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不得你!」這一句話,江晨沒有說出來。
因為他知道北豐丹已經從容離開。
眼前只剩下消殘的雪霧,和坍倒的石柱。
江晨也確實明白,儘管殺心熾烈,但此時此刻,本不該在這無謂之人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這結果也算理所當然一一北豐丹的神通,象徵著終結之末,永恆的死寂,乃是四大滅世力量之一,不僅體現在物理層面上的冰封,也能夠影響法則,製造大道層面上的凋亡。他若僅僅只想避戰,即便江晨掌握著空間之力,也難以限制住他。
每一任的英傑榜首,都不是易於之輩!
可惜,倘若熒惑在此,以武聖威勢強壓其身,應該是有辦法將北豐丹留下的江晨這時還不知道,被他留在金風院裡的熒惑和安雲袖幾人,也同樣遇到了麻煩。
向來平靜的金風院,現在並不平靜,
一隊裝備精良的甲士封鎖了這裡,揚言要搜尋刺客,禁止所有人出入,與桀驁不馴的曲宸瑜發生了口角,雙方劍拔弩張,幾乎大打出手。
之所以沒有真正打起來,安雲袖的居中斡旋起了一定作用,更為關鍵的是,
雙方明面上的力量對比讓曲宸瑜那支好像隨時都要奪鞘而出的利劍,終究沒有拔出來。
三公子和冷鷹都在隊伍之中,被甲士重重環衛。
上前與安雲袖交涉的,是一名眉眼細長的妖嬈男子。
「有人告發惜花公子窩藏要犯,你們這些無關人等趁早趕緊退開,免受波及!」
「都跟你們說了,惜花公子不在這裡!他一大早就出門尋花問柳去了,到現在都沒回來!」
「他有沒有回來,你說了不算,讓咱家進去一看便知!『
「女眷的住處,憑什麼讓你進來?」
雙方爭執不下,後方的三公子面上漸露不耐之色。
他朝旁邊看了一眼,無眉男子冷鷹便會意地走上前去,言簡意咳地說了兩個字:「讓開。」
「不讓!」安雲袖的回答雖然堅決,渾身肌肉卻驟然繃緊。
因為在一瞬間,眼前這位雙目深陷、神情木然的無眉男子身上閃過的殺氣,
令她感受到了浸心徹骨的寒意。
所有的毛孔都驟然收縮,大片的皮膚生出雞皮疙瘩,那寒意自心肺間遊走一圈,無處可去,最後堵在喉嚨里,傳來陣陣刺痛。
「不讓?」冷鷹又問了一次。
他似乎預見到了安雲袖的回答,臉上浮現出一種詭異陰森的笑容。
安雲袖遲遲未能開口。在她的判斷之中,就算自己與失了一臂的曲宸瑜兩個加起來,恐怕也不是此人的對手。
那麼———·
她的視線不自覺地往後飄去,越過了曲宸瑜肩頭,落在了最後那名黑衣劍土的身上。
黑衣劍士依舊沉默無言。
曲宸瑜上前一步,甩了甩空蕩蕩的右臂袖袍,道:「囂張什麼!我右手還在的時候,像你這種貨色我一天要宰好幾個!」
江晨本想快點回金風院,把楚楚這累贅早點藏進大院深處,正好叫上熒惑一起出門行動。但在半路上的一個四角涼亭里,他卻被一個不算很熟的熟人攔住。
「八公子。」江晨打了聲招呼,欲從旁邊走過。
「留步!」八公子道。
他的聲音脆生生的,看上去也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這讓江晨頗覺尷尬。
昨天晚上江晨還誇人家長得漂亮,結果連性別都搞錯了,差點就讓惜花公子的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江晨咳嗽了一聲,問:「八公子找我有事?」
「你也叫我八公子。」八公子微微嘆息一聲,神情帶著些許黯然。
這讓江晨內里一陣惡寒,心想拜託不要用這種幽怨的眼神看著我,難怪昨天晚上我沒認出你的性別,也不能全怪我眼光不好.··
江晨的注意力更多分散在八公子周圍。記得昨天那個冷鷹好像時刻跟在他身後,這會兒不知道有沒有跟來,那丑傢伙如果從暗處冷不丁來一劍,自己未必也討得了好去。
見江晨久久無言,八公子又是一聲輕嘆:「你大概已經猜到了吧,其實我不是人,是妖族的八皇子,在這盤龍宮中暫住,只是為了適應人間生活,便於將來在人間遊歷行走。」
江晨雖然原本就有所猜測,但見八公子這麼坦然相告,還是感到有些意外。
他最初就懷疑,沈凌峰主持在星月塢中修建盤龍宮,是為了封閉人妖兩界的通道。
從各種坊間傳聞可以得知,百年前妖族與御前騎士的那一戰,以妖族大敗而告終,但在妖皇被鎮壓之後,妖族的異動並沒有真正結束,各地不時掀起妖魔殺人的風波。妖魔之兇殘遠勝人類,經常一個鎮一個鎮的居民慘遭屠殺,連屍體都被啃得殘缺不全。那個嘆息結界好像存在某種漏洞,並不能完全封閉兩界通道。
直到二十多年前,這種駭人聽聞的慘事才逐漸變少了一一算算時間,正好與沈凌峰第一次來到星月塢的日期吻合!
二十多年前,雙方應該是達成了某種協議,盤龍宮落成,妖后雲蝶坐鎮於此,對所有來往妖族把關,只有經過她充許的妖族,才有機會進入人間!
江晨在盤龍宮居住的這兩日,所見所聞,都在驗證這種猜測。但當他聽八公子親口說出答案時,一些模糊的疑惑、想不通的關節,才由此豁然開朗。
「所有意圖前往人間的妖族,都必須先在盤龍宮生活一段時間,與人類賓客交友,適應和人類打交道的生活,直到完全看不出妖族異狀了,才能在得到母后允許之後,前往人間遊歷」
江晨心中又是一動:「妖后是你的生母嗎?」
八公子搖頭:「我只是側妃所出,娘娘乃父皇正宮,所以我叫她一聲母後。」
「那麼雲素—————」江晨說到這裡卻又止住。
雲素是妖后與沈凌峰所生,這件事江晨是知道的。說起來,也算是妖界的一樁醜聞,不知道這八公子有沒有知曉。
江晨轉了話題,道:「其實你不必跟我說這些。」
「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應該坦誠相待,不是嗎?」八公子眨著亮晶晶的大眼睛道。
江晨神情有點不自然,直到現在他也覺得八公子像個小女孩。
他乾咳一聲,道:「八公子———·
八公子似乎意識到他要說什麼,搶先道:「其實我來找你,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你必須馬上離開盤龍宮!」
江晨一愣:「為什麼?」
「身為皇族,我身上流淌著鯤鵬的血脈,從我出生之時就擁有了預知未來的神通。」八公子慢慢往前走了幾步,「昨晚分開之後,我一時心血來潮,想要占卜你的未來——·
江晨面色變得有點古怪,他想起了當初林曦的那一卦。眼前這傢伙不會也占卜出了什麼不得了的場面吧?
八公子的神情十分凝重:「一開始的卦象十分模糊,如有雲霧相隔,我想撥開那片雲霧,結果遭到天機反噬,昏睡了一夜。」
「那為何要我離開?」
八公子道:「就在今早,我將醒未醒之時,突然看到了未來的景象———」他抬起頭,凝視江晨的眼晴,「我看見你獨行於亡者的國度,巡於忘川之上,找不到回家的路。」
江晨皺起眉頭:「這未來——
「已經不遠!」八公子沉聲道,「我平時不做夢,每一個夢境都喻示著未來的畫面,除了少許細節,大體上不會有什麼差錯!但這既然是我的神通,由我親口泄露,就有更改的可能。」
他對上江晨視線,懇切地道,「我不騙你,你必須馬上離開了!只要遠離了我,就有避開卦象的機會!」
江晨與他四目相對,沉默了一會兒,點頭道:「好吧,等我辦完了事,就馬上離開這裡。」
「你需要多久?」八公子露出焦急的神色。
「一兩天吧。」
「來不及了!」八公子面上閃過短暫的猶豫,深吸一口氣,道,「大聖今天就會降臨,你現在不走,就沒有機會了!」
「大聖?」
「是鍾璃大聖,當今妖界最強者!」八公子急切地道,「我三哥在地牢九層祭祀七日,今天是最後一天,你要再耽擱一會兒·——」
江晨沒等他說完,面色已變:「最後一天?」
他沒有再說多餘的話,轉身就往階下掠去。
八公子看著他身影遠去,雖然覺得惜花公子最後逃命的身影頗有些倉皇,沒有道別就走也略顯失禮,但還是欣慰地舒出一口氣。
但沒過片刻,他又看到江晨的身形原路折返,箭一般掠過了涼亭,直朝宮頂衝去。
「你怎麼回來了?」八公子喊道。
風中傳來江晨的回音:「我去跟妖后娘娘告個別
八公子和楚楚四目相對,面面相。
半響,八公子看著楚楚,開口道:「這位姐姐,怎麼看著有些面生?你跟著江公子多久了?」
「我————」
楚楚的眼神四下亂瞄,面上浮現一種奇異的神情,「認識江公子三年有餘。」
八公子立即露出敬慕之色:「姐姐怎麼稱呼?」
江晨沿長階狂奔,耳畔風聲呼嘯。
他開始後悔自己的輕率,不該放任雲素獨自去冒險,心裡也夾雜了一些對雲蝶的怨一一倘若你母女二人之間能夠多一點信任,雲素又何至於需要以身犯險?為了能讓你這個母親相信,她非要親自去取證,萬一————·
他不敢多想那個萬一,暗暗捏緊了拳頭。假如真有那個「萬一」出現,他絕不會讓任何人好過!
游龍身法全力施展,江晨的身形化為一道模糊的灰影,在盤山長階上疾馳而過,不理會任何阻攔。
往往人影才現,狂風已過,沿途惹來衛兵們的一陣大呼小叫。
『就這樣直達乾元殿!』
儘管體力一直在衰減,已經明顯感覺到呼吸困難,江晨卻不願做絲毫停留。
他改用內息之法,速度反而越來越快,如一道閃電飛馳於白色台階,沿途阻擋之物,皆被他一鼓作氣地撞開。
這般莽撞地闖入一定會遭到雲蝶責罵,他也顧不得那麼多。
當肺中最後一口清氣被擠出,周遭山景,都化為朦朧翠色,江晨好像進入了另一片天地,身體的疲憊和痛苦都在離他遠去,腳下的大理石板也不那麼真實,
真幻之間,恍若化蝶而去,又似羽化飛升。
筋骨在發出輕微的脆鳴,意味著他的體魄已將二階「蛻皮」徹底打磨圓滿,
恢復到了三階「易筋」之境。
生機勃發,真元充沛,此時的三階「易筋」,比起從前的三階體魄,雖然名義上是同一境界,內里卻天差地別!
江晨奔騰之際,只覺得廣闊天地間毫無滯礙,幾欲乘風飛去。
直到一股突如其來的沉重壓力漫上身軀,他才驟然從這種似夢非夢的境界中脫離出來,心中打了個激靈,想起這種身軀好像突然沉重了數十倍的感覺,非常熟悉!
他落足之處的石板突然向下陷去,好像變成了沼澤一般,渾不著力。還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著他的雙腳和身軀,像地獄的鬼爪在拽著他沉向深淵。
毫無疑問,這是陳煜的領域!
陳煜布下陷阱的位置,發動神通的時機,都可謂是妙到了巔峰。
只一瞬間,當江晨意識到自己踩入陷阱的時刻,就已經無可挽回。如同星院武道大會上那一戰重演,獵人布局已久,不會給他留下任何掙脫的機會。
但江晨偏偏掙脫!
他身形從現世消失,凝現在上空半尺高處,借著這生生拔高的半尺距離,凌空一踏,翻然折向另一方。
陳煜的陷阱不止一處!
但江晨對於空間中細微氣機的感應,也遠遠超出了陳煜想像。
陳煜散布在江晨周圍的十八處絕命點,都清晰地映入了江晨腦中。
江晨身形一閃而逝,掠出圈外,右手一抖,腰間軟劍撩起一道寒光,砍中從側後方襲來的人影,發出一聲清脆的兵刃交擊聲。
「阿狩快退!」陳煜的喊聲從另一方傳來。
「退得了嗎?」江晨冷笑,掌中「照膽」電閃一擊,撥開後邊襲擊者的兵器,在其手腕上留下深可見骨的一道血口。
血液當空濺灑。
殷狩慘叫一聲,棄劍飛退。
若不是從旁斜劈過來的一道漆黑棍影,殷狩的下場可不止傷了右手那麼簡單。
奔雷似的棍影,如烏雲般團團罩住了江晨周身,風雷聲驟然大作,江晨的冷笑夏然而止,在烏雲中發出一聲悶哼,顯然是吃了大虧。
他一口氣本來就已經接近極限,脫出陳煜的陷阱已屬不易,又與殷狩互換一招,雖傷了其右臂,卻中了對方神通,胸膛里的氣息像是陡然被抽乾,最後還遇到了一個金剛不壞蠻打蠻砸的大猿,精妙劍術無從施展,罕見地在近身作戰中落了下風。
劍光仍在烏雲中閃爍,棍影呼嘯席捲,旁人目眩迷離,正覺戰局膠著,忽聽得一聲銳響,兩道人影驟然分開,江晨倒退而飛,如箭般扎入長階下方,一直跑到數十丈外才停下來。
「臭猴子!」江晨擦了一下嘴邊的血跡,惡狠狠地瞪著那個持棍傲立的金毛大猿。
「咚!」黑棍在石板上重重一頓,宗暗俯視江晨,左手做出一個挑畔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