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嫣道:「恕我冒昧地問一句,楚兄在這個「天外天」組織裡面擔任什麼職務?」
楚嵐風道:「我只是普通的一員。」
也就是,小嘍囉?
這就有點離譜了,楚嵐風好歲也是個一流高手,在長生鎮上還混了個狂風劍聖的名頭,到了天外天就只能當個小嘍囉?
看見江嫣露出失望的神色,隱約還有幾分鄙夷,楚嵐風連忙補充道:「天外天成員人數極少,不像江湖門派那樣制定了很複雜的上下級關係,他只根據人員的特長來劃分職責,結構十分扁平,除了一位長老之外,其他的都是普通成員。
而且長老也只是更擅長處理內務和情報工作,地位並沒有凌駕於普通成員之上,
大家都是平等的。」
江嫣依然是那種鄙夷的眼神,好像在說:這話你信嗎?
楚嵐風道:「就臂如神鋤大俠,因為不擅長計謀和統籌,所以也沒有擔任長老職位,跟我一樣,也是個普通成員。」
「厲害厲害。」
「仙子,其實我覺得像你這樣俠肝義膽的女俠,挺適合加入我們天外天。」
江嫣心中一動。浮屠教搞出這個「天外天」,除了掌控江湖、蠱惑人心之外,定然還有其他圖謀。倘若我能從內部打入,就能清楚那伙賊和尚的一舉一動了。
她假意推辭:「這———-不太好吧,你們招收成員的標準不是很嚴格嗎?」
「沒錯,不過我可以向長老舉薦—」
楚嵐風的話只說到一半,條然拾起視線。
江嫣也望著同一個方向,露出凝重之色。
兩人注目下,一個扛著鋤頭的身影,披著夜色,從西首小路上走來。
還沒有靠近,江嫣的瞳孔已為之收縮,
那身儉樸的老農打扮下,散發著一種象徵死亡的壓抑氣息,鋪滿了整條小路。
「撼地神鋤」,趙滿倉。
上次在界碑旁,江嫣親眼見證他復活,可他為何與別人不同,身上還殘留著如此濃郁的死亡氣息?
莫非是因為生前體魄太強,息壤也不能完全修復麼?
江嫣低下頭,面目半隱在黑暗中,只希望趙滿倉不要認出自己來。
楚嵐風驚疑地打量著這個壓迫感十足的身影,試探著問:「神鋤大俠?」
趙滿倉微微點頭,沒有答話,而是將目光凝注在江嫣身上,淡淡地道:「阿秀?」
沒等江嫣回答,趙滿倉又搖了搖頭,道:「你不是阿秀,靈魂之火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你是誰?」
低沉嗓音停歇的剎那,餘音化作巨浪,洶湧地拍打過來。
而趙滿倉的眼眸,也變成了一種幽藍的色澤,仿佛布滿了可怖的冰冷。
江嫣心頭一凜,微微垂首,避開了那雙不似生人的目光,小退了一步,故作異道:「這位老伯,你認錯人了吧?」
她的右手探入懷中,悄然摸上了那串「幻真佛珠」。
楚嵐風感受到趙滿倉身上那股驟然升起的冰冷死氣,面色為之一變,眼角餘光瞄著江嫣,也跟著往後退了一小步。
如此濃郁的死亡氣息,與楚嵐風印象中的神鋤大俠截然不同!所以,楚嵐風不假思索地選擇站在江嫣這邊。
趙滿倉輕哼一聲:「年輕人,你也被她引誘墮落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身形與夜色融為一體,帶來濃密的陰影,向前蔓延開來,
將江嫣兩人裹入了濃濃的陰霾當中。
籠罩在陰影中的江嫣和楚嵐風,儘管近在膽尺,卻幾乎看不清對方的身影。
江嫣的冷笑聲仿佛從遙遠的天際傳來:「你也不照照鏡子,就憑閣下現在這副尊容,還是原來的那個神鋤大俠嗎?究竟是我墮落了,還是你墮落了?」
楚嵐風微微躬身,以示對大宗師的尊重,他覺得這其中有些不對勁,想要說幾句話緩解氣氛,但隨著對面死亡氣息的驟然攀升,他只能運功抵抗,無暇開口。
趙滿倉提起鋤頭,剎時間,山嶽般的壓力朝江嫣當頭罩下。
「趙滿倉,你還記得神女嗎?我跟她很熟,想不想認識一下?」
江嫣的一句話,讓趙滿倉的氣勢為之一緩,
縱然時隔一年半,死去又活來,但只要提起神女,趙滿倉的心境仍為之生出些許波瀾。
周靈玉美貌的威力,可見一斑。
江嫣趁機撥動佛珠。
空間仿佛晃動了一下,楚嵐風頓覺頭暈目眩,忽然眼際一道亮光泛起,另一種輝煌的色彩破開陰影,綻放開來,鋪滿了整個視野。
那是幻真佛珠放出的佛光,光明耀目,照澈四方,將一切污濁邪嗨焚燒一空「走!」
江嫣低喝一聲,拉著楚嵐風竄進了路邊的田野,頭也不回地飛奔而逃。
至於趙滿倉有沒有被佛光傷到,她來不及細看,只慶幸趙滿倉似乎沒有追上來。
一口氣跑出兩里地,江嫣才喘了一口氣,放開楚嵐風,躬下身子撐著膝蓋喘息。
「你沒事吧?」楚嵐風關切地問。
「我沒事,呼,呼——有事的是他。」」
楚嵐風低頭看著她手腕上的佛珠,猶豫了一下,問道:「仙子,你手上怎麼會有枯滅大師的幻真佛珠?」
「大師送給我的。」
「莫非,你也是天外天的道友?」
佛光消散之後,趙滿倉的身影仍嘉立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半響,他低下頭,攤開雙手。
手掌大範圍潰爛,大片的皮肉都仿佛融化成了泥漿般的糊狀物,甚至隱約可以瞧見白色骨頭。
趙滿倉面上泛起深思之色,喃喃地道:「原來如此-----老和尚,這就是你說的那個輪迴之處吧——」
夜色里的莊園,燈火點點,寧謐神秘。
楚嵐風和江嫣受到了熱情的接待。
即使已經大半夜,村民們仍呈上了豐盛的美食,甚至還要燃起篝火舉辦一場歡迎儀式,好在被楚嵐風阻止了。
這地方的確是個合適的避難之所,如世外桃源,偏僻閉塞,連楚嵐風的親密夥伴柳扶風都沒有來過。人們對於楚嵐風居然帶著一個女子過來大感驚奇,圍著江嫣噓寒問暖,儼然把她當成了女主人一般。
儘管楚嵐風很快澄清了誤會,江嫣還是覺得他沒安好心,草草吃了點東西便離席,在一個甜美秀麗的女孩帶領下,前去沐浴清洗。
浴室以靈石照明,光芒柔和,營造出溫馨的氛圍。
水溫適宜,水霧氙氬。
躺在溫暖的熱水裡,江嫣愜意地長嘆一口氣,滿身的血腥味都被薰香掩蓋,
舒服得只想睡過去。
她的眼晴半睜半閉,睡意越來越濃,漸漸地陷入一片迷濛的夢境。
氙盒的水霧,似乎變成了天空中的一團團雲朵,她的意識在雲海中飄蕩著,
周圍白茫茫一片,什麼也看不真切。
就這樣載浮載沉,隨波逐流,自由自在,好像在童話世界中玩耍。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意識慢慢下沉,落到蒼翠的大地上,飄入一間簡陋的茅屋。
茅屋裡擺著七個蒲團,圍成了一圈,
江嫣隨意挑了一個蒲團坐下,低頭看了自己一眼,發現自己並沒有實質的形體,而是模糊朦朧的灰色影子。唯有手腕上戴著的那串佛珠,具有真實鮮明的色彩。
這幻真佛珠裡面別有洞天?
江嫣既有些意外,又不算太意外。
枯滅法師既然把這串佛珠留給了阿秀,理所當然會在裡面布置一些隱秘的後手。這一座虛幻洞天,就是他的後手之一吧?
原本進入這座洞天的人,應該是阿秀,但江嫣竊取了她的氣運,用她的身軀行走了多時,在機緣巧合之下,為了對付趙滿倉,將神念注入佛珠,才終於發現了這座重重遮掩之下的隱秘洞天。
江嫣打量著這間茅屋,視線所及之處,一切都顯得虛幻朦朧,什麼都看不真切。
這座天下的煉神修土,無法突破到七階陰神,所以法力低微,弄出來的幻境也粗糙簡陋,一眼就能識破。』
正思著,忽然心有所覺,轉頭望去,只見兩條模糊人影聯袂而至,飄入茅屋之中,找了蒲團坐下。
還有其他人能進入這座洞天?』江嫣略感吃驚。
若非七階陰神,魂魄無法長時間出竅,也無法長距離遠遊,這兩人是怎麼進來的?也是長生鎮的居民嗎?
她凝目瞧去,只見那兩人皆看不清面貌,也分不清男女,只是一個身上帶著玉佩,另一個戴著手,這兩件物事也跟她的佛珠一樣,是身上唯一具現的物品。
是這些法寶將他們召集過來的?
按照這座玄黃天地的法則,原本不應該出現這種召人神魂的高階法寶,除非.....·
她腦中閃過一個名字,頓時感覺有些心浮氣躁。
釋浮屠!
她盯著兩個蒲團上的人影,眼中泛起森然的冷意。
從這兩人身上,是否能找到釋浮屠的渡海舟筏的線索?
那兩人時繃直了身子,雖然看不清江嫣的表情,也本能地察覺到不妥。
正當江嫣的情緒有些失控時,又有幾個人影陸續趕到,將她拉回了理智之中。
七個蒲團,七個模糊身影,相互打量,皆不言語。
七個人之中,有六個人的目光落在江嫣身上。
或者說,落在她手腕的那串佛珠上。
他們每人身上都有一樣具現的法寶,令牌、玉佩、鏡子、手鐲、玉簪、瓔珞,為何偏偏都瞧著江嫣的佛珠?
半響,持玉佩者開口打破了沉默:「人都到齊了,我們就開始吧。」
他的聲音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面具,沉悶模糊,分不清男女。
另一個持鏡子的人嗓音也是如此:「一別三年,看到大家都還健在,我很高興。」
持令牌者道:「你高興得太早了。」
持鏡者道:「哦?你有什麼壞消息?」
持令牌者道:「據我所知,之所以三年都沒有召集大家,是因為有人背叛了天外天,長老為了大家的安全,才暫時停止跟我們聯繫。」
持鏡者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中間出了一個奸細?」
所有人都因為這句話變得緊張起來,相互交換著眼神,最後不約而同地望向江嫣。
江嫣心頭一凜,暗自嘀咕:都看我幹什麼?在這麼粗劣的幻境中,連男女都分不清楚,難道你們也能看出我是奸細?
他們剛才提到「天外天」,莫非這個幻境就是天外天的高層聚會的場所?一個個都這麼藏頭露尾,搞得跟黑幫秘密接頭似的,有必要這麼神秘嗎?這些人應該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吧,甚至釋浮屠或者不動明王的身外化身都可能混在裡面··—
不知道他們說的「長老」是誰,是枯滅法師,還是老和尚背後的-—----釋浮屠?
持玉佩者道:「大家別緊張,天外天也不是只有我們幾個人,那個好奸細未必就在我們之中。」
戴手鐲者道:「長老,你說句話呀!今天把大家召集起來,是要向我們公布奸細的身份吧?那個該死的傢伙是誰?」
江嫣見他朝著自己說話,暗付:他稱呼我為長老,莫非是把我誤認為枯滅法師了?可我怎麼知道誰是奸細,總不能自己跳出來暴露身份吧?
戴玉簪者道:「長老莫非有什麼難言之隱?」
戴瓔珞者道:「長老是唯一知道我們所有人身份的,您不願意說出來,莫非那個奸細真的就在我們之中?」
持鏡者道:「長老,您就別賣關子了!大家都很忙的,您就有啥說啥吧!不管是誰,是拿令牌的,還是拿玉佩的,還是戴手鐲的,我都有心理準備!咱們這麼多人打他一個,也不怕他!」
戴手鐲者冷哼道:「我看,你最像奸細。」
持鏡者道:「如果連我這樣坦誠直爽的好男兒都是奸細,那還有誰不是奸細?」
戴瓔珞者道:「別吵了,每個人都有可能,還是聽聽長老怎麼說。」
持鏡者道:「長老不肯說怎麼辦?要不然我們一人投一票,把奸細選出來吧?」
「胡鬧!」戴玉簪者低喝一聲,望向江嫣,「長老,您為什麼不說話?
您—.真的是長老嗎?」
此言一出,全場竇時一片寂靜。
人們的目光再度集中在江嫣身上,即使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也能感受到他們的猜忌、狐疑。
持鏡者喃喃地道:「如果長老是奸細怎麼辦?我們是不是都完蛋了?」
「閉上你的鳥嘴!」持玉佩者沒好氣地道,「長老只是還沒有想好應該怎麼說,因為這個奸細的身份,你們所有人都恐怕不會相信-——」
持鏡者道:「別小看我!我可是有大將風範的男子漢,無論多麼荒謬的事實,我都能夠接受。哪怕是六大宗師,或者武林盟主,或者長老說他自己是奸細,都嚇不住我!」
「閉嘴!」戴手鐲者、戴瓔珞者、戴玉簪者齊聲叱道。
持令牌者盯著江嫣,緩緩道:「長老,時隔三年再度召集大家,您一定有話要說,對吧?」
這個人的眼神,咄咄逼人,讓江嫣感覺很不舒服。
江嫣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本來不想告訴你們,這個沉痛的消息.—」
持鏡者插嘴道:「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長老你就長話短說吧!」
所有人都朝他怒目而視。
江嫣用一種悲痛的語調說道:「這個奸細雖然不在我們中間,但你們每一個人都認識他,甚至敬仰他、崇拜他,當我發現真相的時候,也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她停頓了一下,這次沒有人催促她,人們凝神屏息,靜靜等待著那個極有可能如雷貫耳的名字。
「神鋤大俠趙滿倉!誰能想到他這樣正直英勇的豪俠,有朝一日也會背叛天外天.」
「不可能!」
「你有什麼證據?」
兩聲沉喝先後響起,打斷了江嫣的敘述。
江嫣搖了搖頭:「我沒有證據-我只是親眼所見,然後告訴你們。至於你們願不願意相信—-說實話,若非親眼所見,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相信長老。」持玉佩者道,「因為我也親眼所見。」
持令牌者低笑兩聲:「我暫且持保留態度。」
持鏡者撫摩著下巴,思索了片刻,搖了搖頭:「抱歉,我不相信神鋤大俠會背叛我們。他跟我一樣,是個英勇正直的男子漢。」
持玉佩者道:「你不是說,無論多麼荒謬的事實,你都能夠接受嗎?」
持鏡者搖頭道:「誰都可以是奸細,唯獨神鋤大俠不可以。你休要壞我的道心。」
戴手鐲者道:「我相信長老,也相信神鋤大俠,所以,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戴瓔珞者道:「我更相信長老。」
戴玉簪者嘆息道:「我也不知道該相信誰。」
持令牌者輕笑道:「三比一,還有三人持保留態度,根據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那麼我們姑且可以認為,神鋤大俠就是奸細。請大家以此為事實,調整行動策略,勿意氣用事。」
幻真洞天的第一次聚會,就在略顯僵硬的氣氛中,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