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忽然聽到了士兵們的驚呼聲,亂糟糟的,還有很多人跑動的聲音。
整個營地都仿佛躁動起來。
「不是吧,這小丫頭一摔門,給我玩炸營了?」
江晨沒心情躺下去了,趕緊起身穿衣,快步走出帳外。
炸營是統師們最擔心的問題,數以萬計的土兵一旦大規模陷入騷亂,就意味著軍隊面臨滅頂之災,一旦發生就會導致噩夢般的後果,甚至可能比遭到敵人偷襲更可怕。土兵們自相殘殺,統帥無法控制士兵,軍隊從內部崩解,縱然十萬大軍也可能一夕潰散。
但炸營這種事一般只發生在新兵之中,此刻在浩氣城前駐紮的軍隊,都是尉遲雅操練過的精兵,也是打過仗見過血的老卒,應該沒那麼容易崩潰才對。
江晨環顧周圍一眼,稍稍鬆了口氣。
還好,騷亂只出現在前線一帶,其他各部很快就被將領鎮壓下去了,不是大規模的營嘯。
江晨加快腳步,身形化為一道輕煙,轉眼間來到浩氣城下,眼前所見的慘烈場景讓他也有些心驚大地焦黑一片,到處是火焰焚燒過的痕跡,攻城器械的殘骸與士兵的戶骨皆只剩下黑色的灰,只有憑著地面上方方正正或者斑斑點點的黑燼殘痕,才能判斷出哪些是攻城塔、投石車、衝車、並闌、火炮的架子,哪些是人的戶骨。
江晨從驚恐不安的士兵群中,一眼看到了被幾名將領簇擁著的尉遲雅。謝天謝地,她還活著,只是臉上和衣衫都留下了煙薰過的黑灰,看上去有些狼狽。
江晨一閃身來到尉遲雅面前,原本強作鎮定的尉遲雅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後怕,抓著江晨的手不住顫抖。
「剛才就差一點----如果不是衛姬妹妹拉開我,我就跟那輛攻城塔一起被燒成灰熾了..
尉遲雅用微微發顫的嗓音,講述了剛才的經過,
土兵們從西陵關運來一百二十架雲梯、十輛衝車、三十輛投石車、十五座攻城塔,尉遲雅率領眾將領一一檢閱這些攻城器械,董彥斌、武烈、羅全等將領十分欣喜,提議把這些攻城車拉到浩氣城前試試威力,也給城裡的那些縮頭烏龜一個下馬威,漲漲士氣。
於是尉遲雅率領眾將,點了兩千虎步軍精兵,將這些笨重的器械拉到前線並派人上前討敵罵陣。
以羅全為首的軍官帶著一群士兵來到城下,揮舞著大刀厲聲怒罵,噴吐出無數污言穢語,指名道姓地將衛玄逸以及他的一系列女性親屬還有衛家的列祖列宗全部問候了個遍,卻沒有得到半點回應。
城頭的守軍明明擺開了嚴陣以待的架勢,卻對城下的叫罵聲置若罔聞,別說以弓箭還擊,就連還嘴的都沒有。
土兵們一輪接一輪地罵了半天,還編成了順口溜齊聲大喊,估計整個浩氣城都聽見了衛玄逸母親和奶奶的風流韻事,但衛玄逸硬是沒還嘴,城頭的守軍也像木偶一樣沒動彈。
於是羅全便讓人架起投石車,朝城頭砸幾下出出氣,「替衛玄逸慰問他的母親」。
不料這一下卻捅了馬蜂窩飛石還沒落到城頭,就被大火燒成了黑煙。
人們聽見一聲威嚴的龍吟,然後就見一頭龐大無匹的火焰巨龍從城內飛出來,遮天蔽日,將半邊天空都變成了火燒雲。
所有人都反應不及,就見那巨龍俯衝直下,剎那之間,整片戰場化為一片火海!
羅全和前列罵陣的那幾十名士兵,哼也沒哼就被燒成了灰燼。
後方的投石車、攻城塔、井闌、火炮也都被焚毀了大半。那火不是凡火,而是六丁神火,只要沾上一點火星,便燃之不絕,直到燒成灰燼為止。
尉遲雅當時正在一座攻城塔上觀察戰場,如果不是衛姬在千鈞一髮之際拉著她跳下去,她也要跟著攻城塔一起被燒得屍骨無存了。
「個人的力量,在那種毀天滅地的神力面前真是太弱小了!」尉遲雅握著江晨的手發顫,面上驚悸未平,「我埋下了一支伏兵,卻根本沒有出動的機會!我平生所學的文韜武略,在這樣的戰場上完全派不上用場----我突然覺得自己好沒用·——.」
「跟你沒關係,浩氣城是專門為我準備的戰場,就交給我吧。」
江晨輕聲安慰她。
他知道這一幕對尉遲雅的衝擊實在太大了。畢竟她以前接觸到的都是常規戰爭,最多有個別「萬人敵」的上三境猛將,都沒有超出凡人的認知,都在兵法計謀可以應對的範圍。
可現在動輒就是十階強者、終極兵器,神魔法術層出不窮,一力降十會,在絕對壓倒性的力量面前,什麼計謀兵法都沒有用武之地,士兵們都變成了炮灰一樣的存在,一個不留神就會全軍覆沒。在這樣的戰場上,縱然是韓信諸葛亮來了也要搖頭。
在江晨的安撫下,尉遲雅逐漸恢復平靜,打起精神開始安排善後事項,打掃戰場。
其實戰場也沒啥好打掃的,凡是被六丁神火沾到一點的東西,全都燒成了黑灰,什麼都不剩下了,也分不清誰是兵誰是將。
看到這種慘烈場面的士兵們也都心驚膽戰的,時時刻刻盯著城頭,生怕再有火龍衝出來,把自己也變成黑灰中的一團,大有草木皆兵之感。
江晨望向城頭。
隔著搖曳的火光,牆垛後的浩氣城守軍依舊沉默,無論是對於西山軍的叫罵,還是炎龍降世後的慘烈場面,都沒有讓這些穿著沉重甲冑的守軍發出半點動靜。這支軍隊沉默得不像活人,更像是一尊尊雕塑,平靜得有些詭異。
雖然看不清那些守軍頭盔下的面孔,但江晨有一種直覺,這些人跟昨天晚上見到的是同一批。這也就意味著,這些土兵都是不眠不休地站在城頭,與其說是土兵,不如說是傀儡。
而那九條在浩氣城上空盤旋飛舞的火龍,註定要成為西山軍的噩夢。
江晨從懷中摸出一枚銅錢,在手上拋了拋,卻遲遲沒有擲出去。
他的「空間漣漪」應該能穿透那層火牆,直接攻擊到城頭的守軍。但他同時也懷疑,那些守軍身上的盔甲另藏玄機,也能激發九龍大陣的反擊。
要賭一把嗎?
就賭那些守軍的盔甲與九龍大陣並沒有連成一體?
如果賭輸了,那就再賭武聖體魄能不能扛住六丁神火的焚燒?
當初孫悟空在道祖的八卦爐中都只能躲在巽宮避火,熏出了一雙火眼金晴。
猴哥沒能做到的事,我能做到嗎?
江晨看了一眼身旁半張臉黑灰半張臉蒼白的尉遲雅,默默收起銅錢,壓下了心頭的殺氣。
就算要賭,也不是現在。還需要更多的把握,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也至少不牽連到其他人。
「你不是很想試試嗎,怎麼又猶豫了?」背後傳來希寧的聲音,「試試你的銅錢,跟焚世之龍哪個更快?」
尉遲雅和衛姬都吃驚地朝江晨望來。
她們雖然都看見了江晨掏出銅錢的小動作,卻沒想到他是要對九龍焚世陣動手。
江晨道:「還不是時候。」
希寧冷笑:「白天不是時候,難道要等到晚上做夢的時候?你每天晚上都很忙,應該也抽不出時間吧?」
江晨搖頭:「晚上也不是時候。就算是做夢,也最好不要貿然窺探這座大陣,那條火龍是能夠循著因果線燒過來的,就算是在夢裡,它也能焚燒你的魂魄,讓你再也醒不過來。」
希寧的臉色罷時變了。
如果不是江晨的提醒,她還真想以預知夢的形式,去窺探這座大陣的虛實,
尋找焚世之龍的破綻。
倘若真如江晨所說,那條焚世之龍能夠循著因果線燒過來的話,那麼她十有八九會被燒死在夢裡。
「我說過了,這是專門為我準備的戰場,你們不用插手。」江晨說著,轉身往營地走去。
「你想到辦法了?」希寧跟在他後面追問。
「還沒有。等我睡個回籠覺,也許就能想到辦法。」
江晨回到師帳,獨自躺在床上,默默梳理思路。
如何攻破浩氣城,他其實已經想到了兩個辦法。
一是利用聲音。
九龍焚世陣並沒有隔絕城內外的聲音,所以八成無法防禦音波一類的攻擊,
像九嬰的「嬰啼邪音」、周靈玉的「紅塵劫曲」、鳥妖烏山君的「九霄鷹鳴」應該都能奏效。
而江晨自己,也有學自聖城沈凌峰的一招「拔劍龍吟」,可斬凡人心魂。
但這辦法有個缺陷,就是縱然一劍把浩氣城中的士卒全部震死,令浩氣城變為一座空城,卻也依舊無法關閉九龍大陣,仍然無法拿下此城。
二是利用夢境。
在夢中固然無法窺探九龍焚世陣的虛實,可若不直接針對焚世之龍,而是通過靈界和星界,繞過九龍大陣給城中的普通土兵託夢呢?
如果能在夢境中控制住衛玄逸,是否就能蠱惑他自己關閉九龍大陣?衛擎蒼應該給衛玄逸留下了後路吧,可以通過某種法寶重新封印六丁神火?也許只有等到制住衛玄逸之後,才知道答案。
這個方法,雖然理論上或許可行,但實現起來困難重重。
首先第一步,就找不出能夠在夢中壓制衛玄逸的幻術師一一轉輪王不可信,
希寧只是個能欺負普通人的半調子,而江晨自己,也還沒有掌握雲夢天下的「睡夢」權柄。
除非----等到「無天魔祖」江嫣降臨,她手上的「睡夢」權柄再加上玄黃天下源源不斷的香火願力支撐,應該足以打敗衛玄逸了吧?
但問題又回到了原點一一如何才能讓江嫣的香火陰神降臨在這方雲夢世界?
此前江晨得出的結論,是需要製造一場大型夢境,傳播「無天魔祖」的信仰,積累足夠多的香火,才能在雲夢世界錨定江嫣,接她回歸。
但我如果能製造出大型夢境,直接攻擊衛玄逸不好嗎,還要江嫣幹什麼?
算來算去,死循環了。
江晨在煩惱中沉入睡鄉。
後半夜,他隱約聽到了一聲悶響,似乎遠處有人在慘叫。
他驚醒過來,發現師帳中只有自己一個人。尉遲雅和衛姬都沒有回來。
應該是出事了。尉遲雅其實是很注重睡眠的,她認為只有精力充沛、頭腦清醒的時候才不會下達錯誤的指令,她只是經常被江晨拉著熬夜,但如果江晨睡了,她一定也會睡的。
江晨快步出帳,循著慘叫傳來的方向掠去,很快就看到了忙亂的人群,尉遲雅、衛姬、希寧都在其中。
尉遲雅眼裡布滿了血絲,見江晨走過來,低聲解釋道:「我們本打算挖地道進城,但是地下岩漿突然噴發,幾百民夫都死在了地道里。」
江晨微胃:「九龍大陣應該不會留下這樣的缺口,不然也配不上終極兵器的大名了。」
「是妾身莽撞了,妾身不甘心———」
尉遲雅眼眶泛紅。
江晨將她摟住,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甲:「不怪你。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們都得到了教訓。」
他警見希寧翻了個白眼。
衛姬站在一旁,低聲說:「雅姐姐親自監工,差點也被岩漿埋在下面了。」
江晨放開尉遲雅,正色道:「從現在開始,停止一切進攻和試探行動。等打掃完戰場,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靠近浩氣城百丈之內!」
尉遲雅和衛姬齊聲應諾。
江晨瞪了一眼旁邊希寧,加重語氣強調:「希寧,你也是一樣!」
「噢,知道了————」希寧有氣無力地拖長了語調。
江晨回大營休息,尉遲雅留下來收拾殘局。江晨沒有勸她,他知道她肯定睡不著覺。
沉悶的一夜,並沒能順利迎來天亮黎明時分,大營再次騷動。
江晨聽到了一聲聲慘叫接連不斷地響起,四面八方都動靜,有人在大聲呼喊敵襲,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咒罵,還有人在大哭大笑,亂糟糟的,整片連營都陷入了混亂中。
江晨趕緊披衣起來,衝出師帳,只見四處都是狂亂的人影,搖曳的火光將土兵們的身影拉扯得如同妖魔一般,所有人都好像陷入了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狀態,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狂躁的氣氛將軍營點燃,不斷向遠方擴散。
敵人夜襲?
衛玄逸自己也被困在浩氣城中,哪來的本事偷襲?他若真有這個膽量,反而正中江晨下懷。
但眼前發生的一幕,卻比敵襲更可怕。
炸營,江晨一直以來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恐懼就好像脫韁的野馬,一旦擺脫束縛,就會徹底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