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
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
狂亂的電光照耀之下,那尊無可匹敵的六丈英靈,在退無可退之時,也終於被激發出傲岸高絕的傲氣,縱身一躍,揮槍與「傾城」戰戟短兵相接。
剎時間,天地仿佛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萬法之祖,先天造化之雷,與人間終極兵器,「九曜寒槍」,正面相撞。
光陰長河也似乎因為大道之間的撞擊而凝滯了一瞬,時間仿佛陷入靜止。
在短暫的時光錯亂之後,刺目的電光齊齊閃耀,狂雷傾瀉而下,那一大一小的兩條人影皆被百萬道雷霆淹沒。
此情此景,猶如末日浩劫,震眾生蟻。
但在所有匍匐在地的眾生之上,沒有人看到,在那兩桿終極之槍相撞之前,
卻還有另一道渺小的人影,從六丈英靈的身軀中倒退飛出,飛快遠離了戰場。
在大道撞擊之前,六丈英靈先一步將衛流纓從身軀內拋出,甩向遠方。
而後,坦然迎接最終的結局。
狂亂的雷光散去之後,半空中只剩下一個人影。
左手持傾城戰戟,右手持燒紅的半截斷劍。
一襲青衫,在風中獵獵。
勝負已分,生死已分。
壓制人間近千年的終極兵器,「九曜寒槍」,已然灰飛煙滅。
夜空恢復了漆黑之色。
經歷了雷劫折磨的人們,也開始陸續甦醒。
最先恢復行動能力的是朱雀。
她畢竟是八階「金剛」體魄,血氣無比旺盛,一旦失去了雷劫的壓制,很快就恢復如常。
朱雀仰頭望著半空中那一襲青衫,心情在震駭之餘,又有幾分複雜。
藉助大道雷劫之力,去對付終極兵器,這種匪夷所思的做法,是朱雀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修為越是高深,就越能體會到其中的艱難驚險。偏偏他卻成功了!
雖然有取巧的成分,但這樣的戰績,放眼近千年以來,恐怕都是空前絕後的吧?
說成是奇蹟、神跡也不為過!
恐怕直到下一個千年,都會有人傳唱這一戰!
雖然近距離親身見證了整個過程,但朱雀仍有一種做夢般的不真實感。
那傢伙已經成就1武聖」之位,是不是馬上要從《英傑榜》上超脫出來,更進一步,登上《傲世榜》了?
兩個月之前,我還差點與他打了一架。現在想想,倒沒什麼後怕,只是覺得可笑。
「小心!」
一聲疾厲的大喝,打斷了朱雀的遐思。
朱雀回過神來,頓時聽到了一陣異常的破空聲響。
仿佛從背後吹來了一股涼風,微微發寒。
那陣異響並不凌厲,如同和風細雨,輕拂臉頰,只有凝神去傾聽,才能感受到其中暗藏的殺機。
是劍!
無數道劍光!
如細雨般的劍光!
鋪天蓋地,悄然襲至身後。
是衛流纓的「御劍術」!人未至,劍氣已至!
當朱雀真正察覺到威脅時,她整個人都已籠罩在劍氣之下,全身寒毛豎起,
連骨髓都冷透。
額頭血管暴跳不止,武者的本能反應告訴她,趕緊逃!
但朱雀沒有逃。
因為尉遲雅就昏倒在她身邊,如果她逃了,尉遲雅就必死!
朱雀如雌獸般嘶吼一聲,猝然轉身,紅衣獵獵翻拂,周身騰起洶湧的烈焰。
伴著一聲清悅的鳳鳴,一隻鳳凰虛影從她身上飛起,兩隻巨大的火焰翅膀遮擋在身前,為她攔下鋪天蓋地的劍雨。
洶湧的火浪之中,數十道劍光被火舌吞沒,但還有更多的劍光越過火海,刺透鳳凰虛影,貫穿獵獵紅衣,在朱雀身上繡出朵朵血花。
朱雀的視線迅速變得模糊。
她看到一條身影緊隨在劍雨之後,朝自己撲來,卻在半途又轉向,只深深地望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饒是深刻。
怨恨,憤怒,不忍,決絕,熾熱,陰寒-—----很難想像一個人的眼眸里能透露出如此複雜又矛盾的感情,雖只是短短一瞬,卻仿佛傾注了三生的情意。
衛流纓就是這樣多情又自私的一個人,他愛一個人時,恨不得捧在手上,但若求之不得,他寧願將之毀滅!
朱雀一想到自己差點愛上了這樣一個人,就從心底里泛起一陣惡寒。
當初是我瞎了眼睛,現在,我絕不能死在這種人手裡!
朱雀的身軀搖搖欲墜,但始終未倒。
衛流纓已經無暇再向她發起最後一擊,因為另一道深沉恐怖的氣息,正在從半空飛速逼近。
雖然只需要最後一劍,就能讓那襲紅衣永遠成為回憶,但衛流纓不敢賭。
江晨丟開右手上的半截斷劍,雙手緊握青色大戟,身形化為一道青色流星,
從半空狠狠墜下。
「轟!」
地面被砸出一個巨大的隕石坑。
衛流纓只要稍慢半拍,就要葬身於那個隕石坑中。
但他憑藉「時間加速」神通,有驚無險地避開了那一戟。
朱雀的身軀被隕石墜落的氣流餘波一掀,軟軟向後倒下。
江晨身形一閃,趕在朱雀落地之前,伸出一隻手將她扶住,灌入真元維持她的生機。
「希寧!」整個白露城都聽見了這聲大喊。
樓閣廢墟之中,響起一聲清冷的回應:「我不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奴才。」
下一刻,一團白色蓮花托舉著希寧,從廢墟中升起,乘風飄來。
希寧一抬手掌,便有一隻白色蝴蝶從她掌心飛出,落在朱雀額頭上。
片刻之後,希寧皺眉搖頭:「你想聽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江晨冷哼:「別廢話!」
「壞消息是,她遭到火毒反噬,內外交困,很難回天。」
「好消息呢?」
「她此刻體內溫度極高,你可以趁熱。」
遠處,衛流纓已經逃到城牆之外。
但他並沒有繼續往外逃,而是停在牆頭,右臂一振,高舉向天,朗聲大喝:「諸位,借劍一用!」
衛流纓知道,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再逃,他也絕對逃不出一位「武聖」的追殺。
唯有趁那位武聖剛剛經歷一場生死大戰、氣力尚未恢復、身邊又有肘的累贅之時,抓住其破綻,決死一擊,才是唯一的生機所在。
心有牽掛,劍就遲疑。
就像朱雀那樣,因為顧及到尉遲雅的安危,才會一照面就被重創。
只要被抓住了內心的破綻,就算是武聖,也要重蹈覆轍,
而江晨這樣的風流人物,心中的破綻十分明顯一一因為衛流纓知道,他與自已是同一種人!
他因女人而生,也會因女人而死!
衛流纓心念電轉間,引動了全城劍意。
「鏗鏗鏗一聲聲兵刃出鞘之聲響不絕耳,一柄柄利劍從各處騰空而起,化為一道道長虹激射而飛。
白露城上空,仿佛飛來一道道流星,匯往東城牆頭。
衛流纓頭頂,很快已有千柄長劍排布,寒光閃爍,殺氣懾人。
他的眼角、鼻孔、嘴角皆有鮮血滲出,靈台陣陣搖動,腦袋如撕裂般刺痛。
同時御使這麼多兵器,已超出了他的能力,神魂不堪重負,很可能會留下永久的創傷。
但這還不夠!
如果敗了,這很可能就是他此生最後的一劍,他一定要轟轟烈烈地刺出最完美的一劍!
「鏗鏗鏗鏗數以千計的利劍,從更遠處飛來。
而附近倖存的天罡地煞高手們,也發覺手中兵器被一股無形大力牽引一、欲脫手而飛。
「好傢夥,想借我的劍,也不打聲招呼!」
「問過老子了嗎?」
「已經借了這麼多還不夠,別貪得無厭!」
江湖中人視兵器如性命,豈會把吃飯的傢伙拱手讓人,
何況這些高手們所持的都是神兵利器,遠勝普通凡鐵,更加不捨得撒手。
衛流纓再揮右臂,戟指向前,口中大吼:「疾一一人們頓覺與自己爭奪武器的力量變得無比巨大,引動整條手臂都顫抖起來。
修為稍弱的地煞高手們,更是整個人被帶著往前拖去。
一片驚叫聲中,大部分人都嚇得撒手,望著脫手遠去的兵器咒罵不已。
就連「戲法師」朱鷹手上的桃木劍也被奪了去,他只能搖頭苦笑。
葉星魂眼睜睜看著「欺霜」長劍拖出一串冰寒的尾焰遁空而去,雙手握拳,
眼眶因充血而漲紅。
身為白露城四大名劍中僅存的一位,他竟握不住自己的劍。
這對於劍客來說,無疑是一種恥辱。
同時感受到這種恥辱的,還有城主府內的宮勇睿和谷玉堂。
「師弟,神劍門的臉,都被我倆丟盡了啊!」
「唉,是啊。」
「不過話說回來,你作為掌門,責任是不是更大一點?是不是應該引咎退位,把門主傳給我?」
無數人齊齊望著東邊天空。
劍光如星辰,照徹城頭,亮如白晝。
劍光之下,一人獨立於城頭,脾天地,絕世傲岸,如仙如魔。
千百雙眼睛,皆望著那尊絕世傲岸的身影。
武者們雖然嘴上咒罵,但心中的驚嘆敬服,已如驚濤駭浪,翻騰不休。
一念御使三千劍!
這是何等不可思議的神通!
如果每一劍都相當於一名劍客,那豈不是說,衛流纓一人就相當於三千劍客,相當於一支精銳軍隊?
不!沒有血肉之軀弱點的劍陣,甚至比軍隊更強!
簡直就是神跡。
天地之間,有誰能阻擋這樣的劍陣?
恐怕,也只有那位誅滅「九曜寒槍」、創下了奇蹟的武聖吧!
衛流纓的目光,與江晨遙遙相望。如劍戟相擊,電火激撞。
江晨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你還是不死心。」
衛流纓也在笑。只是配上他滿臉鮮血,笑容顯得有些慘烈。
「你沒死,我也沒死,叫我如何死心?」
江晨笑嘆道:「看來我們兩個只有死一個,才能讓你死心。」
衛流纓的身軀已瀕臨極限,每說一句,嘴角都溢出一縷鮮血。但是他的笑聲,仍在夜風中傳開:「江兄,其實我一直很想欣賞你。因為我們是同一種人。」
「前半句話,我想說彼此彼此。」江晨笑了笑,又搖了搖頭,「但後面半句,請恕我不敢苟同。」
衛流纓道:「我欣賞你,可也知道你不會屈居於任何人之下,沒有人可以收服你,所以,我只能殺了你!」
江晨道:「看在你曾是阿英的份上,我倒是願意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向我下跪臣服,過去的那些恩怨,我可以既往不咎。」
「不可能了。」衛流纓嘆息,溢血的眼眸里泛起一絲悲哀,一絲痛楚,「古月死在你手裡,我們之間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
江晨點點頭:「衝冠一怒為紅顏,也是一樁佳話。」
「江兄,請恕我又要占你的便宜,這是我最後的劍意了!」衛流纓高舉的手臂,條然握拳,背後的漫天飛劍,璀璨輝映,「就讓我們,決生死於一劍!」
江晨沒有再說話。
話已說盡,接下來,就只剩下劍了。
晶瑩璀璨的劍光,在暗沉的夜空中散發出美麗而危險的光暈。
遠處的人們看到自己的武器也排列在那一片璀璨劍氣之中,心情都有些複雜雖然被奪走了兵器,但能參與到這一場恢弘盛大的神跡當中,似乎還有種與有榮焉的自豪感。
畢竟這樣豪華的場面,一輩子恐怕也見不到幾回吧?
劍陣高懸於半空,緩緩往前推進。
如同一條璀璨的銀河在緩緩流淌,那勝景幾乎不屬於凡間。
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劍陣而緩緩移動,內心又是激盪,又是志志。
沒有人希望衛流纓贏,但也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劍會輸。
劍陣一直推進到江晨附近,才逐漸加快了速度。
最前方的數十把劍,驟然飛墜而下,迅疾如電,射向江晨周身。
江晨沒有躲。
衛流纓也算準了他不會躲。
因為江晨身後就是垂死的朱雀、昏迷的尉遲雅,和為朱雀維繫生機的希寧。
他如果躲了,那三人就得死。
這也是衛流纓最後的倚仗了。
武聖強者之所以號稱「一人敵一國」,是因為機動力太強,能打能跑,如果與一支軍隊遊走周旋,很可能憑藉游擊戰術將整支軍隊蠶食殆盡。
但如果畫地為牢,將武聖釘死在一個地方,只能正面硬碰硬的話,那結局就很可能要反過來了。
現在衛流纓就要執行這個戰術,以三千飛劍,耗死武聖!
江晨雖看出了衛流纓的打算,卻似乎也無可奈何,只能迎戰。
隨著江晨手上「傾城」畫戟揮動,只聽「鏗鏗」的金鐵交響之聲,一圈圈青色光暈向外擴散,那數十把飛劍還未靠近五丈範圍,就已被擊退。
二十八把飛劍,難不住武聖。
衛流纓並不著急,將三十六把飛劍遣上戰場,同時也將後方的劍陣向前推進。
就這樣一寸寸,蠶食武聖的活動範圍,直到把他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