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第一時間懷疑是獨孤鴻狗急跳牆了,但他神念外放到百丈開外,仍未察覺到妖魔氣息。
地底也沒有妖魔藏身。
至於天上..
黑雲壓城。
旋渦狀的雲層低垂墜落,雲海中電光閃動,滾滾雷聲震顫大地,如同天要塌下來一般。
這情景,有點像是前一陣小仙人張雨亭在遮虜城外降臨的場面。
同樣至剛至陽,同樣充斥著殺戮和毀滅的氣息。
但仔細體味,又有所不同。
張雨亭的雷霆氣息,是代天行罰,無悲無喜,純粹而淡漠。
而此刻烏雲中的雷光,充滿了世俗間的慾念和仇恨,血腥而殘暴,更夾雜著一股滔天怨憤!
這雷,是征伐之雷,是復仇之雷,是毀滅之雷!
雷光遲遲沒有落下,仿佛在蓄勢,在配釀恨意。
江晨皺緊眉頭,低聲道:「小寧,去找杜山!」
他能夠感受到那雷光中的恐怖威勢,雖然可能不及當日張雨亭的玉清神雷,
但要是砸落下來,整座白露城恐怕剩不下幾個活人。
而江晨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儘可能地護住身邊幾個親近之人。
江晨眼際忽然泛起一道白光,他的臉色隨之陡然變化。
來不及了!
一道電光撕開了陰沉的天幕,映得地面慘白一片。
天地震顫,萬物震恐。
無數躲藏於黑暗中的冤魂厲鬼,連哀豪都來不及發出,就已魂飛魄散,
隨後而來的滾滾雷聲震得江晨耳膜生痛。
但他反而鬆了一口氣。
那道雷霆的目標,並非這座白露城,而是往西北天際去了。
西北方向,是幽冥森林,還是暗紅沙丘?
那施術者為何要花如此大的力氣,從遙隔千萬里之外的白露城,召來這一道滅世雷霆?
記得杜山曾經說過,西山五城處於柳衛兩家勢力的分界線上,在兩家聯姻結盟之前,曾是雙方交鋒爭奪的戰場。
不過,那已是幾百年前的古老傳聞了。
後來柳衛兩家各自退讓,將西山五城作為緩衝帶,任由尉遲老城主這樣的小勢力占據。或許這道雷霆,就是出於幾百年前的古老布置,直到今天才派上用場?
烏雲漸漸散開。
街道上狼藉悽慘的景象,映入江晨眼中。
他只能搖頭嘆氣。
並非刻意針對白露城,僅僅是雷霆的餘波,就造成了近千人的傷亡。
無數躲藏在陰宅中的鬼魂在雷聲中煙消雲散。
無數弱小妖魔被雷聲直接震死。
還有一些修為不濟的妖魔,雖然保住了性命,但也驚嚇過度,喪失了神志,
現出了原形,被城中高手一一擊殺。
江晨忽然撥開纏在他身上的安雲袖,腳下一點,縱身躍出窗外。
遠方似有渺渺的哭泣之聲響起。
一個模糊灰暗的身影艱難地爬出廢墟,抖落身上塵埃。
忽然,她的動作一頓,慢慢地抬起頭,看著前方的青色身影,眼瞳驟然緊縮,又連忙垂下視線。
「抬起頭來。」江晨命令道。
女子緩緩抬頭。
這是一個樣貌普通的女子,粗布衣服上打著補丁,漿洗得快要褪色,眼神躲閃膽怯,不敢與江晨對視。
看上去,只是一個貧苦的農婦。
「嘴裡含的是什麼?」江晨看著她微微鼓起的腮幫,和嘴角的鮮紅痕跡,問道。
農婦趕忙嚼了幾口,發出咯吱咯吱的脆響,使勁咽下去,然後回答:「是蠶豆。」
江晨眯著眼睛打量她,又問:「怎麼吃得嘴巴都紅了?」
農婦低眉順眼地道:「蘸了辣椒醬。」
「為什麼聞起來有血腥味?」
「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張嘴,讓我看看是哪裡咬傷了。」
農婦的表情有些呢:「少俠,這不好吧——」
「張嘴。」江晨重複道。
農婦猶猶豫豫地張開了嘴,伸出舌頭,上面果然有牙印,還在往外冒血。
江晨看了幾眼,點點頭:「趕緊去找郎中。」
說著,他不再理會農婦,從她身邊走過,來到廢墟邊上,蹲下去抬起半邊斷裂的牆壁。
廢墟下還埋著另一個男子,可惜已經沒有聲息了。
江晨揭開壓在男子身上的磚瓦,將屍體搬出來,忽然眼波一凝一一這男子的右手齊腕而斷,傷口參差不齊,不似被砸斷的,倒像是被人活生生咬下來的。
沒等他仔細辨認,腦後已有尖銳的風聲襲來。
江晨右手一揚,兩根手指正巧夾住一柄毒蛇般的細長黑劍。
拿捏時機之精準,倒像是黑劍自己送上門來的一般。
「這麼快就沉不住氣了?」他緩緩轉過身子。
手握黑劍的,是一名表情陰冷的黑衣女子,嬌軀半虛半實,周圍不斷逸出黑色煙霧。
而原先的布衣農婦,則跌倒在一旁,捂著嘴巴哀呼連連。
「剛才打雷的時候,你就是用「九幽幻身」附在她身上躲避雷音吧?」江晨打量著黑衣女子,漫聲道,「受了別人的恩澤,反而恩將仇報,害死她丈夫。你們鬼隱門都是這樣的狼心狗肺嗎?」
黑衣女子用力拔劍,帶動著周身黑色煙霧劇烈翻騰。
然而細劍在江晨手指間好像生了根,任黑衣女子使出吃奶的勁也紋絲不動。
「咿一—」黑衣女子牙咧嘴,青筋暴綻,一口氣快要續不上來,哪有餘暇開口說話。
「回答我的問題。」
江晨手指輕彈,黑衣女子連人帶劍倒飛出去,摔了三四丈遠,在地上打了個滾才爬起來,一臉狼狽不堪。
黑衣女子爬起來,喘著粗氣道:「呼呼————.不過是啃了他一隻蹄子而已——·
他們兩個本來都是要死的,用一隻蹄子換了她一條命,很划算!」
「划算嗎?如果不是我過來,你是不是想把他們兩個一起吃了?」江晨朝她走近。
這時候布衣農婦發現了廢墟邊上的男子屍體,連滾帶爬地衝過去,撲在屍體上嚎陶大哭。
眼看江晨走近,黑衣女子周圍煙霧翻騰收縮,身形愈發虛幻,好像隨時就要消失。
「啪!」
江晨打了個響指。
黑煙彌散。
煙塵中的黑衣女子腳步一個跟跪,差點再次摔倒。
「這一招叫什麼來著?「四鬼開門」?你們鬼隱門弟子神出鬼沒,來無影去無蹤,全倚仗這招遁術吧?」江晨步走到她面前,「不過我這扇門比較厚實,
只憑四隻小鬼恐怕打不開,得再多叫幾隻。」
「去死!」黑衣女子氣急敗壞地刺出一劍,幻化出百十道虛影,皆如毒蛇吐信,朝江晨的脖頸吻去。
江晨從容抬起右手,又一次精準地掐住這條毒蛇的七寸。
漫天劍影瞬間消失,凝固在他指掌間,變成了一條死蛇。
「獨孤鴻教你的鬼劍術?是兩人聯手的劍陣吧!只有你一個人來出劍,威力大減啊!你還有個姐妹呢,怎麼沒跟你在一起?」
江晨說著,朝周圍掃了一眼,沒有找到另一個鬼隱女子的蹤跡。
趁他分心之際,黑衣女子急忙鬆開劍柄,身形飄退,雙手結印施咒,濃如實質的黑色線條在她身前扭曲凝結,散發出陰森恐怖的氣息。
「這是「六魂離咒」?」
一陣寒冷的黑風颳來,吹動江晨的衣衫,獵獵作響。
然而九階「無懈」體魄的武夫,根基穩固,護佑神魂,無懈可擊。任憑邪風吹拂,都無損分毫。
目睹這一場面的黑衣女子面上露出驚懼之色,連忙又換了個咒印。「七魅惑心」,直攻靈台方寸,非陰神修士不可抵禦。
但她額頭隨即滲出豆大的汗珠,發現對方靈台穩固,「七魅惑心」起不到半點作用,甚至還有反噬之意。
『這傢伙,當真不可力敵——·
黑衣女子眼神遊離,四下搜尋逃跑路線。
「沒有別的招數了?如果獨孤鴻只教了你這些,那就太讓人失望了。現在該輪到我了!」
江晨嘴角掛著冷消的笑容,一步踏出,便來到黑衣女子面前,伸手捏住她纖長的脖頸,將她提得離地而起。
黑衣女子面上露出絕望之色。
這是何等可怕的手段!
就在江晨伸手抓來的一瞬間,她明明先後施展了「兩界通行」「四鬼開門」
「五瘟搬運」「九幽幻身」四種秘法,卻沒有一種能夠逃出對方的手掌!
兩界通道剛剛打開一道裂縫,就強行合攏了。
四鬼開門更是連一條縫都沒能推開。
五瘟搬運過來的靈,無法靠近這男人三丈之內。
而「九幽幻身」化實為虛的法門,是黑衣女子最後的倚仗。然而無論是虛是實,是煙霧還是肉身,都被局限在方寸之內,好像遭遇了鬼打牆,無法衝破那座無形的牢籠。
雙方的差距太大了,如同神明玩弄凡人,讓人油然生出絕望之感。
這個人的實力,莫非已經達到了傳說中的仙佛之境?
難怪門主都說,在《血神咒》大成之前,連他也不敢招惹此人!
「鬼隱門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很適合獨孤鴻這樣的陰謀家,但遇上真正的高手就不堪一擊。」江晨說著,手上逐漸加力,「難怪你家門主死活不肯露頭,
別說是我,就算朱雀、古月這兩個姑娘家也夠他喝一壺的。」
感受著脖子上傳來的力道越來越重,黑衣女子拼命掙扎,卻無力擺脫那隻鐵鉗般的手掌。
意識到死期將至,她面上露出一抹決絕之色。
還有最後一招。
以身飼鬼,「萬鬼追魂」!
女子的身軀剎時崩解成一團黑煙,扭曲著幻化出一顆顆骷髏頭的形狀,猛然向外擴散了三四丈,沖刷過江晨的身軀。
「徹底泯滅生機了?」江晨周身泛起月白色光暈,任憑黑色浪潮沖刷而過,
站在原地當然不動,「又是一個願意為他而死的可憐女子—」
黑煙向更遠處蔓延,籠罩了半條長街,冤魂們的身影在煙霧中若隱若現,渺渺的鬼哭聲此起彼伏。
原來蹲在屍體邊豪陶大哭的布衣農婦,身子猛然打了個寒戰,然後軟軟倒下下一瞬,江晨出現在農婦身邊,隨手揮退撲過來的冤魂厲鬼,皺著眉頭道:「雖然你最後的決心讓人讚嘆,但憑你的修為,原本應該不能突破我的屏障————希寧,是你在搗鬼嗎?」」
他眯起眼晴,望向黑煙籠罩的幽深之處。
隨著目力凝聚,一個亭亭玉立的倩影,出現在他視野中。
「果然是你。」江晨輕哼一聲,「故意擴大了咒法威力,想要吸納養這些惡鬼?」
煙霧中傳出咯咯嬌笑聲:「與其讓這些惡鬼白白送死,不如便宜了我。」
「不行!」
江晨吐氣開聲,如虎豹雷音,如利劍出鞘,嗡然轟鳴,餘音迴蕩不絕,震懾著一切邪穢之物。
煙霧如被狂風席捲,其中惡靈鬼物發出驚恐的慘叫,爭先恐後地朝四處逃開「別!住手!」希寧驚叫。
江晨沒理會她,一振衣衫,袖中如藏風雷,激鳴聲大作,然後一拳擊出龍皇拳,「破」!
龍吟聲遠遠傳盪開去,金色雷霆席捲四方,躲藏於黑暗中的怨靈紛紛發出悽厲至極的悲鳴慘叫,一個個魂飛魄散。
氣流滾滾四盪,猶如熱水沸騰,兩息之後,半條長街的黑色煙霧都蒸發殆盡,天地再復清明。
一襲白衣的希寧飄然而至,氣呼呼地瞪視江晨:「都叫你住手了,你耳朵聾了嗎?」
江晨收回手掌,微微一笑:「有你這麼一個半人半鬼,已經很讓我頭疼了,
再多來幾個可沒人受得了。」
希寧撇了撇嘴,慘白的殭屍臉恢復成晶瑩如玉之色,從地藏變為觀音,神情也平和了許多。
她瞧著江晨的眼神,也與剛才有所不同。
「很險。」
「你是說那個鬼隱門的女殺手?」
「不,對我而言很危險。如果心魔吸收了那些厲鬼的怨念,我也許就回不來了。」
江晨仔細地打量希寧:「你回來了?」
「嗯。」希寧點頭,「剛才那一道紫霄神雷,震懾邪祟宵小,對心魔造成了重創,所以她才急著尋找厲鬼補充養分。還好你沒有手軟,她一時半會兒應該沒力氣鬧騰了。」
「原來如此,你又欠了我一條命。」
希寧輕哼一聲,正要說話,突然聽見後方茶樓上傳來一陣高亢的痛呼。
兩人同時轉頭,面色皆是一變。
熒惑還留在聽雨茶樓鎮守,不可能有敵人攻進來!
痛呼聲再度響起,愈發高昂。
「那是————.不好!尹夢姐要生了?」
「在這時候?」
「快回去!」
「哎,別著急,穩婆早就找好了,我們回去也幫不上忙·——」
「那是你幫不上忙!我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