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咔—.」
隨著令人牙酸的木頭轉動聲,擋在眾人面前的大門緩緩打開。
江晨眯起眼睛,凝望屋內情形。
屋內漆黑一片,陰森腐朽的氣息遊蕩在空氣之中,隨著大門的打開加速湧出,撲面而來的惡臭讓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江晨看見堂屋正中盤膝而坐的那尊魁梧身影,縱然以他的定力,心跳也不由加快了幾分。
他身後的杜山更是整個身子都戰慄了一下。
「這傢伙,好強的壓迫感!」
那人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穩穩坐著,散發出來的壓力就令人感覺喘不過氣來。
杜山縮在江晨身後,探出半個腦袋,沉聲喝問:「何方妖魔,報上名來!」
希寧趕緊扯了杜山一把,壓低嗓音道:「別出聲!那具傀儡現在還處於沉睡狀態,別驚擾它!」
「只是一具傀儡?」杜山吐出一口氣,放鬆了神經,從江晨身後轉出來,朝屋內之人比劃了一個下流的手勢,「嚇了你杜爺爺一大跳!」
江晨盯著傀儡,露出思索的神情。
他隱約察覺,這傀儡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以前在哪裡見過呢?
好像已經是很久遠的記憶了···
對了,是在幽冥森林中,那座無名神廟內,遇見的那尊手持青龍大刀的傀儡赤陽就是在那場激戰中,力竭而亡!
當年神廟之中,那尊青龍傀儡是被一個吹笛人操縱,而眼下的這尊傀儡,又是被誰操縱?
「餵。」希寧在耳邊低聲道,「你對它含情脈脈地看了這麼久,究竟有什麼發現?」
江晨道:「有點眼熟。」
「以前認識?」
「見過它兄弟。」
「它還有兄弟?」
「它兄弟很厲害的,打你這種菜鳥一刀一個。」江晨隨口回應著,小心翼翼地探出神念,在四周巡視片刻,面上疑惑之色更重,「奇怪,操縱者怎麼不在附近?」
傀儡只是傀儡,如果不被喚醒,就會一直處於沉寂狀態。縱有一身驚世戰力,也毫無用武之地。
「不會是聽說俺老杜御駕親征,給嚇跑了吧?」杜山愈發放鬆,洋洋得意地扭過身子,屁股朝著傀儡,做出下流之態,「也就這點能耐,還敢嚇唬你杜爺爺———..」
忽然間,他下腹發出「噗」的一聲輕響。
隨即,怪味瀰漫。
希寧和安雲袖都捂住口鼻,瞧見杜山故作迷惑地張望:「你們誰放的屁?老江,是不是你放的?」
修地,杜山頭皮忽然一緊,不知因何緣故,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他戰戰兢兢地偏過半邊臉,正好瞧見那尊端坐不動的傀儡,緩緩睜開了雙眼四目相對,杜山周身血液仿佛凝固住了,緊接著怪叫一聲,受驚兔子般往後竄去:「哎呀我的娘,它怎麼醒了?」
安雲袖衝口而出罵了一句粗話,不過也無暇去找杜山算帳,因為那具愧儡似乎也被她的粗話給刺激到了,竟然一下站了起來。
魁梧的身軀猶如魔神一般,帶著君臨天下的氣勢往前邁出一步,黑暗的煞氣歡騰彌散。
希寧結印的動作本已做到一半,被這股煞氣一衝,竟然無法成印,差點遭受反噬。
「這是何等可怕的氣勢!』
自希寧接受地藏遺饋以來,一直都能輕易鎮壓亡靈邪物,像這樣被對方氣息反制的,還是頭一回遇到。
這尊傀儡在九陰絕煞之地煉製已久,以孩童生魂為養料,吞噬了無數亡魂,已近乎鬼仙之軀———·
思付間,她身子忽然被人抱起,離地朝後飄飛,一瞬間退出十餘丈遠,
來不及抱怨江晨粗魯無禮,她看見那傀儡一步踏在眾人方才所站的位置,那一片土地無聲地向內塌陷。
仿佛懊惱於一擊無功,傀儡冰冷地投來一眼,魔氣愈發毫無忌憚地沖天而起,如傾瀉而出的洪流,漫向四面八方,勢必引來白露城諸多高手的注意。
江晨冷笑一聲,放下希寧和安雲袖,身形隨即隱入了虛空之中。
下一瞬,他的身影出現在傀儡跟前,兩人幾乎貼上了臉。
江晨的手掌輕輕印在傀儡胸口。
傀儡如出膛炮彈般倒飛出去,砸進它剛剛走出來的屋子。
江晨緊跟著進去,黑暗中傳來爆竹似的啪聲,接連不絕,響成一串。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原本堅實的屋子就像紙糊一般分裂倒塌,煙塵之中依舊傳來拳頭砸在肉體上的悶響。
不知是幾百拳,還是幾千拳,其實也只有兩個呼吸間的工夫。
等杜山三人回過神來,戰鬥已經結束了。
一個人影從煙塵中走出,另一個人影再也沒有站起來。
杜山看清江晨的身影,立時像虛脫了一般,一屁股坐倒在地,嘴巴罵咧著什麼,右手高高舉起大拇指。
希寧也一下松解下來,雙手撐住了膝蓋,大口地深呼吸。剛才的反噬耗費了她大量的神元,連帶著視線都有些模糊,
只有安雲袖一個人飛奔著迎上前去。
「公子,公子!擔心死奴家了!」
一群黑色人影,悄悄從地道逃了出去。
他們腳步匆匆,不作任何停留,徑直從密道出城,前往西山避難。
天暗無月,四周幽暗,淒清瀰漫,寒風四起。
正是百鬼夜行的好時候。
然而這一群夜行之鬼,卻被一位不速之客攔住。
在夜色之中,忽然出現一雙赤紅的雙眼,幽幽發亮,黑暗中無比醒目。
「什麼人?」
「敢攔我幽冥聖教,活膩了麼?」
眾鬼紛紛呵斥。
有鬼掏出弓弩射擊,箭矢破空,如驚濤夜奔,直往那雙血眼所在之處落下。
那雙血紅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只聽「嗆」的兵刃出鞘聲,黑暗中多出了兩把鮮血般的長劍,隨意一揮舞,便將箭矢盡數掃落。
劍光輝映之下,眾鬼看清了那人的模樣。
只見他一襲黑衣,披頭散髮,神情麻木,冰冷的眼神倒是與這群夜行之鬼有幾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那人雙手各握著一柄血紅長劍,殷赤如滴,散發出比這群鬼魅更加邪異的氣息。
為首之鬼見狀,忽然想起一事,驚呼道:「你是「雙劍」鐵穆!你怎麼會在這裡?」
那人幽冥般的嗓音隨夜風傳來:「陰護法,鄙人在此恭候多時了。交出魂石,饒你不死!」
陰護法一驚,故作疑惑:「什麼『魂石』?本座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鐵穆道:「到了這種時候,你何必裝糊塗?你千辛萬苦布置的九陰絕陣,被惜花公子一腳踏平,你留下的那具陰煞傀儡也不是他的對手。最多一盞茶的工夫,他就會追上來,到時候上天無路,下地無門,你就算交出魂石,也沒人救得了你!」
陰護法臉色一沉,語氣轉為陰森:「你既是有備而來,本座也不跟你廢話。
早就聽說你的「殺生血海劍」有神鬼莫測之能,本座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厲害!給我殺!」
隨著一聲令下,他身旁立即竄出五六條影子,皆如鬼魅一般朝鐵穆掠去。
卻只見一道血紅劍影驟然閃過,仿佛岩漿噴發,火光沖天。
那五六條鬼影皆發出慘叫,他們被劍影擦中,轉眼間竟融化成了一堆焦黑的油脂,發出撲鼻的惡臭。
陰護法眼皮劇跳,沉聲道:「結九幽大陣!」
他周身的鬼影紛紛聚攏過來,各自占據方位,結成陣勢。
一時間陰風大作,鬼氣森森。
鐵穆持雙劍徑直前行,踏入鬼陣之中,雙劍化為赤紅殘影,左旋右轉,飄渺難測。
只聽一疊聲的鬼哭狼豪,鐵穆所過之處,陰風如波浪般分開,眾鬼紛紛融化為焦炭墜落。
余者肝膽俱裂,再不敢靠近,紛紛遠走躲避,不成陣勢。
陰護法在幾名親信的簇擁下往後退避,只覺眼前之人如同殺神一般,挾天威而來,殺氣騰騰,威風凜凜,恰是眾鬼魅的克星。縱有萬鬼哭嚎,只怕也難以阻擋他的腳步。
但後方響起的邪咒誦唱聲,讓陰護法心頭稍定一一鐵穆劍法雖快,一時也不能將萬鬼瞬間殺光。只需要等後方邪咒師施法完畢,立即就能叫這狂妄武夫領教「三魂出竅」的滋味。
忽有一道驚雷劃破夜空,陰護法心中陡然一悸,頓覺失魂落魄,四肢麻痹,
難過得喘不過氣來。
「這麼快就敗了?為什麼,偏偏在這種時候————·
他懊惱地想道,定是那陰煞愧儡被惜花公子擊潰,自己與愧儡命器相連,遭受到了反噬。
後方邪咒誦念聲戛然而止,萬鬼翻騰的身影也仿佛凝固住了。
陷在九幽陣中的鐵穆立即抓住機會,雙手一彈,兩柄血紅劍氣化作紅光飛射而至,眨眼便到了陰護法眼前。
『天要亡我·——」
陰護法腦中閃過最後一個念頭,身子被斬為三截。
鐵穆大步走來,在他屍體上摸索半響,臉上露出微微笑意,不再逗留,轉身飛奔離開。
陰護法眼睛睜得老大,瞪著夜空,死不目。
過了片刻,一道人影從夜幕中出現,由遠及近,望著滿地狼藉的場面,嘆息道:「遲了一步。」
後方三人慢了幾步,也都陸續趕至。
希寧打量了一下場中情形,道:「痕跡沒有清理乾淨,不像是殺人滅口。」
仔細傾聽,仿佛還能聽見夜風中殘留的鬼哭聲。
江晨轉頭望向安雲袖:「雲袖,你怎麼看?」
安雲袖用手捂著雙眼,靠在他身上嬌聲道:「公子,我不敢看。」
「此事必有蹊蹺。」杜山蹲下身去,在屍體旁觀察了幾眼,一本正經地道,「兇手早已預測到這群鬼怪會往西逃跑,事先在此地埋伏,打了它們一個措手不及。而且手段極其殘忍,沒留下一個活口,這背後一定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以我多年的經驗來看—.」」
希寧輕笑道:「有什麼秘密,找幾個活口問一問不就知道了?」
杜山用一種看傻子的眼光看著她:「小寧,你今天沒發燒吧?這人都死成一截一截的了,哪裡去找活口?」
希寧上前一步:「這滿地的魂魄,都是活口。」
說著,她雙手結印,無數細密的黑色梵文從她指掌間探出,以一種奇妙的陣型盤旋纏繞,像飛蟲似的飄向地面上的焦黑屍體,看上去帶著幾分詭異。
江晨曬笑:「地藏的手段,你用得越來越純熟了。」
希寧不答話,專心施法。
只見她周身泛起的光暈,是如當初地藏一般的幽深黑色,襯托得她好似腳踩黑蓮的魔女,帶著幾分詭妖艷,與她平日的形象大不相同。
夜風送來的鬼哭聲愈發悽厲,陣陣陰寒中,一條條幽暗的身影從血泊中站起來,飄忽單薄,麻木呆滯,如同被無形絲線操縱的傀儡,木然而齊整地走到希寧面前。
「你們被誰所殺?」希寧啟唇發問。
殘魂們一齊作答,有的虛弱有的尖銳,匯成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嗓音:「雙劍鐵穆。」
希寧皺了皺眉。
「雙劍」鐵穆這個名字,她也有所耳聞,只聽說是個愛劍成痴的獨行劍客,
混跡於青樓酒肆間,很少與人動手。所以關於他的來歷,沒什麼有價值的情報。
「他的動機是什麼?」希寧繼續問。
「為了奪取魂石。」殘魂們的聲音愈發痛苦,可能被「魂石」兩個字激發了生前執念,其中好幾條身影在劇烈扭曲之後,消散在夜風之中。
「魂石有什麼用?」
「滋養魂魄,壯大元神,收集殘魂,煉製鬼將,晉升鬼仙———」
回答完魂石的一長串作用之後,殘魂們又消失了十來個。但又因為魂石的作用太過廣泛,希寧聽完之後,仍無法猜出鐵穆的真正目的。
魂石最大的作用莫過於是晉升鬼仙的材料,但鐵穆是個活生生的劍客,總不至於突然轉修鬼道吧?
付思間,耳旁傳來江晨的聲音:「問問它們,為什麼要在城裡擺下一個幽冥陣,殘害那麼多孩童?」
希寧複述了一遍,只聽殘魂們答道:「為了煉製陰煞傀儡,為教主起事做準備。」
「幽冥教主?」這個名字讓江晨大皺眉頭。
幽冥教主十多年前不就已經死了嗎?林家家主,也就是如今的青冥殿主「諸天之行者」林軒,當年親自出手,將幽冥教連根拔起,教主也在十萬人眼前被梟了腦袋,首級示眾了三天,難道還能死灰復燃?
莫非,自己那位便宜岳父又以通天手段,將幽冥教主復活,令他效犬馬之勞?
凡是涉及到那位林老伯父的,就沒一件省心的事!偏偏本少俠運勢不佳,走到哪兒都能聽到他老人家的名諱!
江晨用手指揉捏著眉頭,暗暗下定決心,這一次哪怕是老岳父親至,自己也絕不會退讓半步!
後方杜山見他沉默,忍不住插口問道:「這傀儡那麼厲害,你們一共煉製了多少個?」
「二十四個。」
「我的乖乖!」杜山抽吸一口冷氣,「二十四個大傢伙,足以橫掃天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