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我們總妄想改變世界,卻總是被世界改變

  因為陸一舟到來,李好的事情處理得很快,她喝多了砸壞酒店的玻璃是他賠的,小警官被吐得一塌糊塗的警服是他賠的。當然這些都不用他親自做,他只是開口吩咐了一起跟來的秘書,之後就和蔣眠他們一起待在大廳里等著事情結束。蔣眠不知道他和這女人是什麼關係,但他一點都沒有把她扶起來的意思,反倒坐在了蔣眠的另一邊。

  似乎看到了他才算徹底放心,躺在蔣眠腿上的醉鬼睡得更安穩了,睫毛輕輕動著,身體猶如嬰兒一樣蜷縮起來,蔣眠也是這種睡姿,後來看書才知道,那是最沒安全感的一種睡姿。後來想想所謂的安不安全也沒什麼,畢竟愛上不該愛的人之前,她們就已經站在懸崖峭壁上。

  原本只有蔣眠和陳蔚的休息大廳,突然多了這麼一個氣場十足的男人,大家都有點不不適應,他卻不覺得有什麼,靜靜地坐在那裡。

  昏黃的燈光下,還是第一次見這種人的蔣眠偷偷打量他。陸一舟的側臉很清瘦,鼻樑立體,濃黑的眉毛微微上揚,因為閉著眼,她看不清他的神情,猜不出他此時此刻的心情。可直覺卻告訴她,那並不是一個好惹的人。蔣眠不知道,對陸一舟來說,他不是冷,而是做事太有條理和章法,他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尤其是在感情上,因為情債是這世上最不好還的。

  感覺到女孩的目光有些好奇,陸一舟睜開眼睛,黑得仿若琉璃一樣的眼睛盯在蔣眠的臉上。四目相對的瞬間,蔣眠卻沒害怕,瞪著圓圓的眼睛看著他。而和蔣眠四目相對的陸一舟雖然面無表情,心頭卻是一凜,因為那是他沉浮這些年,第一次在一個陌生人眼中看到他自己。

  沒發現兩人的變化,被休息室的氣氛壓得有些難以喘息的陳蔚和蔣眠說:「我出去透透氣,你去不去?」

  「我?」看了看腿上躺著的醉鬼,蔣眠道,「我先不去了,你去吧,一會兒有關靈均的消息,我去叫你。」

  其實陳蔚叫蔣眠一起,就是想給她一個台階下,讓她把喝醉的李好交給這個男人,可蔣眠卻沒接著,陳蔚一賭氣,自己出去了。

  那個有些彆扭的男孩子走出去之後,陸一舟才輕聲道:「男朋友?」

  不知道是他本身聲音就這樣,還是太累,音調有些低沉,卻格外好聽。沒想到他這樣的人,開口會問這麼一句八卦,蔣眠道:「不是,是同學。」

  「同學?這麼晚來警察局做什麼?」

  「因為另外一個同學出事兒被拘留,我們本來要來看她,但是辦案的警察不讓,只能在這裡等著。你呢,這是你女朋友?」

  多年之後,再見到陸一舟,蔣眠只想起初見那次,他略微低頭看了李好一眼,然後拒絕一般搖了搖頭。他沒說和李好之間的關係,就好像,無論那女孩多愛他,若他不愛她,一切都與他無關一樣。那個冷靜自持的男人,直至多年後才遇見他命中的軟肋,而那時候他才懂得李好當年愛他的心情,孤注一擲,哪怕犧牲這世上的一切,只要他好,就在所不惜。

  彼此不想再談下去的話題之後,兩人都不再說話,處理好手續,跟著他來的秘書吳修上前道:「陸先生,都處理好了,可以走了。」

  點頭,站起身,挺拔俊朗的陸一舟頭也不回地離開,還是吳修上前將李好扶起來,沉睡的女人連反抗都沒有,整個人癱在吳修肩上。

  本來就是彼此人生的過客,陸一舟對蔣眠照顧李好的事情絲毫沒有感謝,還是吳修道:「謝謝你,她很少這樣的,今天不知道怎麼了。」

  「沒事兒,反正我也要等人。你回去給她弄點蜂蜜水喝,解酒。」

  他們一行人離開了。

  陸一舟已經上了車之後,突然想起什麼的蔣眠突然追了出去。

  蔣眠敲了敲後車窗的門,本以為剛剛那秘書會帶著李好坐在後面,卻沒想到車窗放下來,裡面會是冷麵的陸一舟。

  蔣眠微微錯愕,也不明白她又追出來做什麼的陸一舟道:「有事兒嗎?」

  「沒事兒,就是跟你說一下,今天是她生日。」

  「嗯?」

  今天是她的生日。

  很多年前的那個深秋,李好曾跟陸一舟說過,因為她爸爸在她出生之前就離開了家,之後再沒回來,所以她媽從來不給她過生日,所以生日對她來說,就像是一道不能示人的傷疤,給人看,必然要傷得自己體無完膚。可是作為一個獨自在外打拼、為了他已經放棄了自己的女孩,她真的不在乎嗎?

  似乎也是一個很深的夜晚,那個喝多的女孩道:「陸一舟,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就等到我三十歲那年吧,我過了生日之後,就會放棄愛你,因為我等不起了。」

  三十歲?這一年陸一舟三十歲,而李好二十九歲。這是他們在一起的第七年,幾乎是一個人十分之一的光陰,可是他還是沒有愛上她。

  前面的車不走,以為出了什麼事情的吳修下車走了過來。

  見他搖下車窗,吳修道:「怎麼了?」

  想到剛剛在休息室,陸一舟突然覺得很心煩,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那樣的感覺了。微微思量之後他道:「你留下來幫剛剛的女孩處理完事情再離開。」覺得有些不妥,陸一舟又道,「就當謝她。」

  「好。」

  因為蔣眠幫了李好,不至於讓李好在陸一舟跟前出更大的丑,吳修對她的第一感覺還不錯。所以回到休息室他就跟蔣眠說明了來意,蔣眠詫異地道:「幫我?為什麼?」

  「你幫了李好,一舟大概是想感謝你吧。」

  「一舟?」

  「就是剛那人,不說他了,先說說你的事兒。」吳修這話說得很含蓄,因為這兩年他跟陸一舟走了這些城市,還沒有什麼他辦不好的事情,但是做秘書久了,總會養成一個毛病,話不能說得太滿,若是辦不成,人家會覺得他沒能力,而非他說了大話。

  沒想到吳修會來幫忙,雖然對他能把關靈均弄出來這事兒也沒什麼信心,但蔣眠還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道:「她叫關靈均,具體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好像是砸東西,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了。」

  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吳修道:「只是這樣?」

  「嗯?是不是很不好處理?」

  李好重傷了人,在他的運作下一天就可以出來,何況只是砸東西這麼簡單的,吳修笑道:「我去試試。」

  吳修說是試試,可是沒過五分鐘就把事情處理好了。

  警察帶著關靈均出來的時候,好好一個女孩子蓬頭垢面,滿臉瘀青,關靈均本以為是她媽來接她,卻沒想到是個陌生的男人。

  關家人的警惕,讓她直接開口問吳修:「你是誰?」

  沒回答關靈均的話,迎上來的吳修道:「是你朋友讓我幫你的。」

  「我朋友?」

  「對,就在休息室,我就不過去了。」

  懷著不解的心思,關靈均跟著警察找到休息室,就見蔣眠和陳蔚正坐著。沒想到她會突然出來,陳蔚一下就從座位上站起來道:「你怎麼出來的?」

  「不是你們把我弄出來的嗎?剛那男的是誰?」

  「我電話都打沒電了,都沒人敢管你。哪個男的?」想到剛剛在自己之後進辦公室的男人,陳蔚扭頭去看蔣眠。

  以為是蔣眠找的人,關靈均道:「蔣眠,是你認識的人?」

  沒想到對方真的這麼有手段,不過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就把關靈均弄了出來,蔣眠道:「你們等會兒。」

  蔣眠跑出去找吳修,他已經走了。那夜吳修把喝多的李好送回家,喝多的李好不知道是醉著還是已經醒來,縮在廁所的噴灑下號啕大哭,而那時候的吳修並沒離開,他像無數個夜晚擔心李好一樣,守在門口,可李好從不知道這些。

  有時候愛情,是說出來好,還是傻乎乎地埋在心裡讓對方去感受好?你總覺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可是有些人,他不愛你就是不愛你,他永遠不會因為你,去改變他自己。

  從派出所回去的路上,三個人誰都沒說話,最後憋不住的蔣眠問關靈均要不要吃點東西。

  關靈均才道:「你不說我都不覺得,這附近有沒有肯德基?」

  那時候江城的肯德基只有少部分是24小時營業,司機圍著城區轉了一大圈才把車停下。下車後,一直沒說話的陳蔚就去了店裡,而關靈均卻拉住蔣眠問她要手機。

  把手機遞過去,蔣眠道:「幹嗎?」

  「打個電話。」

  深秋,午夜的天已經很冷,兩人站在店外,關靈均打了一個沒人接,之後一直打,直至七八個之後,等不下去的陳蔚才出來叫她們。

  「還進不進來?」

  「催什麼催?」

  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劍拔弩張,蔣眠拉著關靈均進了店裡。

  陳蔚點了很多東西,關靈均的漢堡上沒有沙拉醬,他小心翼翼地處理好了一切,可關靈均的心思卻全然沒放在吃飯上面,她始終看著手機,期待有人能給她回個電話。可是蔣眠的手機始終都是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

  看不下去的陳蔚一把奪過手機,吼道:「你有完沒完?」

  肯德基本來就空蕩蕩的,陳蔚怒吼的聲音,大到帶著迴響,沒想到他會發這麼大的脾氣,關靈均卻不在乎,瞪大眼睛看著陳蔚道:「給我!」

  陳蔚也是硬脾氣,想都沒想直接把手機摔在地上,蔣眠的手機就這麼四分五裂。陳蔚摔完才發現手機是蔣眠的,氣氛更是尷尬。

  看著四分五裂的手機,關靈均仰頭看著陳蔚道:「陳蔚,你幹嗎?」

  「關靈均,你知不知道你這點破事兒為難了多少人?你怎麼還不死心,你真打算為他搭上命才好是不是?」

  「陳蔚,我告訴你,我關靈均樂意為誰死就為誰死,你管不著。」

  他為了她,病還沒好,就跑出來四處打點,去求以前從來不屑於求的人,他為了她不惜揭開父親的傷疤,可現在她卻說,她成什麼樣,都與他無關。

  隱忍的感情無處可發,陳蔚直接掀了桌上的餐盤,可樂、薯條灑了一地,然後陳蔚猶如失敗了,卻依舊要給敵人看傲骨的將軍一樣,踩著一地的狼藉離開。

  沒想到幾個年輕人會鬧成這個樣子,店長拿著掃把過來。一邊清理,一邊指責。而關靈均被關了這麼久,沒人管,又聯繫不上陸橋,她一邊聽著店長的話,一邊笑著,直至笑出眼淚來。

  而旁觀的蔣眠沒勸她,任她坐在肯德基的小角落裡,哭得像個傻瓜。

  那晚,她們已經沒辦法回學校,等關靈均平靜下來,蔣眠帶她找了肯德基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

  關靈均去洗澡的時候,蔣眠用座機給陳蔚打去電話:「我和關靈均在一起,你放心吧。」

  其實他並沒有走,跟著她們來到賓館的陳蔚就坐在一樓的大堂,他靜靜地和電話那邊的蔣眠道:「謝謝。」

  「你不會在樓下吧?」

  「沒有,你們好好休息吧。」

  洗完澡的關靈均出來,只穿了內衣的她露出了一整片背脊,從上到下都是瘀青。只知道她砸了她爸爸的公司,卻不知道她傷得這麼厲害,蔣眠道:「怎麼這麼嚴重,有沒有人給你看?我去前台給你要藥。」

  一把拉住蔣眠,鑽進被窩的關靈均道:「不用了,你要是不放心,明天跟我一起去看。蔣眠,我今天有點過分吧?」

  知道她是什麼意思,蔣眠道:「其實陳蔚真的挺關心你的。」

  「我明白,可我就是忍不住,就是怕他對我好,對我好的人,永遠被我傷得最重,可是他們又不忍心埋怨我,一再縱容之後,我所面對的只能是萬劫不復。其實人就是賤,自己走絕路不怕,但是如果別人推著你,你就會覺得,是他們害了你。」

  關靈均這麼說,蔣眠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她,這半個月,經歷了太多事的關靈均也沒再繼續,她翻了個身就在大床上深深地睡了過去。

  收拾好一切,蔣眠躺在關靈均身邊。兩個女孩背對背睡著,卻也各有所思。

  隔天醒過來,已經是上午,窗外的江城一片陰霾。以為關靈均還睡著的蔣眠去推她,才發現身邊連人影都沒有。

  震驚得坐起來,蔣眠急忙找手機,找衣服,可不僅手機沒了,錢包、她的身份證都沒了,留下的衣服也是關靈均出來時穿的那身髒的。

  顧不了那麼多,蔣眠換了關靈均的衣服跑下樓給陳蔚打去電話。

  聽到蔣眠說關靈均不見了,陳蔚吼道:「怎麼就不見了,你們不是在一起嗎?」

  「我睡著了,我現在馬上下樓,問問酒店的人,她是不是出去了。你等著。」

  蔣眠屁顛屁顛地跑下樓,就看到一夜沒走的陳蔚站在大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