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說要當面向您討教———」馬雲龍有些遲疑。
江晨不耐煩地道:「我沒空。如果它們賴著不走,就讓熒惑送它們一程。」
「知道了!」馬雲龍聽見熒惑的名字,頓時肅然起敬,轉頭朝後面的薛金剛比劃了一個手勢。
薛金剛扭身大步走開。
江晨翻了一頁書,一抬頭發現馬雲龍還站在原地,疑問道:「還有事嗎?」
語氣雖還比較平靜,但送客的意思確鑿無疑。馬雲龍不是聽不出來,但盤恆在心頭的疑雲實在難以釋懷,略一猶豫,沉聲道:「江公子,不知你注意到沒有,城外聚集的妖魔越來越多了。前幾天還只有五六百,今天已經超過一千了!」
「已經超過一千了嗎?」江晨往東方眺望了一眼,點點頭,「不錯,妖氣越來越旺了。」
「公子好像一點也不擔心?」馬雲龍繞過梅花,走近了幾步,觀察他的面色,「恕我直言,就算公子你武藝超群,能夠以一當千,但妖魔可不是凡人,它們的力量遠遠超過尋常武者,如果數量太多的話,就算以公子的身手-—--」-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吧?」
江晨微微一笑:「這一點你無需擔憂。」
「我實在是不明白!」馬雲龍搖著頭,「就算公子你不把它們放在眼裡,但也完全沒有必要放任它們聚集吧?趁現在還未成氣候,公子只需當眾殺幾個冒頭的,便叫它們四散瓦解一一就算公子抽不出空,派出熒惑大俠也是一樣!但公子為何——」
「你覺得我做的不妥?」江晨的視線飄過書卷,落在他臉上。
馬雲龍搖頭:「恕我愚鈍,公子似乎對它們有意容讓-—-」-莫非,是擔心招來妖族的報復嗎?」
「你猜?」
馬雲龍道:「公子如果不願與妖族為敵,就應該早點放那赤眉和尚回去。若不然,就乾脆一刀殺了,斷了妖魔的念想。是殺是放,該早做決斷。照這樣拖延下去,反而容易招來禍患—.」」
「不錯,你說了這麼多,總算有一句說對了。我就是想招點禍患!」江晨笑道,「要是貿然動刀,把妖怪們嚇得一鬨而散了,那我這麼多天豈不是白等了?」
馬雲龍露出迷惑的表情,站了半響,好像有點明白了:「公子·—-在等人?
江晨微笑頜首。
「可是———」
「你回去吧。不用擔心這些那些,一群烏合之眾罷了。」
馬雲龍仍不太滿意這個回答,但也沒有多問,深深地看了江晨一眼,轉身走出花園。
江晨隨後翻了幾頁經書,偶然一抬頭,發現安雲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兩人視線一觸,安雲袖開口道:「公子,我不明白。」
江晨反問:「你也不明白?」
「不是那些妖怪——-奴家想問的,是這個。」安雲袖伸手在書卷上指了指,「公子連續看了好幾天書,對這些東西還沒有厭煩嗎?」
「為什麼要厭煩?」
「公子———難道一點也不牴觸?」安雲袖側身邁步,像小貓似的從他身邊蹭過,「就算明知道需要這個,但因為是仇家的學說,所以潛意識裡應該還會感到十分痛恨的吧?可我看得出來,公子是真心對這個很感興趣,沒有一點勉強的意思。公子心裏面,是怎麼想的呢?」
「你也清楚,修行便是修心,乃本身之事,旁人強迫不來。若非本心自願,
就算誦經千萬遍,也不會有半點收穫。」江晨隨手摸了摸她柔順的黑髮,
道:「先別說我了,我倒想知道,這佛理枯燥無味,你從小開始修行,又是怎麼忍受的呢?」
安雲袖半眯著眼,享受著撫摸,半響才道:「奴家小時候什麼也不懂,別人跟我說這個很有趣、很有用,我就信了,又見其他同齡人也都是這樣,就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那你又是怎麼從千萬沙彌中脫穎而出,被不動明王選中為弟子的呢?」
江晨問完這話,感受到安雲袖的身子微微一僵。可見她對於「不動明王」這四個字,著實非常敏感。
安雲袖垂下眼眸,低聲道:「我也不清楚不動世尊為何選中了我,其實論資質、論修為、論悟性,我都不是最好的,可能是因為我心無雜念,一片赤誠吧!」
「那阿秀姑娘呢?她也是不動明王的弟子?」
聽到那個名字,安雲袖的情緒變化比之前還大,微顫著道:「是。」
江晨見她一臉惶恐不安,便不提阿秀,轉言道:「你對你的那位師尊,應該是十分崇敬的吧?」
「是。在我心裡,師尊就如神佛,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智慧無邊,法力無邊!」
「現在也是這麼覺得?」
「從來沒有改變過!」
「你很坦誠。」
「我不願對公子撒謊。」安雲袖抬頭,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公子若因此要殺我,我也絕無怨言!」
「既然如此-—」江晨一隻手托起她光潔的下巴,端詳她面上神情,「不動明王那一掌拍下來的時候,你為什麼要站在我旁邊,讓他有所顧忌,留了一分餘地?你既然對他敬若神明,又做出這樣的舉動,不覺得矛盾嗎?」
「那是因為-奴家的心本來就是如此矛盾著的啊!」安雲袖臉蛋微紅,眼眸里亮晶晶的,「奴家愛著公子,跟奴家敬畏師尊,這兩種情感是同時存在的,
所以奴家左右為難,最後無論怎樣選擇,都不足為奇吧?」
「這樣啊-———」江晨點了點頭,略一沉吟,道,「你剛才問我以何種心態修行,我告訴你,是赤眉和尚給了我啟發。所謂修佛,乃是修心中之佛,與旁人無關。」
他伸手摸了一下安雲袖的腦袋,「我心裏面的那尊佛,應該是盡善盡美的,
可不是浮屠教主那種東西。像他那樣的,只能稱為『魔」!而我所學所思,都是為了完善我心中之佛,所以,為什麼要牴觸呢?」
安雲袖思索片刻,眨了眨眼,露出發自內心的崇敬表情:「公子果然深具慧根!」
江晨笑道:「你先別急著拍馬屁,等我學成的時候,你才能看到真正的慧根。」
安雲袖一下紅了臉,聲如蚊:「奴家等著公子————
上官玥走了,屋內兩個少年仍陶醉在琴聲的餘韻中。
谷玉堂眯著眼睛搖頭晃腦,手掌無意識地虛按空氣,像是在打著節拍。
宮勇睿則感覺渾身懶洋洋的,頭皮有酥麻之感,這感覺十分舒適,讓人難以割捨。
兩人都沒有察覺,屋裡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人。
或者說,一個鬼。
白衣女子在宮勇睿床前站了許久,緩緩嘆出一口氣。
涼颶颶的氣息,讓昏昏欲睡的宮勇睿雯時清醒。
「小幽姑娘?」
小幽淡淡地道:「這首曲子是昨夜楚懷秋教他的。」
宮勇睿腦子仍有些混沌,一時轉不過彎來,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哎呀,竟有此事!」座椅上的谷玉堂睜開眼晴,按桌而起,「上官小姐為了給我師弟療傷,居然連夜學琴!這份心意,師弟你怎麼消受得起啊!」
宮勇睿經他一提醒,也露出感動的神情。
小幽對這種被色慾沖昏頭腦的男人徹底失望了,懶得多說,冷冷地道:「還有另一件事,你們必須要去勸勸惜花公子。」
谷玉堂道:「啥事,你說。」
「立即除掉赤眉和尚,免生後患!」
谷玉堂看見她眉梢眼角的殺氣,不由往後退了幾步,道:「我知道你很想幹掉赤眉和尚報仇,但這事我幫不上忙,江公子非要留著那和尚,誰也勸不動。」
他盯著小幽,眼珠轉了轉,「小幽姑娘,你不妨自己去試試?你長得這麼漂亮,說不定江公子看在你的面上,一心軟就答應了呢?」
小幽冷冷地道:「我是個女鬼。」
「我知道,還是個很漂亮的女鬼。」谷玉堂嘿嘿笑起來,「說不定惜花公子就欣賞你這樣的,幽怨中帶著殺氣,有時候很安靜有時候很潑辣-—--媽呀!」
他突然尖叫一聲,因為小幽竟朝他撲了過來。
雖然是光天化日,但一個白衣女鬼披散著頭髮撲到你面前的時候,縱然是響噹噹的大劍士,也免不了駭得哭爹喊娘。
谷玉堂心慌意亂,連滾帶爬,伸手去摸劍,卻摸了個空,這時候身子一涼,
猛一哆嗦,小幽已從他身邊飄了過去。
「奶奶的,嚇死我了!」
谷玉堂轉頭看見小幽徑直飄出了門外,才拍了拍胸口,心悸未平。
回過神他才發現蜜餓、乾果、茶水都被弄灑了一地,自己褲子還濕漉的,
也不知是茶水還是尿水。
「龜孫女,偷襲算什麼本事!有種下次光明正大地單挑!」
晚上,江晨在書房看書,忽覺室內無端生出一股寒風,颳得燭光搖曳不止。
他放下經卷,還沒說話,侍立在一旁的安雲袖搶先開口:「進屋先敲門,這點禮數都不懂嗎?」
門外靜了靜,繼而響起了三下扣門聲,小幽的嗓音從外面傳來:「小女子楊幽,求見江公子。」
安雲袖警覺地豎起眉毛:「都這麼晚了,江公子要睡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2
「無妨。」江晨擺擺手,朝門外道,「進來吧。」
一個半透明的白色身影穿過房門,飄然而入。
看到這一幕的安雲袖不由睜大眼晴,面上兼具好奇和恐懼之色。
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一個活靈活現的鬼魂。這種鬼魂,跟其它那些失了靈智、只會張牙舞爪鳴鳴怪叫的低等陰靈不同,她還保留著完整的記憶,甚至連喜怒哀樂都與生前無異,沒有過多受到怨念的影響,這是極其難得的。
這種稀有鬼魂,要麼生前就具備不俗的修為,要麼在死後七日之內承受了佛道秘法,又或兩者兼備,方能超脫生死邊界,以陰魂之身保留陽識,長存人間。
對於佛門弟子來說,這是一種絕佳的實驗材料。據安雲袖所知,有不少高僧大能都在私下裡製造這樣的活死人,以圖探尋冥界與靈魂的奧妙,甚至更進一步,窺視「涅」與「永生」之秘。
所以,小幽的存在,並非偶然,而是一種刻意———
江晨也是在那天看到小幽之後,就立即明白了赤眉為何要占據一座城池、見到自己之後也不願棄城離去的緣由。
一座城池幾萬人,就只誕生了一個小幽。
而小幽的存在,或許不僅僅是赤眉自己的願望,也是隱藏在黑幕之後的大人物們的意志。
所以,哪怕冒著被路過的人界強者誅殺的危險,赤眉也要賴在武王城不肯挪窩,為此,他甚至不惜犯險與惜花公子一戰!
那麼,在赤眉身後、鍾水月身後,是否還站著一個更為幽深巨大的暗影?
江晨看著小幽慢慢飄到書案前,目光從她半透明的身軀穿過,仿佛又看到了那個黑衣老人的面容,正將陰冷的目光投注過來。
他搖搖頭將這種聯想甩開,開口問:「小幽,找我有什麼事?」
小幽不敢與他直視,低頭道:「我想懇請江公子,儘早誅殺赤眉和尚,以免日後生出禍患!」
江晨一點也不奇怪她會有這樣的請求,
小幽如今的狀況,九成與赤眉脫不了干係。
沒有半夜跑去索命,可以說已經是很克制了。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懼怕。
赤眉畢竟是貨真價實的陽神修為,佛法精深,即便被鎖在樹上,四肢俱斷,
也絕非尋常人物可以奈何。
江晨同情小幽,但他與小幽非親非故,並不想因為她簡簡單單的一句請求,
就打亂自己的布置。
所以,在小幽緊張的等待中,他緩緩搖了搖頭,道:「赤眉的命,我暫時留著有用。」
小幽一臉失望之色,溢於言表。
如果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凶名赫赫的惜花公子,而是別人的話,她說不定就忍不住披頭散髮,露出掙擰厲鬼相了。
抬頭看著江晨,小幽仍不死心,道:「江公子,赤眉此人罪大惡極,武王城數萬條人命都是為他所害,此人一日不除—.」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了。我自有安排。」
小幽呆立半響,面上神色變幻,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幽然道:「江公子,
你覺得我容貌怎樣?」
「你?」江晨聽到這話,意外地眯起眼睛。
他旁邊的安雲袖則豎起了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