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如果雲知道

  江城的冬天,註定是個離別又帶點多愁善感的季節,而此時此刻的蔣眠永遠也想不到,一年之後的冬天,她會在哪裡,又會經歷著什麼,如果她知道,絕不會將眼前這些小事放在心裡,她會有多遠逃多遠,而不是被命運推進一個叫作萬劫不復的深淵裡。閱讀

  塑料尺子打在桌子上,發出啪啪的聲響,郭崇對著眼前三個因為打架鬧事兒被叫來辦公室的學生們咆哮。

  「要造反是不是?吵兩句算了,還敢動手,給你們倆膽子,你們是不是還要上天?」

  被陳蔚打的男孩叫盛亦,家境很不錯,所以性格十分囂張,郭崇如此說,他仰著被陳蔚打得腫了老高的臉辯解:「是他先動的手。」

  盛亦叫囂著把責任推到陳蔚的身上,陳蔚卻低頭不語,就好像不論錯在誰,他都不會再辯解。

  見狀,郭崇道:「先不管是誰先動的手,你們到底為什麼打架,還有這張照片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打架的明明只有陳蔚和盛亦,但看了照片的郭崇也把蔣眠叫到了辦公室,其目的不言而喻。尤其問那話的時候,他看的不是兩個男孩而是蔣眠。畢竟誰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他完全明白少男少女那種剛剛懵懂的感覺,正因為不明白所謂愛情的深淺,他們做什麼都在所不惜,他最怕的是他們走錯路。然而如果他們已經走錯了路,受傷害最深的還是女孩。郭崇因此才看蔣眠,可蔣眠卻誤以為那眼神是郭崇對她人品的懷疑。

  蔣眠愣了一下,不知該怎麼辯解,就聽盛亦道:「照片是我從別的班看到的。我好奇,就問問照片裡是不是陳蔚和蔣眠,陳蔚就火了,站起來就跟我吵,一開始我還沒覺得他和蔣眠有什麼,但現在這麼看,完全不打自招。」

  扭頭看盛亦,陳蔚道:「你說誰不打自招呢,有種再說一遍?」

  「說你呢,沒去開房你怕什麼?」

  大辦公室里,盛亦將開房兩個字說得格外大聲,聽到的學生和老師紛紛看向他們。陳蔚見狀就要衝到盛亦跟前讓他閉嘴,郭崇卻用矮胖的身體把他攔了下來。

  「陳蔚,你別衝動,你是什麼人我明白,既然沒有這件事兒,就把事兒說清楚,這張照片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陳蔚仍舊不說話,蔣眠見狀道:「郭老師,我和陳蔚真的沒什麼,這照片是他要去找人,我不想讓他去,所以才拉住他。」

  「那你們大早上去酒店幹嗎?」

  看了看陳蔚,蔣眠道:「我是和一個朋友去住的酒店,因為出了點事兒,所以要找陳蔚幫忙。不信您可以去查。」

  「出什麼事兒,不能找家人和老師而非要陳蔚幫忙,我也真信了。」

  盛亦的話說得如此明顯,蔣眠也有點抻不住,她看了一眼陳蔚道:「是因為……」

  蔣眠剛要說出關靈均,陳蔚打斷她的話道:「郭崇,我再說一遍,我和蔣眠什麼都沒幹,信不信在你。還有你盛亦,只要我再從你嘴裡聽到有關這事兒的一句話,別怪我不客氣。」

  越是被陳蔚威脅,盛亦越道:「你能怎麼樣,我還就不信了,有本事到學校外面打一架,誰輸了,誰老實給誰下跪認錯。」

  「你說的……」

  看樣子兩人又要劍拔弩張地槓上,郭崇忙道:「你們心裡還有沒有我這班主任,要打架是吧,先把家長都給我叫學校來,我管不了你們,你們家人還管不了?」

  盛亦和陳蔚異口同聲地甩了隨便兩個字,便一起離開了辦公室,把老郭氣得夠嗆。他們敢走,蔣眠卻不敢,一個人尷尬地站在郭崇的辦公桌邊等著挨批。還是走到門口的陳蔚見蔣眠還站著發呆,回頭叫她:「蔣眠,你走不走?」

  蔣眠看陳蔚一眼又看郭崇:「郭老師,你不會叫我家長吧,我們真的沒什麼。我下節還有課。」

  說著蔣眠也走了,三個孩子頭都不回地離開了,氣得郭崇捂著後腦勺叫頭疼。見他被學生欺負成這樣,坐在郭崇對面的老教師道:「叫家長吧,你越不叫,越是給他們面子,他們越不把你放眼裡。」

  「合適嗎,都是要高三的孩子。這種事兒叫了家長,還不在家裡鬧翻鍋?」

  「他們這麼不把你放在眼裡就合適,這些孩子就得管,小樹不修還不直溜呢。你說是不是,蘇老師?」

  突然被老教師叫到,蘇郁一愣道:「啊?」

  「你發什麼呆呢?我說讓郭老師把這三個孩子家長叫到學校來。」

  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蘇郁也道:「合適嗎,都是孩子,先讓郭老師教育教育算了。」

  老教師嘆了口氣道:「你們還是年輕,不知道裡面的深淺。我年輕時候也帶過一屆學生,也是這樣,兩人不知道怎麼就好上了。我那時候也覺得不管,兩人也就談談戀愛,不喜歡就分了,可你們猜後來怎麼樣了。」

  一旁的蘇郁隨口道:「出事?墮胎,出國?」

  老教師瞪大眼睛:「你怎麼知道?」

  「電影都這麼演,然後呢?」

  「然後出了一點事兒,女孩為了保護男孩把責任擔下來了。那時候女孩不說,我就想著去找找男孩。如果男孩說了,女孩根本不用被開除。可是我找到男孩,男孩卻說,他不能說,因為我不能保證她的安全。他和女孩之間已經犧牲一個了,不能再犧牲了。那女孩休學之後跟著父親回了老家,原本一個很好的孩子,只是因為走錯了路,斷送了自己。」

  老教師有前車之鑑,郭崇沉吟一會兒還是拿起了電話。

  沒多久,辦公室里就傳來了郭崇聯繫那些孩子父母的聲音。

  郭崇這邊防範於未然,陳蔚和蔣眠更不好受,從辦公室出來,跟著陳蔚回教室的路上,一直跟著他的蔣眠突然跑到他跟前將他攔住:「你為什麼不讓我說?」

  躲開蔣眠,繼續前行的陳蔚道:「沒必要。」

  「是你覺得沒必要,還是你覺得對我也沒必要?陳蔚,你知不知道出了這種事兒,女孩受到的指指點點比男孩多?」

  「所以越解釋越亂,倒不如不解釋。」

  「陳蔚,你根本不是為我才不解釋,你是為了關靈均。你怕我說出來,他們會找到關靈均,可你想沒想過我?我和你的照片已經被傳遍學校,別人會怎麼想我?」

  那是蔣眠第一次如此大聲地和陳蔚說話,就連陳蔚都愣住了,他抬頭看著蔣眠那張倔強的臉道:「我不是……我只是……」

  「陳蔚,你聽好,這是我最後一次卷進你跟關靈均的事情,最後一次……」

  蔣眠將錯愕的陳蔚甩在身後,大步離開。

  看著她的背影,陳蔚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呆了呆,才自嘲地笑起來。

  蔣眠回班,陳蔚卻沒回去,他直接離開了學校,打車去了巨人書店,因為什麼都沒拿,打車的錢都是老柴出的。

  兩人進了書店,見他臉上還帶著血,鼻子也紅得不像話,老柴道:「這是雄性動物,為了占有雌性,進行決鬥的光榮見證。」

  聽了老柴的話,陳蔚臉都紅了,道:「姓柴的,我還未成年呢。」

  「還是你心不正,你若心無雜念,管我說什麼,再說這事也不是我說的。」

  「行行,我錯了行嗎?」

  那個下午,老柴打開唱片機,陳蔚伴著那首《淚灑天堂》說了下午發生的事兒。說到自己不解釋與蔣眠在酒店的事情,陳蔚道:「我沒有辦法。」

  一旁給鞋打鞋油、弄得店裡都是鞋油味的老蔡迫不及待地追問:「為什麼?」

  「因為關靈均。」

  其實,關靈均走後的第二個周末,曾經給陳蔚打過電話,那電話很突然,還在住院的陳蔚聽到她的聲音,整個人都呆了,還是關靈均說:「陳蔚借我五萬元,我回去就還給你。」

  「你在哪裡?」

  「你別管,錢打到我之前的銀行卡就可以。」

  因為生病,瘦了很多的陳蔚緊緊攥著手機,他像溺水時突然抓住繩索一樣一直追問:「關靈均,你到底在哪裡?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找不到你嗎?關靈均,你不告訴我,我不會給你打錢。」

  陳蔚前幾句話,關靈均還想解釋一下,但他最後直接提到錢,本也沒打算真能借來這筆錢,只是想試一試的關靈均道:「那就算了。」

  說著關靈均就掛了電話,著急的陳蔚打過去,接電話的卻變成了另一個人。對方說那是一家超市的電話,而打電話的人剛走,陳蔚求著店老闆把關靈均追回來。他就在電話那邊等啊等,直至五分鐘之後,關靈均的聲音才從電話那邊傳來。而那五分鐘對陳蔚來說,漫長得就像過了五年一樣。

  「我寄錢。但你要告訴我,你在哪兒,是不是出事兒了?」

  猶如這些年吵架爭東西一樣,都是陳蔚無理由讓步,他隱忍的音調沙啞低沉,聽得關靈均心頭一緊。

  「不是我出事,是我幫別人借錢,陳蔚,對不起,我知道我做得不對,但我不想回頭,求你別把這件事兒說出去,就給我一些時間,陸橋答應我,如果這樣我們還無法在一起,我就離開他。我會回去,所以,別說,求你了。」那是關靈均第一次那麼求他。

  拿著手機看著醫院外陰霾的江城,陳蔚道:「好。」

  自那之後,他無怨無悔地打錢給關靈均,他給她打了十萬,關靈均只收下五萬,剩下的錢又還給了他。而這段日子,無論關家來多少人,問他知不知道關靈均的下落,他都沒說。而那晚在酒店的事情,他也沒說。如果今天蔣眠說出這件事兒,關家知道她帶走了蔣眠的一切信息,一定會找到關靈均,到時候關靈均會怎麼想他。

  故事講完,聽故事的老柴長嘆一口氣道:「說到底,你還是為了你自己。陳蔚,蔣眠真的一點錯都沒有,她也真沒必要為你喜歡關靈均這麼犧牲她自己。」

  「可是我……」

  「沒什麼可是,換個角度說,如果是蔣眠喜歡上一個人,要你這麼犧牲,你樂不樂意?你不能強求蔣眠愛你所愛,因為她喜歡上你,並不是你折磨她的資本。」

  老柴的話讓陳蔚不再說話,他陷入深深的沉思,而一旁的老柴又道:「我一直覺得《農夫與蛇》的故事還有另一個版本,其實農夫之所以救蛇,是因為想吃蛇,但他還沒來得及吃,就被蛇咬死了。所以,你不能從故事的結果去看過程的好壞,因為你看不到,所以很多真相在你看來都會變成假的。」

  陳蔚皺眉,道:「這故事跟我這事兒有關係嗎?」

  隨手拿了一本書,把剛剛雜誌上《以農夫與蛇為角度分析愛情觀》的文章蓋住,老柴道:「自己品。」

  那天陳蔚逃了,蔣眠卻不得不面對各處的指指點點,就連魏萊都問她,那件事兒是不是真的,她和陳蔚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蔣眠一再解釋,卻因為顧慮關靈均不能說出與她一起的就是關靈均。而她越是不說,大家越是誤會,不過一個下午,整個高二高三都傳遍了,實在被壓抑得不行的蔣眠不得已躲了出去。可她不像陳蔚來去學校自如,只能一個人跑到操場。

  那天不知道是不是特殊的日子,蔣眠去的時候,溫蕁也在,而且整個操場上就她一個人。

  蔣眠走過去的時候,正倒掛金鉤的溫蕁剛好翻身起來。她坐在單槓上,她不說話,蔣眠也沒主動打招呼,可就在她要上單槓的時候,溫蕁突然變色,她跳到單槓架下拉住蔣眠道:「你不要命了?」

  「啊?」

  「你不為你自己,也得為了孩子啊?」

  「啊?」

  蔣眠全程都被驚得以啊啊啊回答,而在溫蕁眼裡,她完全就是嚇傻了。而蔣眠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問溫蕁:「什麼孩子?誰的孩子?」

  「你不是已經懷孕了嗎?難道傳聞有誤?」

  一個小小的九江一中高中部,都把蔣眠和陳蔚的事情傳出各版本,更何況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恨不得和全國教育口的老師都能聯網的家屬院代表?所以就在蔣眠和陳蔚的照片曝光不過一天後,蔣眠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大院,而在蔣家最先聽到這個消息就是陳梅,然後是向悠然,最後才是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