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殺手捂著肚子,雖然還在呼痛,但症狀已經減輕了許多。
他忽然把頭歪到一旁,嘔吐起來。
瘦殺手瞅了一眼,只覺得心驚肉跳——從胖殺手嘴裡吐出來的不是一般的食物殘渣,而是一顆顆眼珠子,咕嚕嚕滾落在地上,有的還彈跳不止。
剛才死胖子吃的「丸子」,難道就是這些眼珠子?他還一口一個好吃!
瘦殺手不敢多看,扭頭望了一眼屋檐下沿街掛了一排的白色燈籠,心中愈發惶恐不安。
這條街,只怕不是現實中存在的街道,而是午夜時分才能看見的鬼街。
剛才靠著從青冥殿買來的一張「避災符」,死胖子才逃過一劫。現在避災符已經用掉了,如果又中招了應該怎麼辦?
瘦殺手越想越覺得後脊發涼,一伸手把胖殺手從地上拽起來,沉聲道:「這筆買賣咱們不幹了,趕緊回去!」
胖殺手有氣無力地靠在瘦殺手肩膀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兩人正要往回走,忽然一股陰風颳來,剎時間,胖殺手荷包里的紙片被吹得漫天紛飛。
銀票、書信、符紙圍著兩人打轉。
最引人注目的,是半空中開始燃燒的兩張符紙,一張紅色,一張白色,飄蕩在半空,很快燒得只剩灰燼。
瘦殺手心中一沉,面露慘笑:「這下子,恐怕回不去了……」
那一紅一白兩張符紙,跟之前的「避災符」一樣,都是從青冥殿的拍賣會上高價買來,據說是摩勒大法師親手繪製。
紅色的叫做紅煞符,可召紅煞。
白色的叫白煞符,可召白煞。
這兩張符需要配合「避災符」一起使用,才能在召來紅白雙煞的同時,保佑自身平安。
原本這兩張符是要用來對付那姓江的,畢竟那位小爺可是孤身一人端掉了整個雙狼獵團的狠角色,不下點血本恐怕干不過他。
但眼下,沒了避災符,紅白雙煞大概要應在自己身上了。
一陣陰風直透骨髓,街面上凝結起了更濃密的大霧。
濃霧之中傳來一陣悽厲的敲鑼打鼓聲,一隊穿著紅衣的迎親隊伍簇擁著一頂紅色花轎,熱熱鬧鬧地迎面走來。
——這是紅煞。
背後的街道則奏起悲涼的哀樂,一隊穿著白色孝服的送葬隊伍走在街心,堵死了兩人的退路。
——這是白煞。
紅白雙煞,一前一後,將兩名殺手堵在中間,步步緊逼而來。
瘦殺手把胖殺手放在地上,握緊了手裡的凶刃,吐出一口唾沫:「呸!老子十三歲殺人,十五歲滅門,十八歲進入風雨樓,手底下幾百條人命,是閻王爺的大主顧!你們這些小鬼,給老子放尊重些!」
畢竟是專門干人命買賣的職業殺手,隨著他握刀蓄勢,渾身都冒出一股煞氣,周圍的濃霧都好像被沖淡了幾分。
但紅白雙煞也不是尋常的小鬼,並不畏懼這股凶煞之氣,仍然一步一步靠近。
惡人與鬼,迎面相撞。
送葬隊伍人人一身慘白的孝服,臉色也如死人一般慘白。他們都是一副悲喪晦氣的哭臉,身上帶著一股陰森的寒意,令瘦殺手的脖子嘴唇都被凍成烏青之色。
迎親隊伍個個穿著鮮紅的喜服,面上掛著詭異的笑容,如同畫上去的一般僵硬虛假。乍一眼望去,鮮紅刺目,如同鮮血在流淌,讓人頭昏目眩。
兩支隊伍交織在一起,大紅大白的身影來回穿插,顛倒錯亂,邪詭非常,剎時間,天旋地轉,不知身在人間還是幽冥。
喜慶的鑼鼓聲和悲戚的哀樂,大喜大悲糅雜在一起,頓時形成了一種邪入靈魂深處的曲調,衝擊著靈台囟門,仿佛三魂七魄都要被這邪門的曲調勾出體外,一分為二,融入到兩邊悲喜交加的隊伍中去。
地上的胖殺手首先沒了動靜。
瘦殺手還在咬牙堅持,但隨著弔詭波譎的曲調聲聲刺入耳膜,他只覺頭疼欲裂,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腦門鑽出去。
眼前的一個個或紅或白的人影飄飛旋轉,瘦殺手的意識漸漸模糊,一愣神之後,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花轎之中,身上穿著一襲鮮紅如血的禮服,頭上蒙著紅蓋頭,儼然被打扮成了新娘模樣!
視野被鮮紅的蓋頭遮住,瘦殺手的意識也逐漸被血色吞沒……
第二天清晨,人們在路口發現了一口棺材和一頂花轎,皆是由紙紮成,裡面卻各有一具屍體。
白紙棺材裡裝著一具肥胖的屍體,他七竅流血,滿臉驚恐之色,兩隻胖手高舉握爪,仿佛想要掀開棺材蓋,卻只在紙上留下了淺淺的指甲痕。
紅紙花轎里是一個瘦小如猴的男子,穿著一身紅紙紮成的嫁衣,面上殘留著一抹痴傻的笑容,仿佛真把自己當成了待出嫁的新娘……
另一頭,好不容易甩開了群鬼的江晨,尚不知道身後的這段插曲,扶著牆壁大喘粗氣。
「下來!」江晨晃了晃肩膀。
他看著高小姐一臉意猶未盡的表情,不禁翻了個白眼:「你覺得這很好玩嗎?」
高小姐立即收斂了神色,雙手抱肩,可憐楚楚地道:「我只不過是太害怕罷了!我本來就是個嬌滴滴的弱質女流,我膽小又有什麼錯呢?」
她作勢揉眼睛擦眼淚,悄悄從手指縫裡觀察江晨的表情。
江晨本想罵她一頓,看她這副裝出來的可憐樣,又忍住了,觀察了一眼周圍,嘆道:「那個畫師就在這附近。」
「真噠?你好厲害!」
江晨搖搖頭,從懷裡拿出小秋的畫像。
在他的視野中,從畫卷上彌散出的粉塵煙霧,在這附近變得濃郁而密集,匯聚向遠處的一間碧瓦小閣樓。
他牽著高小姐的衣袖,跟隨這些痕跡,拐入一條僻靜的小巷,來到小閣樓下。
「他住在這裡嗎?你是怎麼知道的?」高小姐的臉上寫滿了好奇。
「直覺。」江晨說著,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樓上還有其他人。」
「是邀嬋大師邀請的漂亮女孩子吧,運氣挺好,比我們先來一步。」
「上去看看。小心點,這畫師有點邪門。」
樓梯沒有點燈,黑漆漆的,只聽見兩人低微的腳步聲。
二樓走道也是一片漆黑,頗有種陰森之感,高小姐緊張地握緊了江晨手腕。
兩人輕手輕腳地穿過長廊,轉過拐角,看見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守在一個房間門口,房內隱約有燭光透出。
儘管高小姐放輕了腳步,仍被門口一人察覺,他戒備的目光掃了過來。
那是個面容俊秀的銀甲武士,約莫二十歲上下的樣子,手按佩劍,神情冷峻。
江晨擺擺手,表示沒有惡意。
「我們是來拜訪邀嬋大師的,他在裡面吧?」江晨輕聲詢問。
說話的同時,另一個女子轉過頭來,江晨看清了她的模樣,原來還是熟人,「飄香大盜」林水仙。
那麼想必房內正在作畫的兩人,就是林曦和邀嬋了?
林水仙也露出意外之色,上前湊近幾步,小聲道:「邀嬋大師正在為阿曦小姐作畫,你們稍等一會兒。」
江晨點點頭,又指了指漆黑的長廊:「怎麼不點燈?」
「這是邀嬋大師的怪癖,他作畫的時候禁止一切外界光線和聲音的干擾。咱們少說話,等阿曦小姐出來你們再進去吧!」
高小姐輕哼一聲:「架子倒是不小。」
對於林曦比自己先一步得到邀嬋大師的邀請這件事,她十分介懷。
四人等在外面,聽著屋裡偶爾傳來的細微聲響,一時沒再說話。
江晨半閉著眼睛,悄悄探出一縷神念,穿過門縫,窺視裡面的動靜。
但屋裡好像布置了某種奇異的法陣,神念延伸半尺之後,就再難寸進,僵持片刻,竟似乎有一種被污染侵蝕的感覺。
江晨趕緊把神念收回,喃喃道:「邪門……」
「哪裡邪門?」銀甲武士一直觀察著江晨,見他神色有異,開口問道。
江晨揉著腦門,默念幾句《驅魔咒》,將那種被污染的感覺揮散,「那屋裡的法陣,有點像某種祭祀儀式……」
銀甲武士面色微變,正要追問,忽然聽見屋裡傳來一陣長笑:「哈哈哈哈,大功告成!」
高小姐迫不及待地第一個推門闖進去,嚷道:「讓我看看,把小賤人畫成什麼模樣了?」
銀甲武士緊隨而入,瞧見林曦正活動腿腳關節,似乎並無大礙,默默鬆了一口氣。
江晨第一時間看向那名畫師,只覺頗為眼熟,略一思索,面上露出驚異之色:「弄月公子!」
這脫口而出的一聲,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那畫師眯起眼睛,撫了一把頷下短須,審視的目光投在江晨臉上:「你是……」
江晨道:「你雖然化了偽裝,但眼睛和眉心的距離沒有改變,而且你左邊眼角有一根眉毛是分叉的!我昨天在茶樓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根眉毛……」
人們不約而同地朝那畫師的眉毛望去。
那畫師低下頭,不悅地道:「你再這樣無端詆毀老夫的名譽,就給老夫滾出去!」
江晨本欲再說點什麼,突然腳下一軟,差點跌倒在地。
幸好他動作敏捷,重新站穩了身軀,避免了當場出醜的結果。
他心中暗駭:本少俠如今已是四階「淬骨」體魄,筋骨強健,血氣雄渾,像「手足乏力」「腳下發軟」這種現象,是很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剛才莫名其妙的那一下哆嗦,難道是弄月公子暗中施展了邪術?
「你別低頭啊,讓我仔細瞧瞧。」高小姐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反而半蹲下來,饒有興趣地打量畫師的眉毛。
「你們看清楚了,我的眉毛很正常,根本沒有分叉!」畫師緩緩抬頭,雙瞳倒映著搖曳的燭火,整張臉顯得陰晴不定。
像江晨和銀甲武士這樣的高手,很容易就能辨認出,畫師的眉毛確實沒有分叉。
至於林曦和高小姐那種倚仗法寶的,則在努力睜大眼睛去觀察。
更遠處的林水仙只覺得眼花,根本沒辦法看清細節。
「其實你大可不必這麼緊張,你的眉毛本來就很正常。」江晨直起身軀,嘴角露出笑容,「你每天都仔細修理儀表,應該自信一點,何必再多此一舉,當著大家的面施展幻術呢?要知道,這裡的煉神修士可不止你一個!」
「你詐我!」畫師醒悟過來,臉孔漲紅。
他剛才被江晨一詐,情急之下,施展了幻術,對面容局部做了些許偽裝,想不到反而中了計。
但他實在想不通,江晨是怎麼認出自己的?
畫師當然不知道,昨日他在茶樓調戲桃花刺客時,江晨就記住了他的氣息。而他的易容手法,在一個煉神修士面前幾乎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