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上傳來「咚咚」的聲音,地面微微顫慄,灰塵灑下。
楚嵐風把耳朵貼在牆邊,仔細傾聽了一會兒,道:「他們進屋了。」
江嫣問:「這麼大的動靜,他們在拆房子?」
「是熊嘎婆的腳步聲,她的拐杖是天外寒鐵所鑄,重逾百十斤,每一步都很沉重。」
「熊嘎婆?愛吃小孩的那個?她不是被火燒死了嗎?」
「她是七大惡人之首,不僅愛吃小孩,還喜歡吃美麗純潔的少女。如果她看到你,一定會胃口大開。」
「哼哼,我肉緊,怕這老虔婆消化不了。」江嫣冷笑幾聲,轉向石室另一邊喝道,「抓緊時間!不然等熊嘎婆下來把你們都吃掉!」
另兩人唯唯諾諾,薛大頭幫忙舉著火摺子,小夥計著急忙慌地摸索出去的開關。
小夥計用指節一寸一寸地敲打牆壁,忽然聽見「咚」的一聲空洞的音響,他的心臟也咚的猛跳了一下。
這一塊牆壁內是中空的?
薛大頭也拿近了火摺子,兩人瞪大眼睛仔細搜尋,終於找出了牆上的一條小裂縫。
小夥計拔出靴子裡的匕首,小心地撬起那塊牆皮,裡面果然有個暗格。
暗格里是個機關。
「找到了!」小夥計發出一聲歡呼,扳動機關,石壁內傳來咔一聲脆響,
一個小門轟隆隆地往後打開,露出一間暗室。
小夥計迫不及待地走進去,但他馬上嚇了一跳,差點一跤跌倒在地,失聲驚呼:「誰在那兒?」
薛大頭一把扶住他,驚問:「裡面有人?」
透過火摺子照過去的搖曳火光,薛大頭依稀看見一個魁梧人影,在正中央盤膝而坐。
那人正對著房門,周身遊蕩著陰森腐朽的氣息,雙目緊閉,對薛大頭的呼喊置若罔聞。
薛大頭不敢魯莽,後退幾步,給後方的楚嵐風和江嫣讓出空間,說道:「楚大俠,江仙子,前面屋裡有個人!」
楚嵐風走到門口,眯起眼睛,凝望暗室情形。
昏暗的火光中,那盤膝而坐的男子呈現出金屬一樣的青灰色光澤,一動不動,猶如一尊雕像。但他周身散發出的幽暗氣息,又表明他絕非一件死物。
「兄台?」楚嵐風打了個招呼,意料之中地沒有回應。
他上前走進暗室,站在打坐男子身前,低頭打量片刻,道了一聲「恕罪」
伸手在男子肩上拍了拍。
男子依舊沒有反應。
楚嵐風的手掌拍在他身上,竟發出金屬般的悶響。
「這是一具—?鐵屍?」
楚嵐風又伸出手指在男子臉上彈了彈,發出鏗鏗的震響。
「看他身上的衣服,像是北城的村民。」江嫣的聲音從楚嵐風身後傳來。
「的確是。」楚嵐風皺起眉頭,「吳神醫怎麼把北邊的村民擄來了,還製成鐵屍?」
江嫣回頭看了小夥計一眼,小夥計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不知道,師父從沒跟我說過這些。」
楚嵐風沉吟:「北城的人守舊排外,我們南北兩邊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一旦被他們發現吳神醫殺了北城的人,可能會釀成大禍——」
江嫣笑道:「楚大俠,我覺得吳神醫的命應該會比你長。」
「也對,我都自顧不暇了,管這些閒事幹什麼。」楚嵐風自嘲地笑了笑,目視鐵屍,又抽了抽鼻子,「奇怪,這具屍體在密室里放很久了,卻沒有一點腐臭的味道,反而帶有一股異香。江仙子,你聞到了嗎?」
「嗯,不是藥香,也不是花香,很奇怪的味道————」江嫣的目光四下搜尋。
小夥計循著味道,走到燭台邊,拿起一樣東西,叫道:「是這個的香味。」
江嫣湊過去瞅了一眼,微微一愣一一小夥計手裡的東西,竟然是一截腳趾!
小夥計眼裡露出狂熱之色,喃喃地道:「這東西不僅散發出異香,放在屍體旁邊,還能保肉身不腐,好寶貝,好寶貝啊!」
江嫣隨即想起來,之前在老人洞裡的時候,看到一個名叫阿香的女子金身少了一根腳趾,莫非就是這根?
原來那個偷挖腳趾的人,是吳神醫?
楚嵐風忽然轉頭,沉聲道:「他們打開了密道機關,馬上要下來了!」
「快把門關上!」
小夥計慌忙放下腳趾,正要去關門,忽見白影一閃,江嫣已搶先一步,將牆皮蓋上,機關恢復原狀。
人們凝神屏息,聽著遠處的嘈雜聲朝這邊逼近,心跳不由都加快了些許。
「這裡沒有路了!人呢?人都跑哪兒去了?」一個粗豪的嗓音從牆外傳來。
「一定還有機關!搜,仔細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們找出來!」
「姓楚的這王八蛋,跑得比老鼠還快.—」
「咚!」
「咚!」
「咚!」
有人在用沉重的兵器敲打牆壁,震落無數灰塵。
薛大頭和小夥計大氣也不敢喘一口,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楚嵐風守在門口,手按劍柄,仔細傾聽另一側的動靜,隨時準備衝出去,殺出一條血路。
一旦被惡人們發現了暗室的機關,他便主動出擊,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只有江嫣還在四處走動,手指隨意敲打,尋找出去的機關。
雙方都在跟時間賽跑,不同的是另一側沸反盈天,吵咒罵聲穿透了牆壁,
反觀江嫣這邊,只有她一個人慢條斯理地摸索著,氣勢上就弱了一頭。
薛大頭看著江嫣,心驚膽戰,生怕她不小心發出響動,把另一側的敵人吸引過來。
小夥計的額頭也冒出了冷汗。本來應該由他來尋找機關,但聽著另一邊的吼叫咒罵,他手腳發軟,實在提不起力氣。
江嫣的手指摸到了一塊略微凸出的石磚,輕輕一推,便聽見輕微的滾輪響動,房頂上露出一塊小天窗。
薛大頭喜出望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又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江嫣腳下一點,身子輕盈地彈起,無聲無息地躍出天窗。
薛大頭本來也想跟著出去,但心中一個念頭閃過,又停下腳步,看向楚嵐風按照江湖規矩,理應讓楚大俠先走,
哪怕心裡再焦急,薛大頭和小夥計這樣的小輩都得恭恭敬敬地等著。
楚嵐風沒有讓他們多等,當仁不讓地第二個跳出天窗。
薛大頭和小夥計依舊沒有急著出去。
過了片刻,聽見上方傳來一聲大喊:「姓楚的在這兒!」
頓時,牆壁另一側罵罵咧咧的惡人們更加熱鬧了。
「姓楚的在哪?」
「他在上面!從土裡鑽出來的!」
「龜兒子!他是屬老鼠的嗎?還會打洞!」
「快追!別讓他跑了!」
惡人們的吵聲逐漸遠去,他們選擇了原路返回去追人。
薛大頭和小夥計長長地鬆了口氣。
果然,十三鬼和七大惡人在藥鋪周圍都布置了監視的人手,只要楚大俠一露頭,很快就會被他們發現。
留在暗室里的兩人,反而是最安全的,
抱歉了,楚大俠,我們只需要藏得比你好一點,就足夠了。
上方在一陣雞飛狗跳的動靜之後,喧譁聲漸漸遠去了。
薛大頭熄滅了火摺子,借著小天窗投下來的微弱光線,與小夥計對視一眼,
都看到了對方眼裡的慶幸。
小夥計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臉上露出笑容,慢慢朝薛大頭走來。
「薛老哥,不容易啊!」
薛大頭心有餘悸地點頭:「咱們福大命大,明天到大劫寺給菩薩燒香去。」
小夥計含笑道:「沒錯,是得拜拜菩薩,薛老哥打算燒多少香火?」
「至少也得兩吊錢。」
「這麼多?看不出來薛老哥還是個爽利人!」
「今天白撿了這條命,多花點錢消消晦氣。」
小夥計點點頭,沉吟不語,似乎在思索一件難以決斷之事。
薛大頭走到牆邊,找了塊平整的石頭,打算坐下去歇一會兒。
小夥計思索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決心,緩緩頜首道:「也罷,就依老哥的吧,那兩吊錢的香火,我替你燒了。」
薛大頭愜了,道:「你替我燒?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不不不,你自己去不了,還得我替你去。」小夥計微笑著搖頭,把背後的阿桶放在了地上。
薛大頭一頭霧水:「我為什麼去不了?」
小夥計含笑上前:「因為你老兄的命,我用兩吊錢買下來了。」
薛大頭愣在那裡,隔了很久,才明白小夥計的意思:「你要殺我?為什麼?」
小夥計掏出匕首,用衣袖抹了抹,道:「因為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不能讓另一個人看到。」
薛大頭慌亂地四下亂瞄,想要找一件兵器防身,但這間石室十分乾淨,連一根木棒也沒有。
「別擔心,我這把匕首淬了劇毒,輕輕抹一下就好,一點也不痛—」
小夥計一邊說一邊走近,忽見眼際一道寒光閃過,一支長劍冷不丁從薛大頭身後刺出,筆直沒入了小夥計的胸口。
握劍的手掌纖細,秀氣,是一隻女子的手掌。
小夥計眼睛發直,呆呆地盯著那隻手掌。
那手掌似乎虛弱乏力,刺出一劍之後,連劍柄也握不住,無力地滑落。
小夥計像喝醉了酒似的,跟跟跪跪地向後倒退,一連退了五六步,才搖搖晃晃地穩住身形。
沿途都有鮮血滴落。
先是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很快就連成了一根拋物線,如同澆水的噴壺,只不過噴出來的是紅色的血。
小夥計渾身的力氣都隨著血液流失,很快就站不穩了,歪斜地摔倒在地。
但他不甘心地抬起頭,瞪大了眼晴,嘶聲道:「你———你為什麼———」
他問的當然不是薛大頭。
薛大頭已被眼前的驚變嚇得目瞪口呆。
但他背後仿佛死人一般的紫涵,卻開口道:「我好不容易才贊出這一劍的力氣,準備留給你。」
小夥計的視線已經在發昏,眼珠在往上翻,但他拼命眨著眼皮,想要把眼珠翻回來,道:「你明明——.中·了————·腐骨散———.」
紫涵喘了幾口氣,道:「你師父的腐骨散確實厲害,我只能護住心脈,沒法解毒。」
小夥計的面孔慢慢扭曲,慘笑道:「你也..—·活不過..」
話沒說完,他的兩腿蹬了蹬,腦袋歪到一旁,就此死去。
他的眼睛和嘴巴都沒有閉上,臉上布滿了痛苦和不甘。
剩下很多沒說完的話,都只能永遠留在肚子裡了。
薛大頭呆愜了良久,顫聲道:「他死了?」
紫涵有氣無力地道:「他一直想找機會殺我,還想殺你滅口,早就該死了。」
薛大頭道:「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江仙子,她一定會為你主持公道的。」
紫涵道:「我不想欠她太多人情。」
「可—可是——」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如果想活得久一點,就最好不要知道太多秘密?」
薛大頭識相地閉嘴了。
兩條人影一前一後地在街巷間穿行。
追兵的大部隊漸漸被他們甩開,但不時有警哨吹響,將他們的位置暴露。
江嫣的身影虛幻又朦朧,仿佛要融入夜幕之中。
楚嵐風跟在她後面,魁梧的身軀擁有著與之不相稱的敏捷,如同一頭巨猿,
翻過高牆,躍過屋檐,始終沒被江嫣甩開。
江嫣聽見背後緊追不捨的腳步聲,眉頭大皺,喝道:「你為什麼老是跟著我?」
「順路而已。」楚嵐風說道。
江嫣停下腳步,側身讓出前路,抬臂虛引,冷冷地道:「你先走!」
楚嵐風笑道:「楚某堂堂男兒,怎能讓一個姑娘家斷後?仙子先請!」
江嫣懊惱道:「你走不走?」
幾句話的工夫,後方的追兵漸漸又追上來。
江嫣避開兩支冷箭,一腳躍上了滴水飛檐,如同黑夜裡的飛絮似的,一下子飄下廊橋,飛入夜幕深處。
楚嵐風依然如猿猴似的攀跳,身形一快再快,追在江嫣後面。
他的輕功無疑比江嫣的「游龍身法」遜色很多,但體魄上的優勢彌補了技巧上的差距,一個蹬躍就能飛起近十丈,江嫣一時間也甩不掉他。
後方的追兵也不肯罷休。
循著楚嵐風鬧出的動靜,加上散落各地的暗哨的通風報信,這些追兵也窮追不捨。
「孫子一一」江嫣回頭就要問候楚嵐風的祖宗十八代。
「小心!」楚嵐風忽然大喝。
江嫣的身子剎時一偏。
一道劍光曳著一個人影,從前邊屋脊後射出,颶的從江嫣腦袋邊飛過,落在路旁的一棵樹上。
若不是江嫣及時偏了一下,她的腦袋就要隨著劍光一起飛出去了。
她將還在脖子上的腦袋抬起來,便看到了樹上的那個人,和那支劍。
那是一名身材修長的女子,穿著一身蟬翼似的白紗,猶如月光下的煙霧一般,僅看背影,就沒有讓江嫣失望。
那女子轉過身來,用一雙寒星般的眼晴,冷冷地看著江嫣。
「就是你打敗了紫涵?」
「你也是百花劍侍?」江嫣的眼睛先是一亮,繼而露出惋惜之色。
這白衣女子原本是個極美麗、極可愛的女孩子,可惜臉上的一道疤痕,打破了這種美麗。
白衣女子見多了這樣的神情,臉色愈發陰沉,揚起了右手。
她右手纏著一條白紗,白紗拽著一支霜雪般的長劍,隨著她右手一揮,那支劍拽著白綃,如匹練般射向江嫣。
劍光一閃,頃刻便至江嫣面前,
如此凌厲迅急的劍光,遠在紫涵之上!
江嫣不敢硬擋,腳尖沾地,身子往後一傾,整個人幾乎貼向地面,才躲開了這道驚虹般的劍芒。
眼看著她似乎失去了平衡,就要跌倒在地,只見她手掌在地面一拍,身子如鯉魚打挺似的彈起。
但那道剛剛從她脖子旁抹過的劍光,隨著白紗一拽,條地倒卷而回,斜刺江嫣後心。
江嫣似乎腦後長了眼晴,身子還在彈起的半途,就凌空翻滾了一圈,驚險地躲過了這一記回馬槍。
白衣女子連人帶劍颶的從江嫣頭頂掠過,飛到了另一邊的屋頂上。
江嫣的目光也跟著追到了屋頂上,問道:「飛花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