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脆弱美夢,故人聯手

  「你怨我玩弄計謀,對雲姑娘不利?」林曦輕聲辯駁,「可我回到青冥教,

  大勢已定,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情罷了。」

  「不錯,這是你該做的事情。」江晨保持著冷消的笑容,「當日我若跟你同去,只怕也就成了我該做的事情。」

  林曦提高了音調:「這天下乃大爭之世,沒有人能安享太平。你不來拿的東西,自然有人來拿!就像你想要傾覆浮屠教,但就憑你一人,又如何成事?倘若·————」

  在夜色中沒有細看她的臉色,只聽她聲音頓了頓,「倘若你願意給我一句承諾,這盤龍宮和妖界,我送你又如何?」

  江晨有些意外地轉眸看了她一眼,卻搖頭:「我對權謀沒什麼天賦,也不喜歡別人施捨的東西。」

  「天真。」林曦冷笑,「你既然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就該知道有些事情是非做不可的。相比於遙斗匹夫之勇,那些你不願的東西才是決定成敗的關鍵!你如果還自矜身份,不願與我們這些陰謀家同流合污,那麼留給你的就只有一條絕路!」

  「我知道。」

  江晨只答了三字,從語氣中卻聽不出他的情緒究竟怎樣,那並非是特別的惱怒或憎惡,當然也沒有包含太多認同。

  林曦無從判斷他的心緒,便將語氣放得輕柔:「你既然還沒有下決心,那麼,不如置身事外,遠離這場風波?」

  江晨對此沒有回覆。

  關於林曦語中的未盡之意,他已經聽懂。她是在懇求,不願與自己為敵。然而,縱然她有身不由己的苦衷,但對於雲素的故園危境,他又如何能坐視不理?

  林曦用神通大概能猜到些住他的心思情緒,畢竟兩人曾有過數次心靈相通抵禦外敵的經歷。但她卻不想用這種手段去擴大兩人的隔閣,她寧願用腦子去揣摩,順便也將自己的心意傳遞。

  「你一直認為,復仇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你可以豁出性命,卻不願意將其他人也卷進來,是不是?」她主動牽上了江晨的手掌,「善良而天真的想法,卻讓我感覺到你的溫柔。」

  話題似乎轉開,不再那麼冰冷對立,好像這才符合山間夜色氛圍。

  握住那隻溫玉般的手掌,仿佛又回到了從前,但兩人卻都知道,這不過是一時的錯覺,回不去的終究回不去,片刻的緩和僅僅只因為各自的不舍,在事實面前顯得如此脆弱,或許只需輕吹口氣,這美夢便要塌破滅。

  林曦明白這夢境的脆弱,故而她的聲音也愈發輕柔:「雲姑娘是你的紅顏知己,我是你的未婚妻,兩個人擺在你面前,我不勸你幫誰不幫誰,只求你閉上眼晴,也對我溫柔一次,可以嗎?」

  感受到旁側少女難以割捨的依戀,江晨亦同樣珍惜,因此他遲遲沒有說出那個唯一的答案。

  林曦猜出這沉默表明的態度,但她視若無睹,不願多想。她只願專心享受這氛圍,即使古怪而脆弱,她也能憑此忘卻心中滿溢的苦澀。

  她歪著頭,輕輕貼住他的肩膀,露出貓咪般柔順的神情,溫潤的嘴唇如夢似的呢喃:「我盼著與你重逢,但絕非在這樣的情景下,可是每一天的等待,每一次聽說你的消息都讓我焦灼不安—·.」

  江晨微微側目,正望見少女眼眸中滿溢的溫柔,仿如在這夜幕中生出明亮的星光。細語緩緩滑過心間,撥動那根弦輕輕震動,他忍不住仰起臉來,悵然地望向天邊。

  這時才領會到林曦口中所說,雖短短一二十日,卻是何等久違-——

  感受著他的注視,林曦面帶嫣然之色,緩緩閉上雙目,嬌艷的嘴唇等待採擷江晨卻沒有動。

  非他故作矜持,但他自知在男女一事上從來都沒有堅定的意志,若在意亂情迷時胡亂許下承諾,那才是真正害人害己。

  「快親上去!親上去———」遠處的宮闕檐角之上,紅衣女子居高眺望,比當事人更為焦急地催促,良久憤怒地一錘拳頭,咬牙切齒地道,「這個王八羔子!」

  她轉頭看到阿梅面上不屑的冷笑,不由忿忿道:「笑什麼?小姐守了活寡你覺得很高興嗎?」

  山腳下的黯淡陰影中,亦有一雙熠熠妙目仰望著這一幕。

  片刻,那原本覆著嚴霜的面容稍有緩和。

  良久的沉默,林曦的眼皮睜開,如水的眸光凝視江晨的目光,心中的滋味難以形容。

  她本該羞憤,但實則沒有多少羞憤。在你我之間,有些情緒仿佛只是做給外人看的多餘表示。她和他都在調適自己的心情,對視的神色仍顯得自然。旁人恐怕很難理解,因此而徒增煩惱。

  只是這微妙的氛圍終究脆弱。在外界的干擾下,一觸即破。

  暗夜中,地底深處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剎那騰起的紫黑色光芒漫過山腳大地。

  江晨冷然垂目,正好看到一個漆黑的人影從地底衝出,一照面就撞碎了第一層妖魔的防線,連帶著後方數百米妖魔都跟著人仰馬翻。

  「那就是你們等待的東西?」他開口發問。

  林曦低頭看了一眼,心中不可避免地閃過驚訝的情緒,又回眸觀察他臉色,

  道:「可能出了點意外————-原本的計劃不是這樣。」」

  江晨看著那黑色人影在妖魔中橫衝直撞,問道:「那應該是怎樣?」

  「打開兩界通道,竊取九嬰的力量之後,差不多就該結束了,但-———--妖界九嬰那邊,子平可能遇到了麻煩。」林曦的視線在他臉上游弋,語氣似帶著些許不安。

  江晨發出幾聲嘿然冷笑之後,便凝目注視山下的情景。

  看到一個個強壯擰的妖王在那黑色人影面前如同孩童般不堪一擊,而雲蝶三人所在的位置卻離那處不遠,江晨的眉頭不禁又皺緊了,向林曦警去一眼。

  「你說的子平,就是山下那個黑東西?」

  「我不確定———」

  察覺到事態失控,林曦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數倍。即便她本身擁有控制情緒的神通,但在這由內而生的心魔面前卻是徒勞的,「子平可能被九嬰反噬了·—」

  「快讓他住手!」江晨語氣也變得急促。

  那名為子平的黑影已經勢如破竹地在妖群中掀起一片血色的波浪,快速地接近了雲蝶和溫勝、靈萱三人。

  雙方只剩下二十餘丈的距離,從江晨的角度望下去,那兩團人影馬上就要貼在一起。而周圍的群妖早已被那殘暴凌厲的手段駭破了膽,陣型潰散得一塌糊塗,接近一半的人都在調頭逃命。

  「我做不到!」林曦叫道,「北豐丹剛剛傳來消息,子平已經失了神志,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你闖下這樣大的禍,還想一走了之!」江晨厲聲道,「告訴北豐丹,讓他自己出來攔住那個鬼東西!」

  林曦都無暇注意他第一次用這般疾言厲色的語氣對自己說話,她只想快點恢復冷靜,但她的氣血、呼吸、甚至毛孔的關閉都初一一個十分紊亂的狀態,這讓她說話的嗓音都在發顫:「北豐丹不肯拼命——雲蝶——·這一劫躲不過了—··.

  江晨按捺不住,就要縱身衝下去,然而手腕一緊,卻被林曦死死拽住。

  「來不及了!你現在過去,也最多趕上給她收屍!」

  「那也要—

  江晨奮力一掙,但手臂卻被一圈無形念力緊緊箍住,以他玄罡力量竟一時掙脫不得。

  「別傻了,雲蝶死了對你更好!」林曦幾乎是在他耳邊吼出這句話來。

  江晨愜住了。

  「你說什麼?」

  「她死了,雲姑娘才會死心塌地地跟你走。」林曦深吸一口氣,原本帶著哭腔的語調漸漸恢復了平穩,「還不明白嗎?一個無家可歸的女子,只剩下一條路可以走。你再拿我的性命去償還這筆債,為她母親報仇,從此她-

  —

  「你說的什麼混帳話!」

  「你才是混帳!你以為我不想殺她?錯了,那天晚上在姻緣樹下的時候,我就想殺她!要不是芸清突然過來—————」林曦瞪著江晨的眼睛,條然收聲。

  她將這話說開,也不知費了多少的勇氣。但後面更為不堪的言語,她終究沒那份決心。

  江晨愜愜地看著她,幾乎忘卻了下方的戰場:「原來你———·

  「我又如何不知道,她每次看我的眼神?」林曦唇邊露出一絲淒冷的弧度,

  江晨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臉上出現這種表情,這次卻格外讓他陌生,「她每次看我的時候,第一眼都落在咽喉上,然後是胸口,然後是額頭,你以為我不明白她在想什麼?」

  她眼眸中泛著水光,內里的神采卻亮得嚇人,「我給你種下的痴情咒,才第二天就被她破去了。她還在你身上留了靈波,說希望見我一面——」

  江晨幾乎要聽傻了。

  這時候下方傳來轟然一聲劇響,將他從這噩夢般的故事裡喚醒過來。

  沖天騰起的煙塵漸漸散落之後,人們看到了那場撞擊的結果。

  黑色的妖異身影停在離雲蝶不過數丈之處,它前方立著一頭燃燒著蒼白火焰的雪色天狐。

  天狐的皮毛,染著斑斑血跡,不再是純白的雪色。而它眼瞳中的幽光,則泛著詭的湛藍,猶如千年冰川上的極光,美麗而深邃。

  黑武士手持一柄烏黑無光的長劍,雙臂微微顫抖。他略躬著背抬起頭,似乎也因第一次遇到這麼強悍的對手而驚訝。

  擋在雲蝶前面的溫勝本已做好了硬接一擊的準備,鍾璃的突然出現著實在他意料之外。

  溫勝看著眼前占據了大半視野的九條粗大狐尾,朗聲笑道:「老狐狸,還不逃跑嗎?這可不像你的作風!」

  「我闖下的禍端,我來親手解決。」鍾璃的嗓音帶著低沉的喘息。

  可見剛才撞退黑武士的那一擊,對他消耗不小。

  「你擔待得起嗎?」雲蝶冷冷地道,

  沒等鍾璃再回答,前方的黑武士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豪,挾著一片黑色的幽光撲來過來。

  「當心,那是黑水一一溫勝一句話未落,那六丈多高的天狐軀體便在發出一聲慘嚎的同時倒飛過來。溫勝趕忙用神通使了個巧勁,堪堪將衝力卸去。

  他心裡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一一鍾璃雖然人品不堪,卻是貨真價實的妖界最強者,居然連這黑武士一招都沒接住···

  此時卻連驚駭的情緒都不充許停留,溫勝在接住鍾璃妖身的同時,便警見了緊隨而來的那一抹漆黑的幽冷光芒,時間,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然而若論震驚,無人會比鍾璃更甚。他無論如何也料不到自己一照面就被震散了架勢,那場面就像是大漢打嬰孩似的毫無懸念,力量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計。

  強烈的恐懼感不可抑止地從心底淌出,令天狐又一次生出逃跑的衝動。

  鍾璃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完完全全地被壓制了,而不是其他諸如輕敵之類的原因。他已經全力招架,但遍布在身前的十八層妖力卻好似紙糊的一般,被悉數捅破。黑武士那一劍並未運用太多技巧,然而神通自成,氣勁渾融樸拙,又附有黑水之毒,生生轟散了天狐的防禦,若非妖身皮糙肉厚,只這一劍就得傷筋動骨。

  衝擊之下,溫勝亦覺艱難。他卸掉鍾璃的衝力已屬不易,縱然是圓滿無漏的防禦圈,要容納外人也得張開缺口,但黑武士這一劍來得何其毒辣,醒悟過來也來不及重整旗鼓,吃點苦頭已是難免。

  正哀嘆時,旁邊卻然掠過一股沛然磅礴的勁道,帶著熟悉而久違的清悅龍嘯之聲,悍然撞上了前方黑色人影。

  轟然巨響之後,黑武士再度被掀飛出去。

  溫勝側目望向旁邊沉穩走來的那個偉岸身影,看到那襲褪色灰衣之上的英武臉龐,他面上露出萬分感慨的表情。

  而在溫勝之後,雲蝶的神色更為複雜。

  「老謝——...」

  謝元擺了擺手,指向遠方土坑中憤然躍出的黑暗武士,口中道:「敘舊的話以後再說。」

  這時鐘璃也在溫勝另一側站定,即使是一張狐狸臉,也顯出極端鮮活的神情,仿佛五味雜陳。

  望著那三人並肩而立的背影,雲蝶募然意識到,這是時隔百年以來,妖界的天地雙使,以及前後兩任妖聖,頭一回聯手作戰。

  如此豪華的陣容,就算是幾位教主級別的老怪物降臨,也得掂量一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