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2章 無形之劍,紅衣噩夢

  「她躲過去了!」

  阿桶擦了一把額頭的汗珠,忽覺臉頰有些發癢,伸手一抹,頓見一片血跡。

  「什麼時候?」他的眼瞳為之一縮。

  作為天下有數的劍道宗師,他竟連自己何時被劃傷了都渾然不覺。

  他抬起頭,不掩震驚之色,正看見江嫣彈了彈劍刃,甩掉劍上血珠的一幕。

  這是何等可怕的劍法!

  堪稱「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殺人於無形之中。

  比無根門的劍法都更加詭異莫測,這才是真正的殺人之劍!

  如果自己不留情、不分神的話,能擋下這一劍嗎?

  阿桶頓時沒了底氣。

  有阿秀在上,也許自己還算不得「天下第一劍」。

  他忽然又搖了搖頭,洒然一笑。

  就憑自己剛才那番畏首畏尾、患得患失、臨陣退縮的拙劣表現,哪怕阿秀沒有這樣的劍法,也能輕易擊敗自己。

  她是我命中的劫數,我永遠也贏不了她,

  「我輸了。」阿桶收劍歸鞘,表情平靜了許多,「你如果不殺我,我這就下山。」

  「請留步。」江嫣同樣收劍,面上多了一絲笑容,「你既然敗在我手上,就得聽我號令。我沒讓你下山,你就不能走。」

  阿桶略一沉吟,負手笑道:「好啊。你想讓我做什麼?殺人,還是放火?」

  江嫣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東方紫衣面前,蹲下去查看她的傷勢。

  「都不是致命傷,我已經幫她止了血,躺幾天就能下床。」阿桶對自己的手法很有信心,「但她下半輩子都別想再像以前一樣欺男霸女了。」

  江嫣思良久,終於下定決心,開口道:「阿桶,幫我一個忙。」

  阿桶點頭道:「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我要出一趟遠門,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我不在的這段日子,我想請你暫代教主之位,替我執掌魔教。」

  阿桶張大了嘴巴,半響沒合攏。

  隨著江嫣的這個決定,這場世人矚目、轟轟烈烈的正魔決戰的大戲,終於落下了惟幕。

  但它對玄黃天下的影響,並不僅限於茶樓酒肆,而是攪動了整座江湖的風雲,乃至波及了大半個天下。

  四大宗師隕落,魔教精銳弟子死傷過半,正道十三大派戰死了兩位掌門、七位長老,普通弟子傷亡無數-—----戰事之慘烈,就算從說書先生口中聽來,都感覺驚心動魄。

  每一個武林人土,都能從這份戰報嗅到濃濃的血腥味。許多人更能敏銳地察覺到,江湖要變天了!

  過去數十年,橫亘在江湖上空,如泰山北斗般號令天下的六大宗師,已然全軍覆沒。

  正道十三大派紛紛宣布閉門封山,收攏勢力,修生養息。

  北海魔教更是換了一位代理教主,很可能也要進入蟄伏。

  在日月崖一戰中一舉擊殺四大宗師、震驚天下的魔教教主江嫣,如今已是世所公認的「天下第一」,但她在決戰次日就對外宣稱閉關,江湖風傳這位美艷無雙的女子魔王已身受重傷,命不久矣,連肚裡不知是誰的野種也胎死腹中,很可能一屍兩命。

  對於各自被打殘的正魔兩道而言,這場戰爭兩敗俱傷,沒有贏家。

  但在另外一些人來說,這卻是一個絕妙的消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原本處於兩大勢力夾縫間的旁門左道、三教九流紛紛露頭,如雨後春筍一般趁勢崛起。

  江湖風起雲湧,百家爭鳴,不復六大宗師在世時那般法度森嚴,諸多梟雄豪傑湧現,無數少年俠客意氣風發,揭開了大爭之世的新篇章。

  而作為江湖話題中心的江嫣,此時已在距日月崖以西幾百里外的一個茶樓里,獨自一人,聆聽窗外的風聲。

  「那女魔頭肚裡懷了沈玉關的孽種,臨戰之際,孕象已掩蓋不住,見沈玉關提刀不念舊情,一口銀牙幾乎咬碎———」

  說書先生繪聲繪色的描述,沒有在江嫣這個當事人心裡激起半分波瀾。

  以一己之力擊殺天下無敵的四大宗師,說起來的確匪夷所思,比做夢還像做夢,堪稱奇蹟中的奇蹟。就算是日月崖上親眼目睹那一戰的正道和魔教弟子,都感覺像做夢一樣,私底下議論不止,演繹出了怪力亂神的無數個版本。

  而世人最津津樂道的,則是說書先生口中的這個版本一一女子教主利用美色對四大宗師挑撥離間,唆使他們自相殘殺,最後剩下來的那一個,才有資格成為她肚裡孩子的父親。武林盟主沈玉關就是這個幸運的男人,但他同樣也遭遇了不幸,拼刀之時因為心懷不忍,被江嫣絕地反殺。

  四個男人與一個女人之間的愛恨情仇,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更妙的是,這五個當事人都已經成了死人,永遠也無法從棺材裡爬起來反駁活人的說辭。

  這就導致了日月崖那一戰越傳越荒誕離譜,偏偏每個人都說得有板有眼,眼下江嫣所聽到的這個版本,至少還沒有脫離「人類」的範疇,已經還算是比較克制了。

  而與江嫣共用一個身軀的阿秀,也從一開始的激憤羞惱,逐漸變得麻木。

  店裡的喧鬧和男人們不懷好意的目光,讓阿秀心煩意亂,只想把頭伸出窗外吹風。

  這時,江嫣的聲音忽然從阿秀心底響起:「阿秀,回西海的路,你還記得吧?,

  「記得,一路往西嘛。怎麼,你又要睡覺?」

  「我有點急事,暫時顧不上這邊,接下來幾天都交給你了。」

  「放心吧姐妹!有我在,肯定不耽誤行程!」阿秀心中生出一絲竊喜,恨不得跳起來歡呼幾聲,但又很好地克制住了情緒的外露。

  這位與她共生的姐妹,雖然現在已將她支配身軀的時間延長到了每天三個時辰,但仍讓她感覺束手束腳,很不爽利。

  畢竟身體裡另一個靈魂的存在,時不時地提醒她,要隱藏好自己的小癖好,

  時刻注重形象,不能丟了武林第一俠女的臉面。這導致她行事古板拘泥,絲毫不敢逾矩,一路上錯過了多少英俊俠少!

  這次趁江嫣不在,她一定要去最熱鬧的地方欣賞美男子,盡情宣洩一下這段日子的苦悶!

  「那幾個不懷好意的蒼蠅,交給你自己打發了!」江嫣道,

  阿秀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幾個躍躍欲試的醃潑皮,面上浮現一抹不屑的冷笑:「放心吧,本女俠也不是吃素的。」

  「路上小心———..」江嫣的聲音漸漸沉寂下去。

  阿秀確定了江嫣意志的離去,臉上的笑容愈發明媚燦爛了。

  這笑容落在鄰桌那幾個奇形怪狀的男子眼裡,如同嬌艷綻放的花朵,令他們食指大動,再也按捺不住,一起圍了過來。

  「小姑娘,一個人嗎?」

  「一個人多沒意思,哥哥們來陪你吃飯吧!」

  「嘿嘿嘿,張嘴,哥哥餵你———」

  阿秀柳眉一挑,只說了一個字:「滾!」

  這幾個人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那副尊榮,一個個歪瓜裂棗,長得都快不成人形了,也想吃天鵝肉?

  阿秀感覺自己的好心情都被這幾隻蒼蠅敗壞了。

  蒼蠅們偏偏沒有被嫌棄的自覺,仍嬉皮笑臉地在旁邊打轉:「小姑娘不僅長得好看,聲音也很好聽—————」」

  阿秀粉面含煞,慢慢收攏纖纖玉手,條然握成拳頭,正要用武力將這些蒼蠅趕走,這時,忽然聽到一聲沉悶的撞響,像是拳頭砸中肉體的聲音,就見一個潑皮應聲倒下。

  「噗!」

  「噗!」

  「噗!」

  接連三響,潑皮們連慘哼聲都沒來得及發出,就已悉數倒地,

  出手的是個一襲黑色勁裝的年輕男子,他的拳頭乾脆利落,一舉擊倒三人,

  站在潑皮中間,冷哼道:「光天化日,倒人胃口。」

  阿秀看著這個仗義出手的少俠,眼睛為之一亮。

  好個公子!雖然比不上阿桶、東方公子、楚大俠他們幾個,也算是玉樹臨風了!在這種窮鄉僻壤,將就著欣賞一下吧!

  那少俠朝阿秀拱拱手,問道:「姑娘,你沒有受驚吧?」

  阿秀笑著搖頭:「我沒事,多謝少俠出手相助。」

  兩人交談幾句,互相通名報姓。阿秀邀請他一起用餐,那少俠也不推辭,順勢就坐了下來。

  這少俠名喚方靈夏,師從豪俠「繩仙」司空錦,此時奉師父之令,前往西陵送信,正好與阿秀同路。

  方靈夏頗為健談,言語詼諧風趣,說起江湖上的趣事,把阿秀逗得花枝亂顫。

  但阿秀不經意間警見,有個坐在角落裡的紅衣女子,一直拿陰沉的眼神盯著這邊。

  那女子蓬頭垢面,形容憔悴,眼白占據了眼珠子的絕大部分,乍一看上去有些疹人。她的左袖空蕩蕩的,好像缺了一條手臂,又顯得有些可憐。她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低著頭,斜眼望著談笑風生的方靈夏,表情頗為怨毒。

  阿秀心裡泛起了嘀咕,小聲問道:「角落裡的那位姑娘,是方少俠的舊識嗎?」

  方靈夏回頭張望了幾眼,隨意地擺了擺手:「不認識。」

  阿秀更疑惑了,暗想莫非是自己身份暴露了,那紅衣獨臂女子是來找我這個魔教教主尋仇的?

  冤有頭債有主,江嫣造的孽,可別讓本女俠來背黑鍋!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連滿桌佳著都沒了滋味,正猶豫要不要去找那個紅衣獨臂女子問個明白。這時,卻見那女子抬起頭來,滿面哀容,朝阿秀搖了搖頭。

  不是來找我的?她搖頭應該是這個意思吧?

  阿秀鬆了口氣,又問方靈夏:「你真的不認識那位紅衣姑娘?她怎麼一直看著你?」

  「紅衣姑娘?」方靈夏皺了皺眉,再度轉頭,把整個屋子掃了一眼,「沒有穿紅衣的姑娘啊?」

  「她不就坐在那個角落-

  ——

  阿秀說到一半,條然住口一一就在她跟方靈夏說話的這一眨眼的工夫,原本坐在角落裡的紅衣獨臂女子,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身法也太快了吧!

  「剛才還在那的·————」

  阿秀訥訥地紅了臉。

  方靈夏面上狐疑之色一閃而過,復又展露風度翩的笑容:「阿秀姑娘,你一定是喝醉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阿秀心想我沒喝酒啊,但架不住方靈夏殷切的熱情,半推半就地一起上樓回了房間。

  她原本還擔心方靈夏會有什麼逾矩之舉,但方靈夏畢竟是個謙謙君子,雖然表露出親近之意,但也沒有什麼過分的舉動,坐了一小會兒,陪她說了一會兒話,約好明早一起上路,就告辭離去了。

  阿秀心中碎碎亂撞的小鹿這才安分下來,呆呆地坐了一會兒,忽覺一陣困意襲來,便脫了鞋襪,倒頭就睡。

  「妹妹—.妹妹—

  午夜,好像有人耳邊在輕輕呼喚。

  「東方公子,別這樣—————」阿秀嘟嘧了一句,翻了個身,繼續呼呼大睡。

  但耳邊的聲音卻不依不饒地蒙繞著她。

  「妹妹,你醒醒—.」

  半夢半醒間,阿秀皺起了秀氣的柳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可那空靈幽魅的嗓音卻如蒼蠅一般,糾纏在她耳邊。

  好好的一個美夢,硬是被拖成了噩夢。

  「阿桶,東方公子,楚大俠,你們不要再打了!你們聽我解釋————」

  睡夢中的阿秀,忽然身體哆嗦了一下,似乎夢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募然驚醒過來。

  太可怕了!

  她夢見那三個男人圍著她,相互叱責質問,最後混戰起來。好端端一個夢,

  變成了慘烈的修羅戰場。

  阿秀只覺心臟狂跳,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說來也怪,正是她剛剛支起上半身之時,只見床子下捲起一陣冷氣來,盤旋昏暗,將屋內一點暗淡的光線遮得更加漆黑,書桌上紙片亂飛。

  那陣陰風逼得阿秀毛髮皆豎,她隱隱約約看見,床下好像有個紅影?

  阿秀揉了揉惺松的睡眼,拼命想睜大眼睛,但看到的一切都朦朦朧朧的,仿佛隔著一層紗,怎麼也看不真切。

  這時候,她聽到了一種水滴一樣的聲音。

  「滴答—滴答—」

  不知什麼液體滴落在地上,在這安靜的夜裡,透出一種古怪的幽寂。

  是茶壺被打翻了嗎?

  阿秀抽了抽鼻子,好像聞到了一種血腥味,

  她立即警覺起來,摸出枕頭下藏著的匕首,沉聲喝問:「誰在那裡?」

  「妹妹—————」床下那團紅影發出了幽魅的呼喚聲。

  阿秀小心翼翼地湊近,只見那似乎是個穿紅色衣服的女人,但怎麼也看不清她的模樣,只覺得此人渾身都散發出一股幽森的寒意,越靠近越是寒氣逼人。

  「你是白天的那個紅衣姑娘?」阿秀不確定地問道。

  「是我,是我——.」那個紅衣女子趴在床頭,用一種近乎哭泣的語調說道,「妹妹,你千萬不能上當,那方靈夏是個人面獸心的惡棍淫賊,不知有多少姐妹死在他手裡·—.」

  「啊?真的嗎?」阿秀大吃一驚。

  紅衣女子哭訴道:「你看看我,這就是被他欺騙的下場!」

  她仰起頭,露出脖子上兇殘可怖的傷口,鮮紅的血液從傷口汨汨流出,一滴滴落在床下,正是阿秀剛才聽到的水流一樣的聲音。

  這觸目驚心的場面,看得阿秀頭皮發麻,低低地驚呼一聲,顫著嗓子道:「你———你已經——」

  紅衣女子點點頭,正待發聲,卻聽見門外忽然傳來幾下清脆的敲門聲。

  「出出出!」

  那紅衣女子仿佛受了驚嚇,一下子便變得朦朧虛幻,屋內的冷氣也隨之散去,不見了人。

  阿秀的意識也隨之一沉,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仍好端端躺著,仿佛只是做了一場夢。

  這時候,門外傳來清脆的敲門聲,將她尚有些迷濛的心緒一下子揪緊。

  「誰?」阿秀捏緊了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