶起,然而只是剛剛碰到拉克茜絲的手臂,克洛託就如同碰到燒紅的烙鐵般下意識的後退。

  命運女神的身體再次倒在地上,可此時的克洛託已經顧不得這些了。

  少女驚恐的看著自己的手掌,在那裡,絲絲縷縷灰黑色的霧氣此起彼伏。

  神力在涌動,磅礴的力量在手掌上流轉,然而這一切都好像對那縷霧氣沒有作用。

  肉眼可見的,克洛託原本白嫩的手指一點點的發生了變化。

  就好像只是剎那,她的手指就歷經了十年歲月。

  「啊——!」

  突然間,一隻從地上伸出的手猛然握上了克洛託的手腕。

  驚慌的少女幾乎本能的驚叫,可下一刻,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就從她的耳邊傳來。

  「克洛託……別害怕。」

  「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的……它早該來了。」

  「姐姐!」

  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克洛託驚喜都發現自己的姐姐竟然清醒了過來。

  也許是因爲方纔的動靜,也許是因爲本就到了時候。

  拉克茜絲抓住了克洛託的手腕,而且這一回,少女再沒有看到那灰色的痕跡。

  「姐姐,你怎麼……」

  「克洛託,聽我說。」

  疲憊的搖了搖頭,原本充滿活力的身體此刻卻顯得如此滯澀。

  拉克茜絲沒有急著開口,她只是稍稍緩了一下精神,然後將自己捉住的手腕拉到身前。

  微微俯身,將妹妹的手指放到自己的額頭上。

  下一刻,隨著一陣灰氣涌動,少女的手指又恢復了原樣。

  只是這一次,克洛託清楚的看到,姐姐的眼角又多了一絲紋路。

  「這,這是——」

  先是一愣,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下意識的想要後退,隨即又主動停下了。

  而斜倚在地面上,拉克茜絲努力撐起自己的身體,然後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克洛託,如你所見。」

  「這,就是命運的反噬。」

  是的,天上與地下,過去和未來,沒有什麼能傷害命運的代行者,除非那力量來自世界,或者是命運的力量本身。

  而此刻出現在拉克茜絲身上的,其實二人也早有所聞。

  命運的反噬,這對她們並不陌生。

  甚至早在她們誕生的時候,就或多或少的接觸了這份反噬。(見3-161)

  最先誕生的阿特洛波斯承受的最多,而一日果的誕生更是加劇了這一過程。

  因此她的身軀腐朽而衰敗,她的面容蒼老而無神。

  光潔的衣服在她身上會污垢不堪,女神們喜愛戴在頭頂的花環也會因她而枯萎。

  腥臭的汗水夾雜著莫名的氣味繚繞身周,對精神的壓迫和惡意更是令人難以忍受。

  沒人喜歡這樣,但最先誕生的阿特洛波斯理所當然的承受了最多的惡意。

  而相較之下,拉克茜絲只是接受了一點點邊角,甚至當時的她毫無所覺。

  至於克洛託,她乾脆就沒有受到任何干擾。

  這是命運給予自己代行者的懲罰,儘管在這些違背秩序的惡果發生之前,她們根本就沒有來到世上。

  不過命運顯然不接受申訴,三位女神對此也無可奈何。

  所以從那一天起,本就揹負了最多反噬的阿特洛波斯索性將後來產生的所有一同背在了身體上。

  畢竟無論如何,她的狀態也不可能更壞了。

  因此,拉克茜絲和克洛託得到了解脫。

  尤其是作爲最小的妹妹,克洛託至今沒有感受到過命運反噬的滋味。

  她只是兢兢業業的履行自己作爲神明的工作,不必接觸那讓神靈恐慌的力量。

  然而一切都在今天結束了,原本正在完成自己應盡的義務,拉克茜絲重新整理著扭曲後的命運。

  可就在這一刻,命運的反噬從天而降,無視了時間與距離。

  「克洛託,這就是被命運反噬的感覺……我許久沒有經歷過,所以一時才昏了過去。」

  「不過沒關係,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

  「而屬於你的那一份,就由我先接下吧。」

  搖晃著從地上起身,拉克茜絲深吸一口氣。

  下一刻,衡量命運的神器被她握在手裡,肉眼可見的,女神的外表開始恢復。

  只是片刻功夫,克洛託就重新見到了自己那個熟悉的姐姐,連沙啞的聲音也隨之復原。

  一切看起來和之前沒什麼兩樣,可是克洛託知道,這只是反噬被壓進了身體。

  命運的反噬每時每刻都在發生,阿特洛波斯的情況是積攢了三個紀元沉澱下來的後果。

  而顯然,此刻雖然拉克茜絲同樣接受了反噬的力量,但只是這樣的體量,還遠遠奈何不了她。

  「姐姐,伱……」

  眼神複雜,看著眼前的一幕,克洛託知道,自己的姐姐其實必然會這麼做。

  因爲如果讓命運的反噬加諸在她這位『編織者』身上,帶來的後果其實遠比她這位『衡量者』更危險。

  當然,相比起『衡量者』,『截斷者』只需要將一段命運結束,反噬作用在她身上帶來的影響自然也更安全。

  不過縱使如此,克洛託還是感覺有幾分沉重。

  解決命運的問題,真是刻不容緩了。

  「姐姐,所以長姐那裡出了什麼問題嗎?」

  開口詢問,此時此刻,克洛託已經不必再訴說自己來時的目的了。

  很顯然,她感受警兆的原因就在面前……而面對妹妹的詢問,拉克西絲也再次搖頭。

  「我不知道,但我確定,她的氣息還存在,她也不可能真的受到傷害。」

  「唯一的解釋,就是阿特洛波斯被人囚禁在了某個能隔絕命運的地方……亦或者她的意志被什麼影響,主動放棄了對反噬的承接。」

  「不過不管是哪一個,克洛託,我都必須去解決它。」

  「如果命運女神少了一位……那命運的偏轉,恐怕就更加難以遏制了。」

  不久前接到神山上的所謂請柬,邀請自己慶祝神庭解決了一個大麻煩,拉克茜絲還以工作忙碌爲由拒絕了。

  畢竟只有她知道,神庭的所謂麻煩前前後後給命運女神們造成了多少麻煩,而且她也不想去面見那位黑暗的主君。

  莫伊萊至今不知道攪動命運的幕後黑手究竟是誰,但那無非是她們無法看穿的原始神。

  在鎖定敵人前,她們根本不想與其見面。

  「克洛託,待在這裡,等我回來。」

  握住長杖,感受著每時每刻都在增加的反噬,拉克茜絲堅定的說道:「等我把她接回來,或許我們就再也不必再擔憂反噬了。」

  「因爲直覺告訴我,這一次,我們很可能已經找到那霍亂命運的源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