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章 留客柬,白衣友

  「不急。」江晨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三天之後,有你出力的時候。不過,可能會有一點危險。」

  「只要能幫上公子的忙,就算舍了這條賤命,奴家也一百個願意!」

  瞧著安雲袖湊近江晨,一臉討好的模樣,旁邊的希寧不由眉。

  她雖具「觀心」之能,也分不清這位出自不動明王門下的前同僚究竟是有幾分真心實意。如果她也與自己一樣深懷仇恨、迫不得已,為何又能展露如此明媚燦爛的笑呢?

  疑慮之際,她聽見靠近的腳步聲,略略收起心思,打量起那個畏畏縮縮的人影。

  「見過江公子。」來者是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眉眼間略有一股妖異之氣,

  低頭盯著腳下,似乎不敢直視在座的三人,「在下城東徐良,來討一張留客柬。」

  江晨看了他一眼,朝安雲袖點頭道:「給他。」

  安雲袖對此人觀感頗好,遞過帖子的同時,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徐良是吧,你小子眼色不錯,這帖子一共只寫了三十張,送一張少一張,萬金難求。回去告訴你那些夥計,手快有手慢無,再遲一步,哭爹喊娘也沒用了!」

  「是,是。」年輕書生唯唯諾諾地應著,收好帖子,又行了一大禮,仍不敢抬頭,保持著俯身作揖的姿勢,緩緩倒退離去。

  安雲袖轉過頭,眉飛色舞地道:「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過不了多久,公子的威名就能傳遍四野!」

  江晨道:「想要真正把名聲傳出去,還得花點工夫。」

  「公子只管喝茶,有我和小寧妹妹出馬,片刻就能將它們收拾服帖。」安雲袖說著警了希寧一眼,「小寧你說是不是?」

  沉默良久的希寧,眉梢始終未曾舒展,半響方一抬眼,斜著江晨,緩緩道:「倘若是吃人吮血的惡妖來討帖子,你給不給?」

  江晨含笑反問:「你覺得該不該給?」

  希寧瞪著他:「現在是我問你!」

  江晨沒再逗弄她,輕輕撫弄杯沿:「為什麼不給?」

  希寧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遏制不住惱怒之色,提聲道:「那你這所謂的《逐妖令》又有什麼意義?還不是排除異己的手段!」

  「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江晨的解釋卻並未讓希寧釋懷,反而因為他那副波瀾不驚的平淡模樣,讓希寧愈發恨得牙痒痒的。

  安雲袖拍了拍希寧的後背,好不容易安撫下她的怒氣,但江晨接而來的一句話,讓希寧臉色要時變化「這麼久過去了,你還是那樣暴躁易怒,一點長進也沒有。」

  江晨說這話的時候,已經別開了視線,似乎專注於杯中茶葉的沉浮。但希寧心中的怨憤,卻因這一句而徹底點燃。

  她剛握緊拳頭,耳邊又飄來江晨不緊不慢的言語,「你的命不值錢,本來也早就該成孤魂野鬼,不過芸清似乎希望你活得久一點。她為你取了這個名字,你要是不懂珍惜,早早就把它帶進棺材,豈不白白辜負了芸清一番心意?」

  希寧著拳頭又鬆開,深吸一口氣,道:「我會死在你後頭。」

  喝完一盞茶,走出茶館,迎面走來一對衣著講究的夫婦,朝江晨下拜行禮,

  自報姓名,也要來討兩張留客柬。

  希寧盯著這對妖怪夫婦,冷冷地道:「妖氣渾濁,血腥味凝而不散,手上沾了好幾條人命。」

  妖怪夫婦面露緊張之色,其中男子惡狠狠地朝希寧牙:「臭丫頭,少管閒事。」

  另一人朝江晨下拜求情:「公子明鑑,夫君殺人實屬無奈,只為自保,絕無主動害人之心!」

  江晨點點頭,令安雲袖送上帖子,轉頭朝希寧微笑:「你若想斬妖除魔,此刻就可以出手,我絕不阻攔。」

  妖怪夫婦大驚,對視一眼,汗如雨下。

  希寧道:「《逐妖令》明明是你下的。」

  江晨道:「既然不想動手,那就別多嘴。看破不說破,才是大智慧。』

  他揮了揮手,妖怪夫婦如蒙大赦,拿著帖子忙不迭地告退跑遠了。

  希寧呸了一口:「你也配談大智慧?」

  江晨不跟她計較,望向街道的另一頭,眉頭微微皺起。

  街道遠處,一個高大的身影默默望著這方,似乎在遲疑不決,不敢貿然靠近。

  無需希寧提醒,江晨也看到了此妖身上濃郁的煞氣和死氣,隔了這麼遠,那種臭味都讓人感覺到不適。

  「它這麼快就來了?」

  江晨本以為,以這頭妖魔的自大狂妄,不會把區區一張《逐妖令》放在眼裡,因此都做好了三天之後拿它來殺雞猴的打算。但不知是誰給它通風報信,

  它居然會主動找來。

  希寧冷笑:「如果連這種貨色都拿到了留客束,那你的《逐妖令》就真的成了一個笑話。」

  「笑就笑吧。」江晨搖搖頭,「不過這味道實在熏人,我們離它遠點。」

  望著一男兩女遠去,高大妖魔懊惱地了腳,一拳砸塌了街邊牆壁。

  走過兩條街,安雲袖長長舒出一口氣:「它沒有跟上來。」

  「算它識相。」江晨笑了笑,「也省了小寧一肚子牢騷。」

  希寧沒有笑,她依舊板著臉,視線掃過街道左邊的店鋪酒樓,最後盯住其中一處,沉聲道:「你們有沒有聞到屍臭味?」

  「屍臭味?沒聞到啊!倒是有些花香和酒香。」

  希寧道:「不是普通的屍臭,比剛才那妖怪還濃郁得多,以花香和酒氣為掩蓋,不讓普通人察覺。」

  「可能又有誰殺人藏屍了吧,要不要去衙門報個案?」江晨指著酒樓門口一輛華貴的馬車,「那是雅二小姐的馬車吧,她就在裡面,你可以去跟她告知一聲。」

  希寧聽出了江晨的敷衍,輕哼一聲:「這種親近佳人的好機會,還是留給你這位惜花公子吧。」

  酒樓雅間。

  尉遲雅與一位白衣男子相對而坐。

  那白衣男子面如冠玉,散發撫琴,一雙修長手掌撥弄琴弦,輕攏慢捻,閒適悠然。

  尉遲雅斜倚桌前,一隻手托著腮,另一隻手拿著酒壺往嘴裡倒。

  這般喝酒姿態,若是放在別人身上,定顯得粗鄙不堪,但由她這位英姿諷爽的女將軍做來,則透出不羈灑脫,沒有半分不自在。

  一曲終了,尉遲雅已喝了小半壺酒,星眸略顯迷離,放下酒壺,掌贊道:「獨孤先生的琴藝,愈發讓人高山仰止了。」

  白衣男子雙手按在琴弦上,微微一笑:「說吧,又遇到了什麼煩心事?」

  尉遲雅道:「你這麼聰明的人,一定已經猜出我的來意。」

  「因為惜花公子?」

  「這兩天城裡傳得沸沸揚揚,你也聽說了吧?』

  白衣男子點點頭,又搖搖頭:「都是些捕風捉影的謠言,惜花公子如果對你有意,根本不用等到今天。」

  尉遲雅笑道:「世人都說,一個女人只要與惜花公子對視三眼,就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我跟他打交道不止一個照面,按照他們的說法,肯定是不乾淨了。你就一點也不擔心嗎?」

  白衣男子搖頭:「惜花公子如果對你下手,最多只能得到你的屍體。在這方面,我對你有十足的信心。」

  「聽你這麼說,我真不知道是該高興呢,還是應該傷心。」尉遲雅笑著嘆息,「有時候,我寧願你沒這麼聰明。」

  白衣男子道:「我並非不擔心你,卻不是因為那些流言語。」

  「哦?」尉遲雅好奇地往前傾了傾身子,「那是在擔心什麼?」

  「那張《逐妖令》。」

  尉遲雅眯起眼睛,眼神陡然變得銳利,三分醉意也消散無蹤:「我也正想請你指點迷津。他無緣無故發起《逐妖令》,究竟是何用意?」

  「為了名正言順。」

  尉遲雅問:「何解?」

  白衣男子肅容道:「起初,誰是妖魔,他就殺誰。再過一陣子,他想殺誰,

  誰就是妖魔!」

  尉遲雅凜然:「你的意思是———」

  白衣男子冷冷地道:「當他借妖魔立威,聚攏足夠多的人心之後,我,甚至是你,都有可能成為他口中的妖魔!」

  尉遲雅思索著他口中描述的情形,久久沒有言語。

  香爐中的炭火,仿佛也感受到她心中的寒意,低微似滅。

  尉遲雅緩緩道:「可笑我們姐妹三人,還在為一個城主的虛名勾心鬥角,卻不知大廈將傾,那條真正的過江龍要把我們一網打盡。」

  她沉吟良久,起身朝白衣男子鄭重行禮:「獨孤先生,我需要你的幫助。」

  白衣男子半側過身,避開她這一禮:「阿雅,很抱歉,我還是無法答應你。」

  尉遲雅並不意外,嘆息道:「你明明有經天緯地之才,為什麼要畫地為牢把自己困在這小酒樓里,白白虛度光陰?」

  「我有我的苦衷。」

  尉遲雅苦笑:「還是這種回答,難道就不能為我破例嗎?」

  白衣男子搖頭。

  「我明白了。」尉遲雅長嘆一口氣,失落地起身告辭。

  臨至門邊,隔著一座屏風,她募然回首,朝著屏風後的人影喊道:「獨孤鴻,你究竟有沒有一點點喜歡過我?」

  沒等白衣男子回答,她便扭頭小跑著遠去了。

  街道對面的江晨三人,看見尉遲雅快步下樓,朝這邊警來一眼。

  微微停頓之後,尉遲雅很快轉過臉,鑽進華貴馬車,吩咐道:「回府。」

  前方充作馬夫的青衣少年阿英應了一聲,驅馬駕車離開。

  安雲袖道:「這個男人婆剛才一臉暈紅的樣子,莫非剛剛幽會完情郎?」

  希寧點點頭:「確實很少見到雅二小姐露出這種嬌羞神情。」

  她又故作惋惜地搖頭,「某人來遲一步,沒機會了。」

  江晨沒關注她們的談論,而是望著街角暗處。

  一個黑衣束髮、黑巾蒙面的女子,感應到他的注視,回禮似的點點頭。

  魔劍丁晴。

  身為紅纓獵團高層的魔劍丁晴,為什麼會出現在白露城,並好像在對尉遲雅盯梢?

  心中懷著淡淡的疑問,江晨略一思索,轉頭問道:「最近紅纓獵團有什麼動向?」

  一直在觀察他臉色的安雲袖立即回答:「奴家昨天去獵手聯盟查閱了最近一個月的任務卷宗,發現紅纓獵團很多高手都出現在西部一帶,連二團長朱雲棧和三團長丁綸都親自帶隊前來,不過他們沒有直接進入白露城,而是在附近的北盟城和蒼土城駐紮,一舉拿下了十多個甲級委託,長老會還給了他們一筆額外的獎賞。」

  「來勢洶洶啊。」江晨摩著下巴,又問,「除了朱雲棧和丁綸,有聽說衛流纓的消息嗎?」

  安雲袖搖頭:「衛流纓沒露面,可能不在附近。」

  「他們一共多少人馬在白露城?」

  「小貓兩三隻,沒有什麼成名高手,可能是顧忌到公子你的威名吧———·

  難道魔劍丁晴不算是成名高手嗎?江晨沒有問這個問題,他知道像魔劍丁晴這樣的獨行高手,如果不帶手下,也不接任務,是很難被追蹤到的。

  現在看來,前段時間搞出一個「西部盟約」、一舉成為西方諸多獵團之首後,紅纓獵團的胃口越來越大,包括白露城、北盟城、蒼土城、沉香鎮、紅玉城在內的西山五城聯盟,都成為了他們的下一個目標,魔劍丁晴只是他們的一個前哨。

  沒關係,紅纓獵團聲勢再大,也不足以彌補高端戰力上的缺失,三位武聖強者的存在會告訴他們,什麼叫「為他人作嫁衣裳」。

  「小寧!小寧!」

  遠處街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杜山帶著一行人匆匆趕來。

  「快,他快堅持不住了!」

  杜山身後是八大金剛之首封陽夏,他背上負著一人,那人腦袋查拉在封陽夏肩膀上,血跡斑斑,也不知是活著還是死了。

  希寧快步迎上前,看了一眼那傷者,眉頭立即緊了:「這種傷勢,怎麼搞的?」

  「被一頭厲鬼偷襲了!還有救嗎?」

  希寧點頭道:「我試試。」

  說著,她雙手結印,周身泛起月色般的乳白光暈,口誦諭令:「畏怖,救護。」

  她伸出右手,一指點在傷者眉心,周身乳白光暈朝對方籠罩過去,仿佛一團氮氬的霧氣,飄搖似細小的雪粒,卻又凝如實質,將傷者團團包裹。

  「疾病,除滅。」慈悲的梵音如輕煙般彌散開來,悠悠蕩蕩,似歌非歌,漫過人們身軀,所有人皆如被甘露浸染,渾身疲憊一掃而空。

  白霧漸漸消散。

  封陽夏肩膀上的傷者緩緩睜開眼睛。

  「醒了!醒了!」獵手們欣喜不已杜山深深吸了一口殘留的霧氣,滿臉陶醉之色,朝希寧翹起大拇指:「不愧是咱們的觀音菩薩!有小寧在,我老杜與七仙女大戰七天七夜也不在話下!」

  「你還是節制些吧。」希寧搖頭,「陽氣虧空了,很難彌補回來。」

  其他獵手望著希寧的眼神,也都滿懷仰慕之色,仿佛看到了一尊降臨人間的活菩薩。

  其中幾人瞧著江晨的目光,隱隱帶著敵意,擔心這位臭名昭著的惜花公子對女菩薩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