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東方的正中,巍峨的神山矗立人間。
瑰麗神聖的奧林匹斯依舊如往日一般完美,諸神的宮殿上閃爍各色神光。
奇花異草點綴著山間的道路,朝陽照在墜飾珠玉的殿堂前,泛起陣陣金霞。一切都是如此和諧——假如只看環境的話。
因為與安寧祥和的景色不同,此刻神山上的生靈早已一片混亂。諸神強自鎮定的面孔下難掩驚慌失措,周圍的侍者們更是面色慘白。雖然他們當中沒有一個能看到宙斯與提豐間戰鬥的真實過程和結果,但有一些東西卻是顯而易見的。
比如之前那通天徹地的雷霆和風暴,又比如神王驟然散去的氣息,還有那猛然間向著奧林匹斯而來的黑雲。
先天神靈的神體向來難以磨滅,除非有著絕對性的差距,不然哪怕實力有著不小的距離,也不至於在一個照面間就告負,甚至連反抗都做不到就被輕易鎮壓。
看著這一幕,從沒接觸過外神的奧林匹斯諸神險些被嚇破了膽子,這樣可怕的景象簡直就像是塔爾塔羅斯突然擁有了智慧,然後來到人間懲罰諸神一樣。
「……這是假的吧,也許只是幻術,或者別的什麼。」
神山上,美神阿芙洛狄忒勉強的笑著。在她身旁,一位年紀不大的女神瑟縮著躲在那裡。那是她的女兒哈爾摩妮雅,執掌【和諧】的女神。
這位誕生不久的新神是她和阿瑞斯的長女——至少據說是她和阿瑞斯的長女。畢竟【和諧】看起來就像【愛與美】和殘暴的【戰爭】一同生下的子女,最多是受到母方的影響更大了一點。再加上並沒有其他神來認領這個孩子,所以她理所當然的被列到了戰神名下。
「看起來不像是幻象……就算是,這同樣證明了這個妖魔恐怕擁有著比神王更強的力量。畢竟在戰鬥之餘還能用幻術欺騙旁觀者,可不像是占據下風者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聲音平靜,身穿戎裝的智慧女神淡淡的說道。與周圍的諸神不同雅典娜好像對這一幕並沒有那麼意外和惶恐——當然,在旁人眼中,這只是女神泰山崩而不改色的大將之風。
而站在一旁,阿芙洛狄忒對雅典娜的判斷並沒有回應。不僅因為她們的關係其實並不好,更因為她也明白,宙斯現在的狀態恐怕不那麼美妙。
但她依舊留在奧林匹斯,其他諸神也都留在這,這倒不是因為他們全都對宙斯忠心耿耿,更重要的是他們都在等著第一個做出應對的人。
神王雖然看起來戰敗了,但是他們都沒有感受到那種紀元更迭,王權易位的法則徵兆。而且眼下這一幕也確實有點超乎諸神往日的理解,頗有點後世兩個大國相互針鋒相對,結果突然來了個外星人機械降神的感覺差不多。
總之事情還沒到塵埃落定的時候,所以諸神都不太願意第一個逃跑——當然,這也是有著一些僥倖心理。
畢竟此時的堤福俄斯還在對不死的神王動用種種手段,它還沒把目光放到奧林匹斯山上來。諸神難免因此有些猶豫,如果可能的話,他們也不想像喪家之犬一樣逃跑。
於是場中一時安靜下來。沒人說要逃走,也沒人提議前去查看神王的狀態,一種奇異的氛圍在奧林匹斯山上持續。他們好像在期盼出現什麼轉機,直到某一刻,百首的龍蛇終於意識到了宙斯難以被傷害,它把自己的注意力短暫移開,將目光放到了遠方的神山上。
哪怕隔著遙遠的距離,萬妖之祖的威勢好像依舊近在眼前。下一刻,伴隨著一聲嘶吼,黑色的風暴向著神山移來。
幾乎只是瞬間,在提豐前進的道路上,山峰被移平,大河變成平地,城市化作一片廢墟,億萬生靈因此死去,數不盡的亡魂投入幽冥。
在堤福俄斯經過的路上,不知多少從數次大戰中苟活的山神與河神終究難逃永寂的下場,而當這一幕被神山上的諸神看在眼裡,奧林匹斯勉力維持的平靜終於被打破了。
再不會有什麼意外了,隨著黑色風暴以諸神無可企及的速度接近神山,奧林匹斯上下亂做一團。被擢升的僕從與寧芙仙子顧不得神靈的威嚴,她們開始四散逃亡,而很快,諸神也再不能維持自己的尊貴外表。
因為隨著提豐的前進,不僅它那猙獰的面容暴露在諸神面前,而且最關鍵的是,所有的神靈都望見了那被妖魔握在手中的宙斯。
四肢盡斷,奄奄一息,神王被一根骨頭從上到下的穿刺而過。原本華美的服飾已經被毒涎腐蝕殆盡,健碩的身體上遍布撕咬的傷痕就好像經受了一場酷刑。
看著這一幕,阿芙洛狄忒再也忍不住自己的驚恐,她尖叫一聲,當先逃竄而去。而她的舉動就像是點燃了爆竹的火藥,瞬間令諸神四散奔逃。
美神第一個逃走,她把自己和女兒綁在一起,化作一大一小兩條游魚潛入神山周圍的河流中遠去,阿瑞斯見此也緊跟而去,絲毫沒有戰神死戰不退的覺悟。
光明神阿波羅變成一隻黑鷹,撲扇著翅膀迅速遠去,而一貫姿容高貴的神後赫拉,她也在驚慌中下意識的變作一頭白牛,然後向著奧林匹斯山的西邊逃去。
其餘諸神也各顯神通,用盡各種辦法試圖逃離那越來越近的滅世妖魔。然而他們的舉動並沒能瞞過提豐的一百雙眼睛,於是它怒吼一聲,加快速度向著神山趕來。
諸神的速度有限,但他們的數量眾多,而且逃亡的方向不一而足。當堤福俄斯終於來到奧林匹斯山上的時候,大多數神靈還是跑掉了。只有少數神明被盛怒的萬妖之祖追上,然後一一帶回了奧林匹斯。
很快,血腥的殺戮在眾神之鄉上演,那些非神的生命在提豐的力量下灰飛煙滅,而其他的神靈也沒有一個能討到好處。她們的衣衫被扯爛,潔白的皮膚被利爪貫穿,逃脫不及的諸神發出痛苦的慘叫聲。然而妖魔之主只是把這當做美妙的音樂,它在伴奏中毀滅了一處處宮殿,將諸神的淨土化作塵煙。
最終,提豐把宙斯有些枯黃的頭髮揪起,將他的眼皮割下,讓他看著自己是如何殺死這些神靈的。它動用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從被它抓住的神靈中選了氣息最弱的一個,然後一百個龍頭輪番上前,勢要將她挫骨揚灰。
這種瘋狂的舉動持續了很久,久到那受刑的神靈已經失去了發聲的能力。提豐為此用盡了自己的一切手段,但結果卻讓他氣急敗壞,因為直到最後,那個神靈依舊沒有死去。
它能夠感覺到,如果給自己更長的時間,或許以它的力量可以磨滅對方的神體,但這並不能真的殺死這個神靈。提豐猛然回首,它看著被自己的骨頭釘在立柱上的宙斯,然而不出所料,神王的眼中只有嘲弄。
「沒用的,堤福俄斯,地母的子嗣,你殺不死我,你甚至殺不死一個哪怕最弱小的神靈,這就是我等神靈生而尊貴的明證。而你也無法取代我成為新的神王,畢竟現世是不會認可你這樣的一個怪物的。所以哪怕你把我們關進深淵,也根本無法阻止我們自己從中走出來。」
「你很有能力,但你不可能對抗世界的法則。或許你打算自己做一個獄卒,永生永世的守在塔爾塔羅斯的門戶前?但那依然沒有意義。因為即便是眾神之王也不敢輕易把一位擁有神職的真神關押進現世法則無法籠罩的地方,又何況是伱……如果你真的這麼做了,也許一年,也許十年,你就不得不以自己的力量對抗整個現世的鎮壓,而在那無上的力量面前,你將毫無反抗——」
轟——!
巨爪將立柱拍斷,提豐將宙斯握在手中。嘎吱嘎吱的骨節摩擦聲在它的掌中響起。宙斯的面容在痛苦下扭曲起來,可他依舊在用自己的眼神嘲笑對方的無力。
提豐能感覺到對方似乎在激怒自己,可它卻不得不承認,這個地上的神王說的或許是對的,而且自己也確實被激怒了。
如果自己不能殺了他,那現在無論做什麼都沒有意義。現世對外來者的排斥從未斷絕,它早就已經感受到了。提豐之前不在意,是因為它覺得自己很快就能結束這一切,但假使它找不到應對這一切的辦法,那自己終究有失敗的一天。
「吼——!」仰天怒吼,提豐的血脈好像在沸騰。
自打誕生的那一刻起,也許是源自某種敏銳的靈覺,堤福俄斯就一直有一種生命正在步向倒數的感覺。
就好像有著什麼莫大的威脅正在向自己靠近,當它真的到來的那一刻,一切都會走向終結……在這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危險感下,提豐盯上了最有可能帶來威脅的存在,號稱可以主宰現世的神王,但結果卻讓它萬分狂躁——自己雖然打敗了宙斯,但卻根本殺不死他。
「你以為這就結束了嗎,蟲子!」
捏起宙斯,提豐震動背後的龍翼,帶起巨大的風暴。
它看了眼這撐天的神山,幾次想要就此將之毀滅——甚至宙斯之前很可能也就是想讓它在盛怒下做出這種舉動,但本能的警示卻終究阻止了堤福俄斯。
奧林匹斯並不能擋住提豐的大力,但它現在還沒有找到殺死諸神的辦法。如果現在就做的太過分,那很可能會導致法則壓制增強的太過,以至於沒有時間讓它再做其他的事情了。
所以它最終震動雙翼,在風暴的包裹下遠離了破敗的神山,這個讓它厭惡卻暫時不能毀滅的地方。
某一刻,它停下腳步,將宙斯從手上丟到地上。它看著神王,目中兇狠而殘暴。
「這只是個開始……我會找遍世間,我會毀滅我看到的一切生靈,而最終,神靈的王,我會找到殺死你的辦法。」
「你不會成功的,」宙斯淡淡的說:「命運站在我這一邊。」
轟——!
「沒有什麼能阻止我,乖乖等死吧。還有那些跑走的爬蟲,他們一個也別想逃!」
隨手將宙斯釘在一處山洞內,提豐轉身就走。
宙斯的力量已經被封禁了,他根本翻不起什麼浪花。何況就算他逃走又能怎樣,不過再抓一次罷了。
在絕對的力量下提豐無所畏懼,它震動自己的雙翼,一百雙眼睛俯視大地。
它要找到那些逃走的神,然後挨個逼問他們。它會找到徹底終結神靈的辦法,然後把這些不死的蟲子通通從世上抹去!
······
大地上一片混亂,諸神奔亡逐走。
提豐的降生雖然短暫,卻給這個世界帶來了巨大的影響。哪怕是它還沒有觸及的大海與星空,也在它的威勢下瑟瑟發抖。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就在堤福俄斯登上奧林匹斯山的前後,在永夜之地的外圍,黑紗遮面的倪克斯靜靜看著外面的景象。
廣闊的灰土上,冥月依舊掛在那裡,但在常人所看不見的地方,一道道秩序鎖鏈繚繞在它的四周,隔絕著從虛空中湧來的紅霧。
而在冥府與地上的交界處,阿克戎河畔的大門旁,如潮水一般的靈魂源源不斷的湧入,順著遺忘之河的河水向萬靈界流去。
這都是剛剛死去的靈魂,是因提豐而失去生命的活物——甚至這還只是被波及的對象。因為真正被這位萬妖之王所殺的生命,連靈魂都無法逃出。
提豐還沒有真正踏入冥府,但它帶來的影響已經充斥了這個世界……不過這都和倪克斯沒有什麼關係。
提豐的力量雖然強大但如果它敢進入永夜的領域,那也絕無獲勝的可能。畢竟在外界,或許倪克斯的力量究竟排在第幾還有待商榷,但在她自己的領域內,夜之母就是當之無愧世間第一。
這不僅是因為主場優勢,更是因為她那獨一無二的特性。作為卡俄斯最後一位誕生的原始神,倪克斯無疑擁有著一些與眾不同的能力。她從未在外界調用過自己的三相化身,因為她自己其實也做不到這一點。但在永夜之地裡面,這就另有說法了。
「三相……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要變成兩相了。」
「不過左右也不是真正能被我控制的力量,留著它也沒什麼意義。」
輕哼一聲,話雖然是這麼說,但倪克斯心中還是有點不高興。
她稍稍有點理解其他人掙脫世界的執念了,但也只是一點點而已。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因為很快就有別的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在永夜之地的外圍,沿著一條曾經走過的道路,萊恩正向著她所在的地方行來。倪克斯見此不由輕挑眉梢,她隨即向前一步,身影在一陣模糊後幻滅。
「所以你之前說,要和我去做的事情,就是對付那個怪物?」
人未至,聲先到。至少在萊恩的視角下,倪克斯人還沒來,她的質疑就已經先一步過來了。
「那可讓我大失所望,我看不出它有什麼值得我出手的必要。所有人都想要它死,又何必讓我來多此一舉。」
「當然不是,倪克斯,提豐不會死在你我的手上,我也沒時間理會他。」
微微拂袖,萊恩笑著說道。
「它只是個引子而已。」
「只是我要去的地方,需要它給我製作一個路標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