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悠忽而過,轉眼又是數月。♟👌 ❻❾ˢ𝓗Ⓤx.Ćᵒ𝓂 👺👤
天氣越發寒冷,厄琉息斯王國的境況也越發艱難,但這都沒有影響到王宮中的德墨忒爾,她的生活依然如故。
儘管存糧已經不多了,可國王克琉斯哪怕削減自己的用度,也沒有減少給墨伊爾的餐食,所以女神根本沒有察覺到什麼特別的變化。
在這種情況下,她不需要操心任何煩心的事情,德墨忒爾只是按照自己的節奏,白天為小王子塗抹聖食,晚上再將他用祭火焚燒。
火焰燒去了得摩豐原本的血與骨,聖食帶來的生機又讓新的不斷衍生。女神的儀式進行的十分順利,除了這讓她有些疲憊之外,沒什麼不好的地方。
這一天同樣如此,王子在沐浴在火焰中沉沉睡去,沒有感受到絲毫痛苦。而在他旁邊,德墨忒爾全神貫注的為他洗禮身軀。
夜色深沉,王宮中寂靜一片,整個屋內只有祭火焚燒的噼啪聲不絕於耳,一切都和往日一樣。
直到某一刻,一陣敲擊聲從靠近房門的地方傳來。
「咚咚——」
「咚咚咚——」
「墨伊爾,你在嗎?」
輕微的敲門聲響起,在安靜的房間中卻十分清晰。
那是王后墨塔涅拉的聲音。她的語氣有點緊張,也有點著急,不過她還是沒有大聲說話。
她希望能得到些什麼回應,然而過了好一會,房間中依然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響傳來。
心神早已放在小王子體內的德墨忒爾絲毫沒有注意到來者,她只是繼續著自己的工作。絕大多數的血肉和骨骼都已經完成了替換,剩下的部分已經沒有多少了。
而今天祭火焚燒的目標,正是得摩豐尚且粉嫩的臉頰。女神的手指在他的臉上輕輕划過,神秘的變化隨之衍生。
從此世間的力量再難以傷害他,哪怕是神力造成的影響,也會被大大削減,再無法輕易殺死他。
……
屋外,墨塔涅拉有些遲疑,也有些擔憂。
面前木屋內亮著光,證明住在這裡的人大概還沒有睡去。可是對於她的呼喚,裡面卻沒有任何反饋給她。
王后並不知道屋內之人的身份,或者說,就算是她的丈夫,國王克琉斯對墨伊爾的身份也只是猜測而已。不過身為厄琉息斯最強大的戰士,能讓他察覺不到異樣的存在也必然絕非凡俗,所以他三番五次的叮囑王宮內的所有人,不要輕易打擾對方。
丈夫的告誡到底讓墨塔涅拉意識到了德墨忒爾的不同,所以按理來說,她是不應該半夜打擾這位神秘存在的,但今天是例外。
不久前,從睡夢中醒來的王后突然有些想念自己的孩子。她前往得摩豐平日待著的房間去看望自己許久未見的幼子,可顯而易見的,那裡空無一物。
就像過去幾個月的每一個夜晚那樣,女神早就將他帶走,只留下了那個小巧的木床。
墨塔涅拉一時有些慌亂,她不知道得摩豐現在在哪裡。不過她很快又想起來了,自己的孩子被丈夫交給了那個神秘的客人照顧。
所以當匆匆趕來的王后看到屋內依舊明亮的火光,她又稍微放下了心。
也許他只是被墨伊爾帶到了自己的房間裡來,畢竟王宮中本就不可能有外人闖入,他們在外也沒有什麼仇敵……只是話雖如此,墨塔涅拉還是敲響了房門。
只要確認一下就好,大不了之後再認真的致歉……王后這樣想著,於是站在門前,她再次輕叩木門。
「咚咚——」
「咚咚咚——」
「墨伊爾,你在嗎?」
「……」
「……墨伊爾?得摩豐在你這裡嗎?」
然而沒有回應,屋內就好像沒有人一樣。
「……墨伊爾,如果你在的話,如果你不方便我進來的話,那就請回應一聲吧。」
墨塔涅拉再次問道,然而可屋內依然沒有答覆,夜空下除了獵獵作響的風聲,就只有爐火燃燒的聲音隱約可見。
又詢問了幾次,還是沒有回應的王后猶豫良久。她心中對幼子的思念終於占了上風,於是隨著『吱呀』的木軸轉動聲,門被王后推開了。
她小心的走進屋內,打量著裡面的景象,而幾乎是第一時間,正站在火爐前的德墨忒爾就立即被她發現了。
「呼——墨伊爾,原來你在這裡啊。」
舒了口氣,只要還沒有睡下就好。於是墨塔涅拉上前幾步,笑著問道:
「墨伊爾剛才你怎麼不回應我,我還以為——」
「……」
「……」
「……」
「……啊!!!」
星光照耀下的厄琉息斯城中,一道尖銳的叫聲劃破了安靜的王宮,而幾乎是下一刻,各處的燈火被先後點亮。
侍衛們紛紛驚醒,少許還在巡邏的更是立即動身。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王后似乎遇到了危險。而王宮深處,聽到妻子悽厲而絕望的聲音,克琉斯也從桌案前赫然站起。這位強大的戰士下意識的拔出自己的銅劍,然而下一刻,他就僵硬在了原地。
這位已經觸摸到傳奇邊緣的國王輕易的判斷出來,聲音的源頭就在王宮裡,甚至就在不遠處。而那個地方,就是那個疑似神明的存在居住的地方。
一瞬間,種種情緒從心中閃過。他想要不顧一切的拔劍上前,可種種舊日的流言一一浮現。
克琉斯不知道一切為何會變成這樣,王后又是為什麼招惹了那個神秘的存在,可如果那真的是一位神靈,那麼惹怒她的後果很可能是整座城邦的覆滅。
國王開始猶豫,他感覺自己像是背上了萬斤重擔。作為初代建城者的兒子,跟隨父親開闢新城的克琉斯其實並不是很在乎自己的生死,但假使他的死亡不僅沒有用處,反而還會造成更大的災難時,拔劍的勇氣突然從他心中退卻。
何況他還有兩個兒子四個女兒,這讓國王萬分糾結……然而還不待他真正作出決定,下一刻,一道可怕的氣勢便從聲音傳出的地方地方再次炸響。
浩大的壓力覆蓋整座王宮,讓巡邏在各地的侍衛為之止步……感受著那自己絕對無法抗衡的氣息,國王不禁咬了咬牙,向著那個方向走去。
如今,他是這座王宮中唯一還能自由活動的人了。頂著這可怕的壓迫克琉斯向前走去,無論如何,他總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管這個結果,究竟是好還是壞。
……
「噼啪——」
「……」
「噼啪——」
「……」
房間中,女神的手撫在嬰兒的臉上。爐火中燃料爆裂的細微聲響好像一直在耳邊響起,就如同一個沒有節奏的曲調。
不過每次都是如此,德墨忒爾早就已經習慣了。甚至隱約間,當她好像聽到了什麼其他聲響時候,她也沒有怎麼在意。
凡人的國度而已,無論他們發生了什麼事情,那都和女神無關,現在對她而言,完成對得摩豐的洗禮才是關鍵。
過往愉快的生活讓她並不覺得會有人來打擾自己……看來用不了多久了,最多再過幾天,這個凡人的子嗣就將獲得不死,從此與神同在……
「……」
「噼啪——」
「……」
「……」
「……啊!!!」
恍然間,一聲尖銳的叫聲突然從耳畔傳來,原本全神貫注的女神猛然驚醒。這道聲音中蘊含的熾烈情感讓德墨忒爾被嚇到了一瞬間,而她的手下也不禁意識的一抖,隨之而來的,則是庇護小王子的力量也跟著一縮。
於是下一刻,嘹亮的哭聲在房間中跟著響起。
「哇——!」
哪怕只是瞬間可祭火帶來的痛苦還是讓嬰兒從睡夢中醒來。他開始大聲的哭泣,以此表達著自己的不滿,而於此同時,王后也赫然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孩子還活著。雙眼猛的睜大,王后像是忘了火焰的威懾一般。她一步衝上前去,將得摩豐從爐火中抱起。
當感受著懷中嬰兒正常的肌膚,以及他響亮的哭聲,墨塔涅拉終於鬆了一口氣,而直到這一刻,她才轉頭看向一旁的德墨忒爾。
王后已經意識到了,或許對方並不是在謀害得摩豐,而是在做另外的、她不了解的事情。
或許這並不是什麼壞事……想到這,她打算為自己的衝動做一些辯解。可當墨塔涅拉抬起頭,迎接她的,只是一雙冰冷而漠然的眼神。
這一刻,王后感覺對方不像是在看一個人,而是看一株草,看一顆石子。她想要說點什麼,可對方卻先一步開口了。
「凡人,你知道伱做了什麼嗎?」
從之前的驚變中回過神來,德墨忒爾沒有波瀾的聲音在屋內響起。
而在她對面,王后慌張的想要解釋道:
「……墨伊爾,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你打擾了我的儀式,凡人……他的臉上從此將留下永世不消的烙痕——就如同一個罪人那樣。」
平靜的敘述,這一刻,無邊的怒氣從心中升起,不過這種怒氣並不是為了小王子,而是另有來源。
這一刻,德墨忒爾恍然間發現,自己好像並沒有那麼喜歡這個孩子。她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可當她的話說出口,看著身前墨塔涅拉的反應,女神突然明白了什麼。
聽到德墨忒爾的話,王后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嫌棄,雖然有些遺憾,但她並不會因此而改變對得摩豐的感情,可女神卻不會這樣。
她喜歡這個孩子,可喜歡的是一個沒有缺陷的,被她培養的完美子嗣。那是對女兒思念的轉移,以及對保育女神勒托之子嫉妒的映射。
同樣沒有強大的力量,甚至被赫拉逼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但阿波羅卻是那樣的優秀,相比之下,德墨忒爾只能讓自己的女兒東躲西藏,甚至最終也沒能逃過一劫。
一個凡人而已……就算是一個王子,可對神而言又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呢?
他只是在正確的時間出現在了豐饒女神的面前,然後便獲得了她的關愛。但他從來不是不可被替代的,尤其是這一刻,這個本應完美的傑作出現了裂痕。
女神沒有體驗過後世的遊戲,她也不會知道即將完美過關的人面對一個低級失誤的時候會有多麼的懊惱與不滿。她只知道,之前她投入了多少精力,那現在,她毀滅的欲望就有多麼高漲。
「抱歉,墨伊爾,我不知道你是為了他——」
「夠了!」
在德墨忒爾的身前,墨塔涅拉還想要解釋,可女神已經不想聽了。王后的聲音只讓她感覺到厭煩,她越是關愛這個孩子,就越是讓女神意識到,對方才是一個母親,而她並不是。
所以這場扮演遊戲到此結束了……既然它不再完美,那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必要。
於是下一刻,達到半神領域的聖力轟然擴散出去,瞬間籠罩了整個厄琉息斯。剛剛亮起的燈火頃刻熄滅,而看著一道被壓倒在地的王后,德墨忒爾的模樣也開始變化。
老邁退去,青春重現。華麗的飾品戴在身上,神的裝束取代了凡人的,這一刻,展露了真身的女神是如此奪目,又是如此的高貴而不可侵犯。
然而在門外終於趕來的克琉斯眼中,此刻展現真容的女神卻是如此可怕。源自生命本質上的壓力讓他感到恐懼,可國王還是上前一步,試圖平息對方的怒火。
「尊敬的殿下,我——」
「我是德墨忒爾。」
國王的聲音被打斷,看著面前的兩人,女神的聲音如同萬古不化的寒冰。
「我是奧林匹斯山的主神,執掌萬物生長的神靈。」
「愚蠢的凡人啊……你們已經犯下大錯。」
「我本可以賦予你們的愛子以永生不死,但現在,他已難逃死劫!」
無聲間,嬰兒體內那原本用以對抗祭火的生機猛然沸騰起來。它原本是凡人夢寐以求的瑰寶,能讓老者重返青春,讓將死者傷勢復原。可現在,它的力量卻如同致命的毒藥,於瞬息間奪走了得摩豐的生命。
嬰兒的哭聲戛然而止,原本被壓在地上的王后雙眼猛地睜大。她把臉頰湊到幼子的面前,可現在,對方已經了無生機。
「不——!」
一聲悽厲的聲音再次於王宮中響起,不過這一次,女神甚至沒有看她一眼。
對得摩豐的恩賜只是因自己的一念而起,那也自然應當以一念而終。所以她看向門外的國王,靜靜的等待對方的反應。
面對德墨忒爾的注視,克琉斯的手猛的攥緊。妻子的反應讓他意識到了什麼,他甚至一度把手按在腰間的長劍上,可最終,國王還是把手放下了。
他單膝跪地,就在王后身側。然後用微微發顫的語調,向面前的神明表達自己絕無二心。
「……感謝您的恩賜,女神,如果這是您的決定,那這就是他最好的命運了。」
「很好。」
點點頭,當怒火被發泄出來,德墨忒爾的情緒也漸漸平緩。看著面前的國王,她不是感受不到對方的痛苦和憤恨,但女神並不在乎。
不是每個凡人都像大洪水的那一天,對神子揮劍的那個人一樣強大……何況就算是那個人類,他面對的也只是一個半神,而如同特里同那樣的存在,哪怕再不擅長戰鬥,女神也能輕易抹去。
所以這一刻,德墨忒爾的心中反而產生了一絲憐憫——剛剛親自造成了結果,現在又心生不忍,這看似很矛盾,其實並不矛盾。
人心總是如此複雜,而卡俄斯的神靈,和人類在這方面也沒有什麼區別。站在屋內,德墨忒爾想到了很多,有她剛來這座城市的時候,被國王的女兒們熱情迎接的一幕,有第一次看到得摩豐,自己想起女兒黯然神傷時,被一個王宮中的老僕用笑話逗笑的一幕,也有這些日子以來在厄琉息斯愉快的生活。
看著倒在地上,早已絕望失聲的王后,一種高高在上的施捨感從德墨忒爾的心中油然升起。無論如何,她也只是一個凡人而已。
她打擾到自己的原因是她的無知,而現在,她也為此付出了代價。
於是看著身前的國王,德墨忒爾緩緩開口:
「你的王后打擾了我,凡人的國王,但我仁慈的赦免她的罪行。而罪過既然已經結束,那你們的功勞也不應該被抹消。」
「從明天起,把你的另一個兒子送來吧。你的二子雖然無緣與神同在,但是你的長子,我依然賜給他最接近神靈的榮光。」
「……」
血液仿佛都變得冰冷,克琉斯張了張口,一時沒有說出話來。
他不知道德墨忒爾這一次並沒有打算做什麼,甚至是真的打算給出些獎賞,他只以為自己又要失去一個孩子了。但最終,國王只是微微低頭。
「殿下,感謝……感謝您的恩賜。」
擺了擺手,德墨忒爾轉過身。給王子的洗禮本就疲憊,而隨之而來的一切更是讓女神有些勞累。
於是她朝屋內走去,對身後的兩人淡淡的吩咐道: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累了,你們可以離開了。」
「……是,殿下。」
低聲應是,國王拉起身旁失神的妻子,默默退出了這個房間。
他要把自己的孩子安葬……哪怕,他來到這個世界,不過只有一個春秋。
······
冥界。
真理田園。
與地上的不同相比起以往來,這片冥土的核心反而變得熱鬧了些許。
這些年來,人間的寒冬愈演愈烈,大量的凡人因此死去。而因為人類近些年的繁衍又太快、太迅猛,以至於絕大多數的人類其實都談不上對神有多少信仰。
因此,依照著曾和地上諸神間的約定,大量的人類的屍骨來到冥界當中。原本蓋亞造成的損失很快就被補齊,甚至還猶有過之。
而此刻,冥王神宮中,哈迪斯就靜靜坐在自己的王座上,享用著在荒涼的冥土中罕見的美食,而在他的身邊,珀耳塞福涅同樣坐在那裡。
德墨忒爾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她的女兒繼承了她的美貌,而且青出於藍。不過此刻,出乎很多神靈的預料,這位早已來到冥土不止百年的女神卻一點被強迫的意思都沒有,或者更準確的說,她的心情還很不錯。
而她心情不錯的緣由,自然是大地上那波及世界的寒冬。
「嗯?」
突然間,寶座上的冥王發出一聲輕咦。他放下手中的杯盞,抬頭看向上方。
然而他並不能望穿地層,他只是隱約感應到了什麼,那是一個無信的新死者……然而讓哈迪斯感到驚訝的是,那道氣息絕非神靈,但恐怕也不太像是凡人。
而在他的身邊,珀爾塞福涅對此見怪不怪。她只是隨意的品嘗了一粒水果,然後開口問道:
「怎麼,又有什麼強大的凡人死去了嗎?」
「那你去吧,對於抱屍體這件事……我可沒有什麼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