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行天拭去嘴角鮮血,面色鐵青:「難怪老夫明明已經練成神功,卻還是沒能拿到天下第一的武運。原來老和尚死也死得不老實,最後還要了這一手陰招!」
「趙滿倉,你耍賴!」江嫣忽然開口道。
趙滿倉視線落在她臉上:「哦?」
江嫣頓覺臉上如被針扎一般,感受到天然的壓制,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道:「我們兩個之間的那一戰,明明是你輸了,敗者就該乖乖去死,你卻苟且偷生,不是耍賴是什麼?」
趙滿倉平淡地道:「受人所託,忠人之事。我雖心如死灰,卻也要替老和尚收拾殘局。」
江嫣道:「輸了就是輸了,堂堂天下第一,所謂正人君子,難道連認輸的勇氣都沒有嗎?」
她轉頭看向東方紫衣:「阿紫,你來評評理,這種撒潑放刁耍無賴的天下第一,你服不服氣?」
江嫣一邊說著,一邊朝東方紫衣擠了擠眼晴,示意她多說幾句,拖延時間。
按照江嫣的經驗,這方天地無法容忍玄罡體魄長久駐留於人世,隨著時間的推移,大道法則的壓制會越來越強,最後要麼肉身崩毀,要麼強制飛升。
所以現在唯一的活路,就看能不能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東方紫衣嘴唇蠕動幾下,在趙滿倉的注視下,竟然無法開口。
趙滿倉身負天下第一的氣運,又是駐世之神,一舉一動皆含天地之威。任何人站在他面前,氣勢就先弱了三分。
「阿紫,說話!」江嫣厲聲道。
東方紫衣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勉強說道:「不錯,我第一個不服氣———」
趙滿倉視線掃過,東方紫衣的心臟不禁漏跳了一拍。
對著一個神明說「不服氣」,實在需要莫大的勇氣。
卓行天沉聲道:「多說無益,老夫倒想看看,所謂的第十三境神佛,究竟有多厲害!」
說罷,氣焰暴漲,渾身紫電纏繞,朝趙滿倉衝去。
「蠢貨!趕著投胎嗎?」江嫣氣得直拍大腿。
七階玄罡和六階搬血雖然只隔了一境,卻有天壤之別。更何況對方身負天下第一的氣運,就算是同境都能穩勝,現在高你一個大境界,你還敢正面硬拼,是嫌死得不夠快嗎?
「砰!砰!砰!」
拳風交擊,餘波四濺,激起煙塵瀰漫。
鐵屍傀儡一擁而上,又一個個被砸回來,有的還能動彈,有的則徹底成了肉餅。
卓行天此舉,無異於拿雞蛋碰石頭,但好歲也能聽個響聲。
趁著他一時未敗,江嫣果斷轉身,毫不猶豫地衝出廟外。
「阿紫,你往東跑,我往西跑,跑掉一個是一個!」
東方紫衣還在原地發呆,哎了一聲,轉身走了幾步,又有些猶豫。
江嫣回頭看見這一幕,催促道:「卓教主捨命斷後,你還不抓緊時間!」
東方紫衣一腳,終於狠心逃命。
江嫣欣慰地絕塵而去,半途又折轉向南,
她也不是突發善心,想要救那位魔教聖女一命,而是出於另一種考慮:
等趙滿倉幹掉卓行天,追擊兩人之時,是不是還得猶豫一下應該追哪個?
萬一他選擇了追殺東方紫衣,那本女俠活下來的機會不就又多了一分嗎?哈哈哈哈!
「你笑什麼?」背後響起趙滿倉的聲音。
江嫣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這麼快?
堂堂魔教教主,不朽旱之軀,「幽冥神功」第九層圓滿,還有那麼多鐵屍傀儡,這就沒了?
狗曰的趙滿倉,為什麼選擇追我?
江嫣轉過頭,緩緩道:「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為道!」
趙滿倉站在她身後三步外,不斷有空間碎屑飄飛,以至於他的身形面貌都模糊不清。唯一能看清的,是那雙炯然如日的眼晴。
「何為道?」
聽到這三個字從趙滿倉嘴裡說出,江嫣心中一定一一隻要把這老傢伙的好奇心勾起來,本女俠今天八成死不了。
江嫣像老夫子似的搖頭晃腦,悠然道:「你有沒有聽過:道可道,非恆道。
名可名,非恆名?」
趙滿倉目光炯炯,語氣平淡:「不曾聽說。」
江嫣舒了口氣。這方天下被浮屠教茶毒極深,連道祖之言都沒有流傳下來。
這樣一來,本女俠豈不正好替道祖傳道?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恆無欲,以觀其妙。恆有欲,以觀其徽—」
道祖五千言,博大精深,直指天道,哪怕是從江嫣這樣一個女子口中說出來,也是微言大義,甚至引發虛空震動,混沌共鳴,演化天機。
這便是傳道之功。
以趙滿倉的眼力,可以清晰地瞧見江嫣周圍的天地元氣以一種奇異的規則編織成一條條道紋,黑白陰陽盤繞交織,首尾相纏,仿佛喻示著生死轉化,演繹著無數可能、過去未來、諸般大道.···
趙滿倉倒吸一口涼氣。若論對於生死之間的體悟,普天之下恐怕沒人比他更加深刻了,幾番死去活來,不曾想其中竟蘊含著大道真義!
然而,這究竟是大道真義,還是天魔的迷幻手段?
趙滿倉皺眉苦思,隨即釋然一笑。
不重要了。
朝聞道,夕死可矣。
何況他本來就要白日飛升,以身化道。
隨著大道演化,周圍的天地元氣都沸騰起來,與趙滿倉的玄罡體魄相碰撞,
激濺出一條條金線般的電光。
趙滿倉整個人都似乎被金色的羅網包裹在內,而羅網的另一頭,直通天幕。
仿佛是雲端上有仙人拋網,捕住了他這條大魚。
而這片他曾經肆意暢遊的水域天地,也在排斥他,似乎迫不及待地想把他拋出去。
時候到了。
他面前肅穆傳道的秀美少女,也朝他露出了狡的笑容:「老趙老趙,既聞道,請升天!」
說完,江嫣足尖一點,向後飄退,一直退出十餘丈外。
趙滿倉沒有阻止,也沒有追趕。
「也罷!」趙滿倉昂首望天,嗓音洪亮,「俺是個種地的,面朝黃土背朝天幹了一輩子,今天就放肆一回,把老天捅個窟窿!」
他緊握鋤頭,開始演武。
三十六路「犁山鋤法」,舉重若輕,搖山撼海。
方圓百丈之內的元氣,都隨著他的招式而鼓盪、而聚攏、而膨脹。
天幕之下,鋤頭激起的狂風摧枯拉朽,沿街房屋如同海邊頑童堆砌的沙子城堡,隨著一陣浪潮打過,便一排排倒塌、崩頹、傾覆。
飛沙走石,昏天暗地,唯有正中那一道纏繞著金色電光的人影,猶如遠古天神,與天地搏鬥。
長生鎮西方十幾里外。
長長的遷徙隊伍,怨聲載道。
「我就不明白了,我們在南城過得好好的,那個姓江的仙子,憑什麼一句話就把我們趕了出來?她那麼厲害,怎麼不上天呢?」
一道電光划過天際。
繼而悶雷炸響。
先前出聲之人縮了縮脖子,嘀咕道:「雷公雷公,你要是沒瞎眼,怎麼不往姓江的頭上劈—·.」
話沒說完,數道粗大的雷光接連劈下,正是長生鎮的方向。
「轟隆一—』
滾滾雷聲響徹天地。
也堵住了人們抱怨的嘴巴。
虛空中出現無數裂縫。
方圓數里之地,大道法則出現些許素亂。乃至於光陰與空間都產生了扭曲,
區區一位玄罡武夫,在天命牽引之下,竟然撬動了整座天下的道力。
「七階玄罡飛升,竟也有這等威勢!」
江嫣睜大眼晴,面露震孩之色。
在雲夢天下,儘管她本尊江晨的體魄已是九階「無懈」巔峰,甚至已踏出了邁向「武聖」的半步,卻也不能像此刻的趙滿倉這樣,攪動整個世界的風雲。
天下第一,果然不單單只是一個虛名,而是與權柄法則、命運造化、大道本源息息相關!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短暫的異之後,江嫣的嘴角綻露微笑。
她能清晰地體會到天地法則的變化。
就連身負天下第一氣運、在風暴中心演武、即將成為玄黃天下數百年來第二位飛升之人的趙滿倉,大概也不能比江嫣觀察到更多細節。
九階「無漏」陽神的心境,忽然湧現一點靈光:『本女俠渡神劫、證「大覺」的機緣,就在這裡!』
很久以前她就是「無漏」巔峰,卻一直連神劫的邊都沒摸到,本來已經不抱什麼指望,沒想到在這座異域天下,居然尋到了悟道的契機!
哪怕不能一鼓作氣成就大覺,只要能摸索到神劫的方向,就是巨大的勝利!
江嫣的神念,向四周鋪展開去,瞬間蔓延了數十里方圓,將整個長生鎮都籠罩在內。
如今趙滿倉飛升在即,吸引了天地鬼神幾乎所有的目光,也沒工夫找江嫣的麻煩,正是她渾水摸魚、體悟天機的好時候。
煉神修士如果近距離直面飛升,定然大有收穫,這算不算是一種捷徑?『
難怪浮屠教和青冥殿為了一個個洞天世界打得頭破血流,每一個世界,都意味著半個「大覺」佛陀的契機,換誰都要為之瘋狂。,
這座玄黃天下,百年前曾有一位無浮禪師飛升,換算成雲夢天下的時間,
對應的就是二十年前,那時候浮屠教有誰證道「大覺」了?觀音還是地藏?」
諸多雜念閃過,江嫣本要將這些念頭一一壓下,但隱約感覺到哪裡不對勁竟有些心浮氣躁。
為什麼,這明明是悟道的絕妙時機?
為什麼偏偏在此時無法收斂念頭?
是我的心魔?
但熒璇已經死了!
地藏的隱患,已經被我用《定生無妄靜虛訣》徹底拔除!
阿秀也被我勸服,更何況她遠遠不足以動搖我的心志!
是誰?
找到了一
金風未動蟬先覺,是至誠前知,是我自己的警兆!
這種天大的好事,浮屠教一定布局已久,為什麼會便宜我?
是誘餌?是陷阱?
不,釋浮屠此時還陷在異域世界,他一定沒有算到,長生鎮的冥府會提前崩塌,所以趙滿倉的飛升,也超出了他的謀劃!
成道之機,十年難尋,賭一把!
就賭是浮屠教來得快,還是本女俠悟道更快!
虛空支點在顫慄。
四方時空開始顛倒錯亂。
以趙滿倉為中心,空間由內而外塌,猶如月光破碎成一片一片,這美妙文熟悉的一幕,像極了江嫣本尊江晨的神通一一空間破滅,迤消殘。
趙滿倉在破壞,大道法則在修補。
雙方角力的邊緣,猶如混沌初始,萬物模糊,驚鴻一警間,隱約可以窺見另一方大千世界的投影——
那便是所謂的,飛升之後的「上界」
會是雲夢天下嗎?
江嫣十分好奇,倘若自己的江晨真身與陽神江嫣分別站在兩個世界的邊緣,
就能看到趙滿倉飛升前後的整個經過嗎?
江嫣的神念順著戰鬥的痕跡,悄然蔓延到肉眼無法看到的界限邊緣,觀察著兩方世界的法則碰撞、變遷、融合、衍化-
「阿秀,你站遠些!」趙滿倉沉聲道。
他的嗓音伴著雷鳴,在塌陷的空間內嗡嗡作響。
「已經很遠了。」江嫣心想,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傢伙果然對阿秀狠不下心腸。
「還不夠,再遠些!」在接連不斷的雷聲中,趙滿倉的嗓音仿佛也被撕裂。
江嫣不悅地道:「你一個區區玄罡,也來教我做事?」
話音剛落,就有一道巨大的雷光鏈條劃破長空,從雲端劈下,擊中了江嫣身旁的一棵大樹。
這條電光遠勝於之前所有的金線閃電,仿佛是雲端天幕上的仙人一手提著金色羅網,另一手執著長鞭,狠狠一鞭,縱貫天際,抽打在地面上。
轟然一響,參天大樹瞬間化為焦炭,青煙滾滾冒起,令人室息的灼熱直撲江嫣面門,燙得她臉面通紅。
如果在平時,她的毛髮肯定也要被那電火烤得捲曲起來。但此時此刻,在空中殘留的狂亂元然牽引下,她周身毛髮根根豎立,衣物隨之滋滋作響,臉面也微微發麻。
更別提那一瞬間的耀眼光芒,差點刺瞎了她的眼睛。
緊隨而至的炸雷,貫穿了耳膜,挾裹著煌煌天威,在靈魂深處轟鳴迴蕩。
江嫣心神劇顫,一時間耳鳴眼瞎,本能地抬手擺出防禦的姿勢。
然而,她總共只有一雙手,也不知道是該捂眼晴還是捂耳朵。
她娘的,確實有點近。」
這座玄黃天下雖然只能容納六階戰力,但畢竟是一個法理完備、大道穩定、
規則自洽、光陰長河獨立的完整世界,它的大道威壓,與雲夢天下相差無幾。甚至法度更加森嚴,將六階以上的手段盡數封鎖,以重重迷霧遮掩了凡人的眼睛。
理論上來講,對於煉神修士來說,如果有足夠的手段破開大道封鎖,只是貼合天道感悟境界的話,這座玄黃天下也是能夠一直修煉到「大覺」的。
當然在實際上,六階修士根本沒有手段揭開天道設置的重重迷霧,而且隨著境界提升,一旦施展了七階手段,也會被世界排斥,強制剝離出這座天下。
所以江嫣雖然是九階無漏陽神,卻不敢施展任何神通,相當於戴著重重,被天道雷光一驚,立即醒悟過來:眼看「大覺」在望,自己確實是有點得意忘形了。
她閉上嘴巴,往後退出二十丈,
雲端又有接二連三的雷光劈下。
金蛇豌,遍布在空間裂縫之中,密密麻麻,仿佛在修復這些蛛網般的裂紋。
趙滿倉置身在金色羅網中,以鋤頭擊打虛空,天地震顫,周遭空間動盪不已。
江嫣算是看明白了,雙方在以這種間接的方式角力,一個砸一個補,比起直接對抗要優雅許多,算是一種「文斗」。
看來「破界飛升」這種事情,也是在天道規則充許之內的。不然一個大霹靂直接砸在趙滿倉身上,以他區區玄罡體魄,只怕當場就要撲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