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心裡打了個寒顫,一陣慶幸和後怕,
如果假冒自己的雲素,遇到了準備萬全的林曦,會演變成什麼樣的局面?這一夜,或許自己只要再來遲片刻,就能親眼目睹那個可怕的結果—
林曦也感受到他心情的沉重,捏了捏他的手掌,道:「不必擔心,我會把握分寸。不過,你最好還是把她看緊一點————」
話說了半截,她忽然定住,末了,又搖了搖頭:「也說不準,或許她會笑到最後。」
「說什麼傻話·——」
「傻話嗎?」林曦輕輕一笑,兼有自嘲和不屑,「以前可能是傻話,現在誰說得准呢?」
江晨無言之中,又聽她嘆息道:「同樣一張臉,當初看起來那麼熟悉親切,
現在隔我這麼近,卻覺得很模糊,怎麼都看不透。」
她咬著下唇,目光直勾勾地盯過來,眼神前所未有的凌厲和詭異,直看得江晨坐立不安,方咬牙道:「我說要把這盤龍宮送你,你一口回絕,轉頭卻找人從我手中搶奪一一為什麼?是覺得我手裡的東西髒,污了你的清白麼?」
江晨抵受不住她的目光,不得不開口:「你我都不是孤家寡人,盤龍宮也不是說送就送。」
「是了,在那麼多紅顏知己面前,你當然要顧及一下顏面,不能吃嗟來之食。」林曦冷笑,聲腔微微顫抖,眼角又一滴淚珠滑下,「白送上門的東西,當然不值得珍惜。就像當初的我,要是沒有拋下矜持,也能維持最起碼的尊嚴,不至於在你眼裡如此輕賤。或許多年以後,還能賺得你一聲嘆息呢!」
「你別這麼說—」
「難道我說的不對?」嗓音驟然提高,然而在即將崩潰的瞬間,卻又倔強地強按住奔湧上來的情緒,幾個吐息後,林曦撫平了顫抖的聲調,低弱地道,「我已經學會了用鎧甲保護自己,你是我唯一的軟肋,是我自作聰明,以為倒持太阿就可以讓人感動。這殺人不見血的刀子啊,比所有的神兵利刃都更要命—.」
江晨定定地看著她,也在此刻意識到,自己將失去某種寶貴的東西,或許永遠也無法挽回。
「我一直在努力去容忍別人,可惜,卻沒有人願意容忍我——」林曦吸了一下鼻子,在這一刻,她真的控制不住潛然而下的淚水,「既然無論怎麼做都改變不了結果的話,為何不拋棄這天真的願望?從今往後,青冥聖女和惜花公子各走各路—」
「阿曦!你先別急!」
林曦沒有理會江晨的呼喚,她的手撐在床頭,支起身子,仰著臉,閉了閉眼,任由淚珠從兩頰滑落:「你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我也不會再是你的絆腳石。今晚的這場訣別,就當是—————
語聲忽然中止,因為江晨樓住了她的肩膀。
「阿曦,你聽我說。」
林曦聽見劇烈的心跳聲,這又讓她心中一酸,不忍迎對江晨的目光,垂頭默然不語。
「我知道你一定很怨恨我,每次都這麼軟弱怯懦,讓你失望透頂——」江晨臉色十分慘澹難看。
林曦似乎對他此刻心情感同身受,慢慢地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嘴唇。
「我明白的。」林曦紅著眼睛,幽幽一嘆,「但既然各自決心已定,你也不必浪費口舌了吧。最後一晚———-要跟我好好告別嗎?」
「今晚—」江晨只說了兩個字,就沒有再說下去。他微微別開目光,林曦也始終垂著眼眸,兩個人都沒有看對方。
此時此景,何等難言。林曦在等著他的回答,可他又如何能啟口?眼看著漫長難熬的沉默仿佛沒有盡頭,林曦還是主動開啟話端:
「算了,雖然很懷念,但也不難為你了。』
她的語氣似乎恢復了輕鬆淡然,可江晨分明聽到了尾音勾連著一陣綿綿細雨,是那麼幽怨悲傷。再看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中,正有一絲黯然游移流動,漸漸擴散開來。
江晨體悟到了什麼,輕聲問:「你都知道了?」
林曦幅度微小地點點頭:「你每一句話,我都認真聽著。「馬陰藏相」這個詞,你雖然只說了一遍,我卻記得很清楚,再翻閱了一些典籍,自然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所以你這幾天一直在看書?」
「我想找到它的解法。」林曦垂著眼臉,「你不喜佛法,一定是被人強行灌注這境界,身不由己。要想破除這境界,要麼自廢修為,要麼重修佛法,以你的聰慧,只要能放下偏執靜心鑽研,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掌控自如。可惜,我大概是沒機會見證這一刻了————.」
她始終沒有抬頭。即便在這時候,她仍不忍心見到他狼狽失落的模樣。但在這一刻,她真的想哭。
就算再怎麼做足準備,真當到了這一刻,也覺得難以承受。何況,她是真的以為能夠情系他一生,無憾無悔。
江晨看著她淚流滿面的臉龐,胸口好像被一塊巨石堵住,眼前那張美麗的面容,也在濕潤中模糊起來。
他總算明白雲素所說的那句話:她從這裡得到的歡樂有多少,此刻的心痛就有多少。
沉默了良久,他緩緩道:「那麼你也應該明白,這些天我不找你的緣由。」
「嗯。
「因為這個,促使你最後下定了決心嗎?」
「與這無關。」
「那前幾天—.」
「好了!既然你非要聽,那我告訴你,是又怎樣?」林曦應了幾回後,終於還是受不了這質疑中的偏見,情緒驟然爆發出來,「反正在你眼裡,我就是這種不要臉的女人,一天到晚只想著跟你好!那你倒是行行好,施捨一點雨露給我,
不要擺狗屁架子行不行?就算你有苦衷,為什麼不直接對我說,反而要跟姓雲的串通起來一起騙我?我知道你煩悶,你不敢面對我,我不是不能裝糊塗,可你為什麼又跟姓雲的打得火熱?是因為她不請人事,所以你覺得她能被你騙一輩子嗎?」
激憤的語聲在寂靜的夜裡傳出去很遠,但林曦周圍一向有蜃珠守護,也不虞他人知曉。
林曦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胸中委屈卻沒有因此而一掃而清,反而越覺得氣苦。
「我不是不能等,可你越來越過分,根本就是故意跟我為難!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沒有這種事我就活不下去了嗎?」
江晨一直沒有說話,忽然吐出一口氣,伸出一隻手。
「這時候你還想幹嘛?」林曦一開始愣了會兒,回過神來,怒嗔道,「是不是跟那個姓雲的一樣,也想用幻術對付我?」
「不是!」
「休想!」林曦掙扎著,幾乎要跳起來,「我不吃那套—一她手腳用力,簡直快跟江晨廝打起來,但掙扎幾下之後,她忽然感受到了異樣,眼晴一下眯起:「這是什麼————-幻術?」
江晨反問:「幻術能瞞得過你眼晴嗎?」
林曦本來還想說什麼,嘴唇忽然被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