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林麒喪命,口舌之爭

  江晨看著林麒的性命漸漸走向終點,低頭淡淡地道:「光一個陳煜平息不了妖后的怒火,更平息不了我的怒火,加上你才算勉強交差。你為林家的霸業犧牲,也算死得其所。」

  明明正在親手扼殺一條性命,他的神情卻無比平靜,仿佛手中握著的不是青冥殿主的義子,而是一隻雞、一條狗。

  傳言中的惜花公子集瘋狂與冷酷於一身,他可以用最溫柔的動作去凌虐嬌弱美麗的少女。而這種傳言,正在所有人面前凝結為真實的形象。

  「小姐讓你住手。」紅衣女子叫道。

  這一聲喊得十分響亮,江晨沒辦法裝作聽不到,他側過半臉警過來一眼,微笑道:「沒聽見。」

  雖然只是很普通的一警,紅衣女子條然瞪大雙目,無法再開口。

  沒有人知道,在惜花公子轉過臉的一瞬間,她在他背後看到了怎樣的幻影。

  這個人———··果然跟傳聞中一樣,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魔—····-虧我還以為小姐看上的人,只是因為特立獨行才不容於世———·

  那註定是讓紅衣女子難忘的一眼,江晨完全顛覆了她過去所積累的印象。

  「大概還有半柱香的時間,你可以慢慢回味生命的餘暉。」江晨視線落回林麒臉上,慢條斯理地道,「我這個人一向仁慈,只要有機會,我都儘可能地讓死者說出最後的遺言。剛才給了你那麼多時間,你應該死而無憾了吧?」

  林麒奮力瞪大眼睛。如果不是喉嚨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覺,他一定會破口大罵。

  他怎麼會無憾呢?

  倘若不把江晨罵個狗血淋頭,他即使咽了氣,恐怕也很難閉上眼睛。

  江晨微笑著繼續道:「我知道你還有些不甘。阿梅是你的好朋友,但在最後的時候,她卻沒來送你一程,這滋味是不是很難受?」

  他好像也替林麒著急,舉目朝四周看了看,「她到底幹什麼去了呢?這麼久了還沒來,再過一會兒你就等不到她了——」

  林麒瞳孔微微凝縮,像是被戳中了痛處。

  不遠處的林曦,臉色也是一變。江晨這話說起來似乎漫不經心,但又好像暗指著什麼。難道,他猜出了阿梅的目的?

  「直到現在,你還是很不服氣。是不是以為我終究不敢得罪你家教主,會在最後的時候放手?」江晨慢悠悠地掃過他全身,「還是說,你藏著什麼護身的法寶,只要肉身不毀,魂魄不散,就能拯救你的性命?」

  林麒撐到此時,已經有些熬不住。他唇角溢出一股紫色血水,雙眼朝外凸出,快要走到最後的時刻。

  「明明被殺死的敵人,過一陣又好模好樣地出現在我面前,這種虧我已經吃了好幾次---」江晨嘆息著,另一隻手也伸過去,兩臂一起用力,竟慢慢將林麒的脖子撕扯開來,「希望這一次,不要再跟我開這種玩笑了!」

  血噴如泉,灑了他滿身滿臉。他卻不作理會,專心專注地扯斷了林麒的頸椎,把他的整個腦袋完完全全地撕了下來,然後拿到眼前看了一眼一這位林家忠僕的頭顱好像還沒完全死掉,面孔顯得無比掙獰可怖,額角上的黑筋根根凸起,臉上的肌肉,似乎每一塊都在顫抖扭曲,血水流下面頰,如同髒石板上的污泥痕···

  對視了片刻,等到那雙眼裡的神采散盡,江晨丟下另一邊屍身,從衣衫上撕下一塊布片包住頭顱,轉身朝雲素走來。

  身為桃花刺客,雲素手上沾染的鮮血不比江晨少多少。但她一向奉行殺人的美感,很少做出這種把自己弄得血淋淋的舉動。

  看到江晨一身帶血地走來,雲素的眉頭先是輕輕一皺繼而舒展開來,嘴角盪起一絲笑意,迎上前道:「你殺了青冥殿主的干几子,不怕他跟你翻臉?」

  江晨沒有直接回答,拋了拋手上的頭顱:「這東西送給你母親,算是林家的賠罪禮,希望能稍減她怒氣。」

  雲素看了一眼旁邊的林曦,林曦沒有說話,只直勾勾盯著江晨。

  雲素也沒有伸手去接,道:「這種東西未免也太血腥了,母親素愛乾淨,不一定會喜歡的。」

  「那就找個山溝,把這東西丟了餵烏鴉吧。」

  林曦嘴唇動了動,還是忍住了沒開口。

  雲素好像有些明白了江晨的意思,雖然臉上還帶著十分嫌棄之色,但還是伸出手來,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那個血淋淋的布團。

  「死了都要讓他屍首分離嗎,會不會太殘忍了些?」

  「對於他來說,這結局剛剛好。」

  「他是不是欠了你很多錢?」

  「本來欠了很多,現在一筆勾銷了。」江晨道,「拿穩,小心弄髒衣袖。」

  雲素白了他一眼。她一點都不覺得手中這東西值得她親手去拿,如果不是江晨幾番要求,她早就把這玩意兒扔下山崖了。

  她扭轉身來面向林曦的時候,臉上已恢復了盈盈笑意,用一種恰到好處的親切語氣道:「天色不早了,林小姐遠來辛苦,不管這盟約成不成,你們都是盤龍宮的貴客,請隨我去蓮湘閣歇息—.」」

  「不用了,我住金風院就行。」林曦開口道。

  「金風院?」以雲素的機敏,當然不會覺得這個地名只是有點耳熟。

  她的眼瞳先是微微一縮,整張臉孔都散發出一股陰沉的味道,連帶著身後的暮色都仿佛幽深了幾分,繼而又舒緩下來,仿佛那一剎那的冰寒只是錯覺。

  再次開口時,她唇角的笑容顯出幾分邪異,「這不妥吧?兩位雖有夫妻之名,但畢竟大禮未成,倘若同住一院,恐怕有損林小姐清譽,外人也會當我盤龍宮不懂規矩,鬧出這種笑話。」

  林曦淡淡地道:「不必理會那些亂嚼舌根的庸碌之輩。我入聖教以來,便拋下了凡俗禮法,從心所欲。雲姑娘既然在江湖上闖下了桃花刺客的名頭,該不會還拘泥於世俗規矩吧?」

  雲素的笑容有些僵硬了。

  她的確向來以漠視禮法、桀驁不馴自翊,但當別人也在她面前擺出這副姿態時,她就發現著實礙眼的很。難怪桃花刺客在江湖上人人喊打,她今天總算體會到了那些人的感受··.—

  即便這張面孔擁有如此驚人的美麗,雲素也十分想把手中的頭顱直接砸過去,看她一臉血的模樣還能不能夠「桀驁不馴」得起來—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理解你的想法。但有一點林小姐你可能得注意一下,

  你我現在畢竟不是獨身行走江湖,而是代表了青冥殿和盤龍宮,不管你個人怎麼超凡脫俗,不把世間禮法放在眼裡,但我盤龍宮卻不能不顧慮世人的眼光-—」這種大道理雲素一開始說得十分彆扭,甚至還有些牙疼,因為一般都是從那些她最看不起的窮酸腐儒嘴裡說出來,被她之以鼻的,但說著說著,居然覺得越來越順暢了,「林小姐你的名節毀了,你大可不在意,但別人也會質疑我們盤龍宮是安的什麼居心,待的是什麼客——.—」」

  林曦微微笑起來,嘲諷之意溢於言表:「盤龍宮遠離人間煙火,超然於世外,但住在這裡的人卻還沒有超脫嗎?」

  雲素幾乎氣結。

  這句話把她壹得不輕。

  上一回還是她對一個正道俠士說出了類似的言語,然後一劍宰了人家。沒想到轉了一圈,這句話又落到她自己頭上。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林曦的臉頰肯定已經千瘡百孔了。但她仍保持著完美無瑕的微笑,那容顏在雲素看來十分刺眼。

  「另外,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說。」雲素已經有些難以維持風度,不然她至少會在前面加一個「請」字「他是我父親的義子,也就是我的義兄。」林曦指了指她手中提著的包裹,「如今他客死異鄉,我希望能把他的屍首帶回去,也好有個交代。」

  「原來是你的義兄啊!我還不知道這顆腦袋這麼尊貴的,突然覺得手上有些沉重了呢!」雲素眨了眨眼晴,臉上重新浮起笑容,「那麼你想怎麼交代呢?你的義兄被晨哥哥親手扯掉了腦袋,你想把這情景複述給那位聖教主大人聽嗎?」

  林曦道:「我自然有說法。」

  「這東西我拿著也什麼用,給你也不是不可以——」雲素像是稍微思考了一會兒的樣子,就在林曦以為她要答應的時候,她卻收斂了笑容,轉了語氣道,「可是仔細想想,逝者已矣,再怎麼傷心難過,人也救不回來了,又何必再讓聖教主大人徒增煩惱呢?至於這東西———」

  她掂了掂包裹,抖落幾滴血水,「不過一具空殼罷了,像林小姐這樣超脫世俗的人物,不至於還像愚夫俗子一樣拘泥於禮法規矩吧?」

  她用林曦剛才說過的言語去堵她的嘴,林曦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辯駁。

  「雲姑娘此言差矣。」林曦身後的紅衣女子適時接話道,「小麒子雖然算不得什麼大人物,但怎麼也是老爺親口承認的義子,他得罪姑爺丟了性命,也怨不得誰,但我們至少要把他的遺體帶回去,合身入,請高僧超度,才算是解了這一段因果—.」

  雲素臉上浮現幾許挪撤之色,道:「青冥殿那麼超然物外的地方,居然也講究這些俗世規矩嗎?」

  她一邊說一邊瞧著林曦,看她啞口無言的樣子,臉上笑容仿佛更盛了幾分。

  紅衣女子不慌不忙地道:「咱們小姐雖然超脫了,不拘俗禮,但青冥殿千百萬教眾,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小姐這般境界的。聖子屍身回教,也算是對他們有個交代。」

  「那麼你呢?」雲素的視線飄到她臉上,「你是像你家小姐一樣超脫了,還是沒能超脫?」

  仿佛察覺到她話里的陷阱,紅衣女子的眉尖不易覺察地微:「我雖然有些體悟,但不能跟小姐相比—...」

  「那就是還沒超脫了!」雲素俏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雙眸都彎成了月牙形狀,「那麼請問你們這些還沒超脫的教眾,對你家小姐成禮之前就與男人同住一處是什麼看法呢?」

  紅衣女子分明感受到她語中惡意,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林曦。林曦雙眸斂如一汪寒潭,靜靜望著對面。紅衣女子卻不能像她一樣沉默,強辯道:「我家小姐與我家姑爺本就許下了三世約定——·...」

  「青冥殿三百萬教眾,都清楚這個約定嗎?」雲素不依不饒地問。

  紅衣女子對這種口舌之爭感到不耐,道:「那些愚夫俗子有什麼必要知道話才說一半,她就意識到了不對,立即閉上了嘴巴。

  雲素臉上帶著盈盈笑意,把手中包裹略微提高了幾分,道:「那麼這位義兄的腦袋,也是不必給愚夫俗子們看的咯?」

  「這兩者不能混為一談———」

  紅衣女子還想辯駁,但云素已經轉過身,沿階往下走去。

  「祝你家小姐做個好夢吧。」她留下這句話,沒有回頭。

  「餵一「算了。」林曦出言道。

  她看著雲素逐漸走遠的背景,眸中盪起絲絲漣漪,聲音卻是十分低柔,「讓別人看了笑話。」

  「小姐!」紅衣女子的表情是咽不下這口惡氣。

  「你們把這裡收拾一下,一會兒來找我。」林曦淡淡地吩咐。

  當她轉過臉,面向江晨的時候,聲音里就多了幾分暖意,「我們走吧。」

  「嗯·—..—·

  剛才她與雲素的爭辯,江晨一直沒有開口。早在林曦提出金風院的時候,他腦中就開始盤恆著一個問題:今晚該怎麼過?

  自從挨了孔雀大明王那一下,他不得不被迫著修身養性,無法消受半點艷福。但林曦對他來說,畢竟不同於別人,他心中有一萬個拒絕的理由,卻一個也無法說出口。

  「不妥。」

  低微的語聲,卻被林曦察覺:「什麼不妥?」

  「沒什麼,是我做的不妥。」

  「哦。」

  兩人並肩上行,一時沉默。

  夜幕深重,山水皆暗,鴉雀暗啞,周圍所經的樓閣散發出沉鬱氣息,仿佛一尊尊遠古石化的洪荒巨獸。

  天地蕭瑟。

  戲已落幕。

  人也落寞。

  本該親密無間的兩人,雖攜手同行,卻各懷心事,良久無言。

  江晨忽然想起幼時聽到的一句感慨:「人的一生就是在漫漫黑暗中孤獨前行的過程,最親密的伴侶也只能陪你一段路,路的終點只有你自己能抵達。」

  他已經忘了是從哪個說書人嘴裡聽來這句話,此時回味起來竟分外應景。那一陣陣吹過崖岸的瀟瀟風聲,那一片片渾濁蒼茫的漠漠夜色,無不在訴說著惆帳。

  也許真如佛經所說的那樣,人於浮世,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苦樂自當,無有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