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千年的水鬼唯你成了江神

  蔣眠被抓已經是事發第三天的事情,來的是廣安當地的警察,蔣眠剛滿十八歲,正是負擔刑事責任的年紀,她又沒有駕照,而她開的還是關家的車,裡面還涉及是否盜竊這些事情。閱讀蔣眠不知道裡面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她只想關靈均早些回來,然後這一切就不用她來承擔。蔣眠被抓之後,廣安警方就通知了蔣家人,蔣山第一時間就要趕來廣安。可是因為太著急,加上上次車禍的後遺症還沒好,他直接就病倒了,突發性腦瘀血。關家得知事情後直接送了一筆錢去。其實蔣山知道蔣眠的事情之前,陳梅已經知道事情的始末,可她卻沒告訴蔣山,關家財大氣粗,雖然沒說蔣眠是幫關靈均頂罪,卻也說了不會讓蔣眠受委屈。

  所以蔣眠出事後,蔣山生病,陳梅就一直在勸蔣山,一定不要著急,蔣眠撞死人,一定是意外,既然是在關家發生的事情,就要關家人去解決。

  而那段日子,因為是寒假,陳蔚也沒離開廣安。他從蔣眠被抓之後,一直想要見一下蔣眠,可蔣眠卻不肯見面。蔣眠越是這樣,陳蔚越覺得愧疚,就不停地聯繫關靈均。

  可是美國那麼大,西雅圖的華裔又有三十多萬,關靈均根本找不到陸橋。初到美國她就在唐人街給人幫忙維持生計,晚上才有時間徘徊在唐人街這些酒吧里,找陸橋。她以為只要她肯找,總有一天她會像《甜蜜蜜》中李翹和黎小軍一樣在街頭相遇,到那個時候,她會狠狠地給陸橋一個嘴巴,然後以最快的時間回國,將欠蔣眠的都還給她。

  可關靈均不知道,她媽跟她說陸橋去美國是騙她的,就在她跑遍西雅圖的每一個角落,出入各種酒吧,被美國人調戲,被黑人糾纏時,陸橋就留在他們琉村的家裡,依舊像是她在的時候那樣早出晚歸,過簡單的日子。他們一個因為忘不掉,所以拼命追逐對方,一個以為對方很好,所以即便喜歡,也像是沒喜歡過一樣痛快地放下。他們之間就像捉迷藏一樣,一個藏,一個找,卻從沒想過,這個遊戲對他們來說,或許這輩子都不會終結。

  因為是傷人致死案,蔣眠雖然不承認,但還是在案件發生一個月之後被起訴。雖然整個過程中,關家出了最大的力氣,還是廣安最好的律師出面,結果也是蔣眠將要面臨最低五年的刑罰。

  那時候在關家,聽到律師這麼說,一旁因為蔣眠的事兒瘦了很多的陳蔚一下就火了,他站起來道:「憑什麼五年,她又不是故意的。」

  見過大世面的律師當然不會和陳蔚計較,對方平靜地道:「不是故意的,但是惡意的。交警方面給出的調查報告顯示,我當事人駕駛轎車的時候是酒醉狀態,而且在對方攔截並且阻止的時候,並沒有停止的動作,說白了,蔣眠涉嫌故意殺人。」

  故意殺人四個字讓陳蔚驚呆,他愣了一下,重複著律師的話:「你說故意殺人?誰?蔣眠?」

  點了點頭,和關家關係很好的律師看著關馳道:「關總,現在還有一個辦法,能減輕一些刑罰。事情是發生在廣安,但是可以轉回當事人的原籍審判,小地方會針對當事人以往的情況予以輕判的。雖然也不會有太寬裕的地方,但也好過在廣安,畢竟在廣安,多多少少都會對關家有些影響。」

  關馳還沒說話,陳蔚就道:「關叔叔,蔣眠不能走,她要離開廣安,這件事兒就真的是她的事兒了,可這事兒根本就不是她。關靈均說她會回來的,這一切本不該是蔣眠承擔對嗎?」

  不等陳蔚說完,關馳就道:「陳蔚,你先出去。」

  「關叔叔。」

  「出去。」

  陳蔚從小就怕關馳,這也是當初關家要蔣眠頂罪,他不敢說二話的原因。看了關馳一眼,陳蔚摔門離開。

  那個下午,坐在關家書房外的陳蔚不知道律師和關馳說了什麼,但陳蔚此刻腦中浮現的都是與蔣眠在一起的這段時光。初見,黑髮下的那張臉。再見,那秀外慧中的姑娘輕易說破他對關靈均的感情。山上被困,蔣眠對他的大膽表白。陳蔚,為什麼在蔣眠出事之前,你看不到她一點的好,偏偏現在又是這麼捨不得,這叫什麼?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嗎?

  在那個陳蔚躊躇著是否說出真相救出蔣眠的下午,蔣眠從看守所的鐵窗里看著窗外的雨,以前看小說時她也會看到寫坐牢的情節,可真正等到自己坐牢才明白,故事的裡面都是假的。而那一刻,即便已經過去一個月,即便陳蔚都不相信關靈均會回來,蔣眠還是在等,等著某一天,管教開門跟她說:「蔣眠,你出來吧,你沒事兒,一個叫關靈均的人承擔了一切,你沒罪了。」她是那麼相信關靈均,相信她不會丟下自己不管。

  可是直至蔣眠從廣安被轉押回江城,她都沒有等回關靈均,不僅是她沒有等到關靈均回來,連關家人都沒有。

  擔心關靈均的關母幾乎託付了在美國的所有朋友,然而誰都沒有關靈均的消息,她沒有求一個親戚,就靠著剛去美國時,帶的那幾百美金,偷偷地活著。

  蔣眠被押回江城的當天,江城中院也對陸氏隱瞞大額資產、非法參與競標的事情做了宣判,主犯李好因為認罪態度較好,又沒有前科,且所供職企業為港資,所以十年的有期徒刑被減為七年。聽到宣判的那一刻,坐在審訊椅上的李好笑了。她知道這是陸一舟能為他爭取的最輕的刑罰,可是為什麼只是最輕的刑罰,而不是傾其所有去救她呢?她李好也是個人,她不是物品,不是犯了法,就可以推出去隨意頂罪的替罪羊。可此時此刻,她什麼都不想說,她只想笑,笑到淚流滿面也扯著嘴角。

  就在李好表示不再上訴同意宣判時,陸一舟和吳修一起上前。

  這一刻,就連吳修也不知道說什麼,還是笑著的李好跟他說:「吳修,幫我照顧好我媽,告訴她,她女兒不孝,等出去再為她養老。」

  什麼都沒和陸一舟說,李好扭頭就走,而陸一舟也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他知道李好有那麼一丁點怨他了,可那一刻,陸一舟和李好都不知道,這將是他們此生最後一次見面。而多年之後當陸一舟重新崛起,他再聽到李好的名字,還是從那個叫蔣眠的姑娘口中聽到的。

  李好被判刑七年,而蔣眠的事情,因為關家的關係被一直壓著。

  回到江城,病好一些的蔣山趕來看守所見了蔣眠,就像不相信蔣眠會早戀一樣,隔著玻璃窗,蔣山道:「蔣眠,你跟爸爸說,不是你,你說不是,爸爸就相信你,爸想辦法救你出去。」

  「爸。」

  「眠眠,爸知道你不是那樣的孩子,你說啊,你告訴爸。」

  「爸,對不起,對不起。」入獄一個月,蔣眠沒因為答應關靈均而後悔過,直至她看到蔣山。雖然在她看來,這是她的人生,她可以做任何決定,可以幫任何人。可看到蔣山她才明白她錯了,她這條命、她這所謂的人生都是她爸給的,她不能這麼對她爸爸。

  「眠眠,沒什麼對不起,他們都說你是喝了酒才幹了這樣的事兒,可爸不信,你是爸的女兒,你不敢。」

  「爸爸,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我也不想,你相信我,我會出去的,爸。」

  隔著玻璃窗,蔣眠哭得聲嘶力竭,那一刻,她突然害怕起來,如果關靈均不回來怎麼辦?她已經被羈押,如果關靈均不回來,她就要坐牢,她爸怎麼辦。她這一生,只剩下她爸爸了。

  蔣山見了蔣眠之後,就拿出了家裡所有的積蓄找律師為蔣眠打官司,可是關家請的律師都幫不了太多的忙,更何況是市面上的二流律師。因為救蔣眠的事情,陳梅與蔣山之間也是爭吵不斷,一個是相信女兒沒有做過,一個一直在說,沒做過幹嗎承認,又不是傻子。可偏偏蔣眠就是這麼傻,她傻到以為犧牲了自己,就能成全所有人。可她不是神,她只是人,她甚至都不能成全她自己。

  蔣眠度日如年,就是在見了她爸之後,她每天在牆上刻痕跡,等著關靈均回來。她刻了一天又一天,從寒冬刻到柳葉冒芽的初春,可她等來的卻不是關靈均歸來的消息,而是關靈均的死訊。

  不知道是否是老天對自私的關家的報復,關靈均死在蔣眠入獄之後的第二個月,因為是非法逗留,又沒有任何證件,她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因為確定不了死者的身份,所以案子一直被美國警方壓著,直至關家在美國的親戚因為找不到關靈均而去警局調查。西雅圖方面的警察看了照片,才將關家的親戚帶到一處停屍房,那裡面躺著已經死了兩個月的關靈均。

  她還是像從廣安走時一樣,頭髮半長,面色蒼白,如果沒有肚子上的槍眼、沒有睫毛上的霜,所有人都會以為她是睡著了,而不是死了。

  警方告訴關家人,關靈均是在去一個酒吧找一個中國人時和一個黑人起了衝突,對方跟她從酒吧出來,搶劫了她。原本對方已經走了,關靈均卻追了回去,因為交涉不通,關靈均又一定要拿回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黑人開槍,關靈均就這麼死在了一個西雅圖下著雨的夜裡。

  所以,關靈均不是不回去,也不是騙蔣眠,而是她不能回去了,她為了愛情傷害了所有人,所以老天覺得她任性要罰她客死他鄉,罰她至死都找不到陸橋,聽他說一句,我愛你。

  關靈均的死訊傳回國內的那天,正是她十九歲的生日,得知消息的關母直接暈倒,關馳拿著電話愣在辦公室久久不語。而陳蔚完全不相信,他聯繫了在美國的所有朋友,問了所有知情的人。那些人甚至連騙他都不想騙他,都說關靈均走了。直至打完最後一個電話,幾乎砸了臥室所有東西的陳蔚才號啕起來,悲傷過度的他大聲罵著關靈均:「關靈均,你憑什麼?你他媽憑什麼丟下這麼一個爛攤子走了,你憑什麼?蔣眠怎麼辦?關靈均,你走了,蔣眠怎麼辦?」

  也是在那一天,就在琉村家裡的陸橋,因為想到是關靈均的生日,為她點了一根慶生的蠟燭。因為找不到彩色的,所以他點了一隻白的。他對著白蠟燭,唱了那首他和關靈均初見時候唱的那首《雪候鳥》。

  唱過歌之後,他祝遠方的關靈均生日快樂,可那句遲來的祝福,關靈均註定聽不到了。

  關靈均死在蔣眠十八歲的春天,無聲無息,除了一段轟轟烈烈,卻沒有結果的感情,她像是沒來過這世界一樣,走得悄無聲息。而那一刻還什麼都不知道的蔣眠,還以為她會回來的蔣眠,在牆上畫下了第五十六道痕跡。她不知道,那之後,等待她的將是更為漫長的五年。

  那之後多年,蔣眠的夢中,一直迴蕩的都是關靈均走前的話:「蔣眠,你相信我,我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回來的。」

  可這次,她註定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