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心靈相通的劍道宗師聯袂使出的這一招「千軍一擊」,瞬間便顛覆了鍾璃所營造的天威領域,一層層護身靈波如薄紙般被擊穿,轉眼便無路可退。
千軍所向披靡,煌煌天威竟被這人間武力所傾覆,縱使昔日統率一界的蓋世妖魔,也對這局面始料不及,乃至劍氣臨身之際,鍾璃面上還殘留著驚愣的神情。
就趁他猝不及防,給他致命一擊!』江晨指引著軍陣,浩蕩合圍過去。
以他此時的劍術造諧,相信即便是血帝尊在此,恐怕也得好一陣手忙腳亂。
而鍾璃的劍術,大概還沒達到能給血帝尊提鞋的程度吧。
但天妖畢竟是天妖。
他的確不精通劍術,對於四面八方洶湧而至的漆黑漩渦與星雲劍氣,他完全看不到出路何在一一但這並不妨礙他以自己的手段脫身!
只見鍾璃周身忽然燃燒起一團碧綠鬼火,搖曳不定,一層層膨脹開來,如同千層花瓣綻放。
旋即,隨著一道道劍氣傾瀉降臨,鬼火構成的花瓣被迅速刺穿、撕裂、進散,但藏於其中的人影卻已香然無蹤。
鍾璃看不懂江晨的劍術,江晨也同樣看不懂,鍾璃是怎樣從這種必死的絕陣中逃脫的!
好在,江晨也早已備下了第二手準備。
身為妖仙的鐘璃,能用江晨看不懂的手段逃脫,但三公子葉華卻不行。此時,葉華還留在陣中,拔劍揮砍,以護體玄罡強硬抵擋著四方劍氣。
憑「枯木劍術」與「衝鋒劍」合璧之威,除非血帝尊或者四大劍聖在此,江晨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能夠正面擋下自己和熒惑一一葉華當然還差得遠。
儘管擁有九階「無解」的修為,但養尊處優的三公子終究少了那份向死而生的決然勇氣,在那天下至剛至猛的劍陣面前渺小得如飛蛾蟻一般一一錚錚鐵蹄過處,是血肉翻滾的屠宰場,任你天潢貴胄,還是碌碌俗民,都沒有任何區別!
葉華面目獰,遍身都是大大小小的血口。一股冷意襲上心頭,蒼茫劍氣所指之處,仿佛有千方顆鋼針扎入肌骨。
若非有妖皇印記傍身,僅是這雄渾蒼漠的劍勢都足以壓得他動彈不得。
葉華欲仰天長吼,但在那破開空間滾滾而來的萬丈雷霆之下,卻有一種萬念俱灰的無力感。
他乃堂堂的妖族皇子,未來的妖皇候選人,何曾感受過這樣的絕望!
以一人之力,如何對抗整個天地?
仿佛在下一瞬間,就會被從頭到腳地碾碎。
擋不住了·—.必須要逃!
僅僅一個呼吸,葉華的身軀已經滿目瘡,血如泉噴。
這條血色的身軀就地一滾,左肘一撐,人化為一道殘影彈射而起,長劍順手遞出,挾著悽厲的冷光、絕艷的痕跡朝那萬千劍陣的縫隙反攻過去。
但「千軍一擊一所留給他的空隙,真的是空隙嗎?
為求得那一線生機,葉華使出了渾身解數。無數在妖族中冠絕一時的技藝皆凝蓄於此時的逆天之戰之中。
轉瞬便是三百劍。
然而那天地之威,無窮無盡。
三百招後,也就是一念之後的工夫,勝負便分了出來。
這場一人對軍的戰鬥,隨著江晨向葉華揮出一劍而結束。
江晨掌中的細劍,劃出一掛傾瀉九天的銀河,煌煌如烈日,普照陽間。在刺盲葉華雙眼的同時,也將他掌中寶劍擊碎成幾段。劍氣未止,長驅直入,射穿了葉華的護體玄罡。
一股浩然輝煌的光芒從葉華衣襟之內透出,那是他隨身攜帶的護身法寶,足以抵禦武聖一擊。但也只是一擊,那光芒便如水中之月般碎成無數塊。
接著又有一片淡金之色湧起,一閃而逝,緊隨其後的是星星點點的紫色光華-—----護身法寶一件接一件碎裂,五次之後,所有光華斂盡,其實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對艱難求活的葉華來說,卻似百年般漫長。他此時終於再無倚仗,只覺得一股浩然無匹的巨力透入軀體,勉強偏過半邊身子,竇時間灑下一片鮮血,左臂在一陣「咔咔」脆響中骨骼盡碎。
三公子自出生以來何曾遭受過如此罪孽,直透骨髓的劇痛令他幾乎暈過去,偏偏玄罡高手的強大體魄又讓他保持著清醒。
他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感覺身軀好像是分裂成了無數塊,一塊一塊向深淵墜去——
這時候,那片幾乎要將他分戶的恐怖劍光又如錯覺般收斂回去。
他的視線漸漸變得朦朧,隱隱約約地感受到另一股強悍無匹氣息的接近那是妖聖鍾璃的怒火,純以凌駕於眾生之上的絕對力量降下了神罰一擊。
江晨早有防備,只將劍陣一轉,便駕馭著熒惑的劍勢正面迎擊過去。
漆黑的雷霆在天穹中瘋狂飛旋,再驟然爆開,轟然巨響之後,天地都失了色彩,漆黑一片。
鍾璃的氣息仍在欺近,方圓百里的氣機都隨他一念而引動,
江晨以神通抵擋,上方的空間一寸寸破碎,如同天崩地坂的景象,眼睛完全看不到東西,只聞令人牙酸的悽厲尖銳的裂響。
雙方的力量都集中在那狹小的方寸一點,若是有一點餘波進散,恐怕整座山崖都會碎為粉。
「快住手——」
1
遠方傳來雲蝶的喊聲,卻被四周涌動的氣流隔絕成無比扭曲的噪音。
天地間昏沉一片,萬籟悽惶,暗如子夜。
江晨推出了兩根手指,身上涌過一閃而逝的慘白色光暈,打破了這片昏沉的暗夜。
超出了世俗認知的一一飛鴻踏雪,迤消殘!
脆弱的平衡被打破,鍾璃遠遁十丈之外。
他所留下的殘影,被空間吞噬,如泡沫似的破碎。
大妖落在笑然亭前,看著那湮滅萬物的光芒在即將延伸到自己面前時停下,
臉上露出了無比凝重之色。
束髮的箍圈已在激戰中損壞,銀色長髮在風中飄散,而那雙深顯魔性的眼瞳,將目光集中在江晨臉上,再一次打量起這位足以與自己匹敵的陌生少年。
「你究竟是誰?」大妖此時的眼光,不再是一種俯視小輩的態度,而是在端詳一位與自己平等對話的敵手。
江晨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將地上奄奄一息的三公子像拖著一條死狗似的提在了手上,才不緊不慢地道:「在下惜花公子,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前輩敗在我這樣的無名小卒手裡,有沒有很不甘心?」
楚楚和曲宸瑜等人在駭異之餘,心裡也腹誹不止:什麼叫名不見經傳?您這位「惜花公子」的名頭,對於妖界來說可能不太昭彰,但在人間卻是如雷貫耳。
你也就欺負人家妖聖近年來很少在人間走動吧-··
身為一界之聖的鐘璃,卻真的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
他的視線在江晨臉上停留了很久,又轉到熒惑身上,最後看向最遠處剛剛趕到的雲蝶,嘴角慢慢勾起一個邪性的微笑:「看來我閉塞得太久了,還不知道人間出了這麼厲害的人物!看樣子我跟老友的這場相會,註定是要有一番熱鬧了!」
「熱不熱鬧都在其次,晚輩倒覺得,你的那位老友可能並不想見你。」江晨迎著鍾璃的視線,提著三公子往前走了兩步,在身後拖出血淋淋的痕跡。
此時江晨渾身也被鮮血染紅,臉上卻帶著淡淡的笑容,看起來倒是比鍾璃還要邪異三分,旁人瞧得背後嗖嗖直冒冷氣。
人們這時才真正意識到,眼前這位看似平凡無奇的少年,乃是惡名冠天下的「惜花公子」,一位真正的人間魔頭!
他手上所染的血腥,足以讓江湖上大部分邪魔自愧不如,更別說他還擊殺過地藏、文殊兩位大覺佛陀,傳言枯榮天尊和閻羅門徒之死也與他有關,簡直就是煞星下凡!
先前大家還被他那張和善的面具所蒙蔽,悄悄替他捏了一把汗,現在看來,
他跟對面那位天妖才算是棋逢對手吧!人間的魔頭遇上了妖界的魔頭,恐怕要打個天翻地覆,誰生誰死都不算意外。之前懷揣著的那些擔心的念頭,想來未免有些可笑。
「會面可能要推遲一些,但不會太久。」在注視江晨片刻之後,鍾璃重新恢復了輕鬆自若的神情,「你的神通很了不起,劍法也算不錯。在你這個年紀,可算是十分厲害了。不過光憑這些,還不足以阻攔我。」
「那他呢?」江晨抓著三公子的右手加重了幾分力道,三公子也配合地發出一聲低低的悶哼,「這位三公子是你的盟友吧,你不管他的死活了嗎?」
鍾璃的笑容顯出幾分譏消:「你以為,我真會在乎一個嬌生慣養的皇子嗎?」
「可是以你現在的威望,還不足以統治全部妖界吧?倘若失去了三公子這面旗幟,願意死心塌地跟你走的妖王還剩幾個呢?」
鍾璃的眼瞳微微一凝。
本來人妖兩界相隔一座盤龍宮,除了雲蝶坐鎮其中左右斡旋之外,兩界消息很難互通一一臂如對於眼前這個未及弱冠卻強得超乎常理的少年,鍾璃就從來沒有半點耳聞。
鍾璃以為對方也該如此,所以才虛言惆嚇,但眼下看來,卻不是那麼回事對方好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虛實!
莫非·—..—是雲蝶?
鍾璃眼角的餘光向雲蝶警去,妖異的雙眸里已夾帶了些許冷意。
江晨從鍾璃剎那間的表情變化知道自己一語中的。
他本來也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居然歪打正著,當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以你的本事,放在妖界大概還算過得去,可如果想跟人間群雄一較長短,未免就有些不夠看了。我勸你還是躲回山里去再潛心修煉幾十年,等到你的「狐假天威」
至少能唬住我這個後生晚輩了,再出來顯擺威風!』
雲蝶也在這時開口贊同:「五弟,你雖然拿到了妖聖之印,修為又有精進,
但你幾十年深居淺出,不知道人間諸多變化。老三隻跟你說了皇帝駕崩,但這幾十年人間又崛起了多少強者,他沒跟你說過吧?人間皇帝雖死,但御前騎士還在,你若執意發動戰爭,恐怕又要重蹈百年覆轍,害我族類生靈塗炭!本宮勸你最好還是率眾退回祖地修生養息·—.
「哈哈哈哈一-」鍾璃放聲長笑,銀髮在風中亂舞,頗有一番狂霸氣象,「蝶兒啊蝶兒,你果然被那個姓沈的人類小輩馴服,甘願做他的籠中之雀了!」
長發被狂風颳起,露出大妖幽深的眼眸,內里滿是憤滿和嘲弄,「身為妖后之尊,卻甘願侍奉人類,為此不惜鎮壓同族,封鎖祖地!回頭看看吧!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麼?都怪我們對你太過寵愛忍讓,讓你得寸進尺,越來越驕縱!都把妖族當做了自己的私物,用來討好那個人類小輩!你是不是以為,我們永遠都會對你寵溺容忍下去?」
他視線再向前越過雲蝶的肩膀,落在她後邊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身上,臉上泛起百味雜陳之色,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這就是你跟那人類小輩所生的女兒吧?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倘若讓大哥看到你的所作所為,真不曉得他該作何感想!」
他雖然只是感嘆,但作為妖仙強者的氣機始終勾連著天地。即便不是有意針對,但云蝶母女一接觸到他的目光,同時感受到實質般的刺痛,雲素下意識地就縮到了雲蝶背後,不再露身子出來。
而雲蝶身旁的靈萱和溫將軍則同時邁步上前,將雲蝶拱衛在後。
鍾璃看了這群人的動靜,淡淡地道:「當年八位妖使都對你敬慕如神,但看著你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仍舊忠於你的還有幾個?我看吶,如果不把這座牢籠打破,你恐怕一輩子都走不出來-
—一」
雲蝶臉色早已泛白,聽他言語所指,更是駭然睜大了雙目。她清楚鍾璃的本事,要是引來天罰一擊,毀掉這整座盤龍宮也就在眨眼之間。
這時卻又聽另一人出聲道:
「你要不怕惹來沈凌峰的追命一劍,儘管放手去拆就是。那邊兩座山頭,還有東邊一座山頭,我都不攔你。」江晨左手拖著三公子葉華,右手往旁邊指了指,「我不管盤龍宮在不在,唯獨這一座笑然亭,你今天別想動它!」
鍾璃聽了這狂妄到家的言語,竟沒有動怒,而是微微揚起面容,露出了感慨緬懷之色:「當初我們在這裡屯兵紮營的時候,除了這座笑然亭,其他地方都是光禿禿的,沒有這麼多樹,也沒有這麼多宮殿,除了營寨還是營寨。我們兄弟幾個就喜歡坐在這亭子裡喝酒吃肉,那時我還是八使之一,管老臭蟲叫三哥,給他敬酒他卻不喝,我就覺得他看不起我,差點跟他打起來————」一轉眼啊,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除了這座亭子,其他的都變了!」
他轉過頭去,帶著淡淡的眷戀之色,看著柱子上的斑斑裂紋,「當日出征之前,約好了得勝乃還,在此共謀一醉。想不到最後回到這裡的,就只剩我們兩個!而這唯一熟悉的地方—————今天還要毀在我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