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問劍問心,武聖之悟

  江晨知道雲素一直都是個內心十分容易惆悵的女孩,只不過極少在人前顯露。她在自己面前露出這種寂寥的表情,也表明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非同一般。

  他便摟住她的肩膀,柔聲說:「現在明白也不晚。接下來的兩個時辰,都是美好時光,你可以明明白白地享受。」

  「那我豈不是跟母親一樣了?」

  「你母親有什麼不好,可以那麼專注地去愛一個人。」江晨說著,隨口問道,「你會像你母親愛沈凌峰一樣愛我嗎?」

  「想得倒美哦!」雲素滿臉嫌棄地把肩膀上的爪子趕開,忽又狡地笑起來,「那麼你也該知道,沈凌峰的夢瑤公主最後是什麼下場。你希望我像這樣愛你嗎?」

  「那還是不要了—」

  閒談間,兩人沿小路登上山崖,看到了崖前一塊打磨如鏡的光滑巨石,應該就是沈凌峰從前練劍的所在了。

  站在巨石上舉目眺望,視線可越過對面的起伏山巒,將南境邊荒的蒼茫大地盡收眼底。

  當望見那遼遠的天地交界線時,頓有一股豪情壯志從江晨胸口湧起沈凌峰當年是不是也站在這個位置,橫劍於膝,默默地等待黎明日出?

  當那一線光明自天地邊界升起,雲海金紅,霧靄染透,沈凌峰拔劍而起,激盪如龍,雲蝶是否也如此刻的雲素一般,俏立於石後,含笑靜觀?

  崖前勁寒凜冽的風聲響在江晨耳畔,如一波一波的浪濤,在彈奏一曲蒼茫激烈的戰歌。

  江晨心中的劍意,也如浪濤一般,蓄勢已久,堆疊成十丈狂潮。

  他忽然動了。

  他的身形在半空變幻,如梭如電,穿行於獵獵狂風之中,時而逆流奔涌,時而在風浪里飄零。

  他的手中只有一截枯枝,但每一次揮出,都將霧靄攪動,都將狂風劈開,如同遠古降世的神明,將天地肆意改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萬方仞峰壁束縛不了他的劍法。

  身如蛟影,劍氣如龍。

  崖下雲海翻騰,崖上劍影飛舞,龍吟不絕。

  天地蒼茫,江晨的身影凝立於半空,隨著最後一劍揮出,他望著遠方的峰巒勝景,仿佛陷入了呆滯之中。

  總感覺,還差了一點什麼—

  身影緩緩下落,落在光滑的岩石上。

  他面上帶著些微的茫然,沉思良久,直到雲素走到近前,眼中焦點才漸漸聚攏。

  「你覺得怎樣?好像還差點什麼———」江晨似是發問,似是自語。

  「你的劍法,我評論不了。」雲素悠然道,「要說差點什麼,我想,可能是孤注一擲,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吧!」

  江晨軒眉道:「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我並不是沒有。可是,該如何證明,向誰證明?」

  「問劍就是問心。你該抿心自問,向你自己證明。」雲素從他身邊走過,站在崖前,低頭望著下方空濛蒼翠的山景,伸手指向其中一處,道,「那邊有一個洞穴,沈凌峰曾在裡面留下劍痕。你如果想知道成聖的秘密,就應該去那裡看看。」

  江晨順著她蔥嫩的手指望去,卻只見一片模糊的青綠之色。「哪邊?」

  「下邊。」

  「怎麼去?」

  「跳下去!」

  江晨驚訝地轉過頭,看到雲素正凝視自己,明眸流燦,唇邊笑意微微。但她認真的表情,卻不似在說笑。

  「這麼高,怕有近千丈吧!跳下去會摔死的!」

  「凡人會摔死,但武聖不會。你不逼自己一次,又怎能超出世間庸碌眾生,

  踏出那千古艱難的一步?」

  「這個—·總感覺太蠻幹了。」江晨摸了摸下巴,「容我考慮考慮———」

  他說著忽然有所警覺地警了雲素一眼,往後退了幾步,「你不會想把我推下去吧?」

  「我倒也願意幫這個忙,只可惜,這一步非得由你自己跨出去才行。」

  「那————」江晨想了想,道,「要不你先去下邊等我?」

  「你想讓我接住你嗎?但是下面幾百丈高,我也接不住呢!」雲素攤開雙手,「晨哥哥你肯定是摔成一灘肉泥了,我還得墊在你下面,咱們再也不分彼此,想想就很悲慘,還是不要了吧!」

  「也是。」

  江晨左思右想,沉吟良久,最後吐出一口氣,擺了擺手:「我餓了,回去吃飯吧。」

  看著雲素怪異的眼神,他解釋道:「向死而生,也得先吃飽飯嘛!而且昨天天氣太冷,我睡得也不太好,想要從萬千凡人中脫穎而出,不養好精神可不行·」

  雲素道:「晨哥哥,這是你自己的路,你自己的選擇,不必向我解釋的。」

  「我沒有解釋啊!我只是提醒你最近天氣很涼,崖邊風又大,不宜久留,咱們還是找個風小點的地方慢慢說吧!」

  「隨你咯!」

  臨走時,雲素回頭看了一眼這座山崖,道:「當年沈凌峰創下一百四十四路沈家劍法,可在一眨眼的時間內使完,世人都道這已是劍法的極限,後來他又將之一分為二,左右手同時使劍,瞬間可揮出兩百八十八道劍氣,近乎神跡,無人能擋。」

  江晨側目看著她。

  雲素嘆了口氣,繼續道:「世人都以為,所謂雙手兩百八十八道劍氣已是傳說中的故事,真假難辨,堪稱超凡入聖。唯有我母親知曉,十八年前,她親眼目睹沈凌峰在崖前突破自我,練成了三百六十五道劍氣,自此以後,無論玄罡武聖,天下再沒有能與他坐而論劍之人!」

  江晨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道:「我讓你失望了?」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路,這道理我也明白。他所見的山水,未必就與你所見的相同。」雲素輕聲嘆息,「他二十二歲成就武聖,譽為劍尊,假以時日,當你如他一般年紀時,未必會比他遜色。只是,我仍不忍心看見,你在四九身劫前止步徘徊的樣子。」

  江晨忍不住笑:「因為在你的記憶里,雲蝶口中的沈凌峰,從來不曾有過這樣徘徊不決的時刻?」

  雲素道:「我知道這未免有些強人所難—————

  「女孩子希望自己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不比任何人差,這是理所當然的。」江晨擺了擺手,「不過就算是蓋世英雄,也會有做不到的事情。譬如剛才我如果跳下去了,就會摔得粉身碎骨,而不是突然靈光一閃就變成武聖了。這種事沒有那麼容易。置之死地而後生,並不是明知會死,還故意去找死。你離那一步尚有距離,現在可能還不太明白。」

  「我明白。」

  「還有一個原因,我不想跳下去,是因為沒有必要。」江晨微微笑起來,

  我已經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了。」

  雲素本來漫不經心地點著頭,忽然明白了什麼,霍然轉頭道:「你已經領悟了?」

  江晨點點頭:「剛才我在心裡試著跳下過十多次,怎麼算都是粉身碎骨的結局。當我明白這種事情其實不能蠻幹的時候,我就感覺我抓住了欠缺的那一點東西。」

  他迎向雲素驚異的目光,咧嘴而笑,「所以,從境界上來講,我現在已經是武聖了!」

  「你只在心裡跳了下去,就踏出了最後的那一步?」雲素圓睜雙目,異的樣子好像一隻吃驚的小貓,「這麼容易地,就讓你跨過了四九身劫?」

  「對於苦海之後的劫難來說,這一關不過是一朵微不足道的小浪花。我前方本就沒人擋路,想通了,就過去了。」江晨面帶些許感慨之色,右手輕輕撫上雲素脊背,「但就算是武聖,在恢復巔峰體魄之前,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去,也還是會死的。」」

  其實他心裡另有一番滋味,自己之所以能這麼順利地渡過身劫,恐怕還是拜血帝尊的所謂「虛空搬運」之法所賜!

  逆轉體魄,從九階到一階,一切從頭來過,正所謂是破而後立,正是打破身劫的法門!

  雲素被他撫得十分不自在,但這時也顧不得許多,又問道:「心中跨出的那一步,是心劫,還是身劫?」

  「大概———是身劫吧!」

  「肉身成聖?」雲素的眼晴瞪得圓溜溜的,愈發像一隻好奇貓咪了,「當世已知的武聖強者,包括四大劍聖在內,一共只有七人肉身成聖!你是第八個?」

  「據我所知,我是第十個。」

  雲素顧不得問另外兩個是誰,一轉身就抓住了背後那隻把她當寵物一樣撫摸的右手,拿到眼前仔細打量:「肉身成聖?怎麼一點變化也感覺不出來?」

  「別捏!別咬!現在還沒有成聖!」看見她躍躍欲試,還想拿到嘴裡咬的樣子,江晨急忙喝止,「雖然境界到了,但體魄還沒有恢復,只能算是『半步武聖』,要不然又怎麼會害怕區區幾百丈的懸崖!你容我歇息幾天,等我恢復了全部功力,所有地方都任你觀賞!」

  雲素揉捏琢磨了片刻,才確信他所說屬實,放開了他的右手,道:「難怪剛才一點動靜都沒有。我聽母親說,沈凌峰練成三百六十五劍的時候,那可是有雷霆電閃,流星隕落的天象·.」

  江晨苦笑道:「你父親的能耐,一般人也學不來·

  雲素臉色一沉:「誰說他是我父親?我可不承認!」

  江晨連忙改口:「沈凌峰那個老傢伙,確實有兩把刷子!上次要不是他輕敵,我未必打得贏他!」

  「下次見面的時候,你一定要打贏他——

  兩人沿小路走下山崖,回到竹樓前,江晨又忍不住問起那套棍法的奧秘。

  在他看來,沈凌峰不會無緣無故將一套棍法留給雲素母女,這其中必定有什麼深意。他之前也正是因為猜錯了答案,才差點在雲素麵前丟醜。而這個答案,

  則更加讓他耿耿於懷。

  雲素想了想,道:「那套棍法,應該是留給宗暗的吧!他從前非常喜歡那隻小猴子!」

  「一隻猴子?」江晨頓時感覺自己的一腔熱情都傾注到了冰水之中,「他給一隻猴子都留了禮物,就沒給你留點什麼?」

  「有啊,一些長篇大論的做人道理。母親把它們保存得很好,你想看看嗎?」

  「不想!」

  江晨氣憤極了,心想這個該殺千刀的沈凌峰,以後休想老子叫你一聲岳父!

  回去的路上,隨風撲面而來的竹林的清新之氣,總算撫平了江晨心中的怒氣。

  走過一段路,忽有一縷悠揚婉轉的笛聲,穿過如濤的竹叢,鑽入了兩人的耳朵。

  「有人在吹笛子。」江晨左顧右盼,「就在附近!」

  「是宗暗。」雲素微笑說,「它一向喜歡在這一帶玩要。」

  「那隻猴子還會吹笛子?」江晨又覺得異了。

  舞槍弄棒的猴子不稀罕,會吹笛子的猴子卻不多見。那隻猴子果然有些特殊之處,難怪能討得沈凌峰歡心!

  笛聲悠然迴蕩在這滿目蒼翠的竹林之中,江晨聽了一會兒,眉毛揚得愈高。

  那笛聲柔爽清籟,時而婉轉時而歡暢,意境技巧皆為上等,若不是雲素親口說來,誰能想到這是出自一隻猴子之口?

  雲素忽然輕輕了一聲:「還有人在給它伴奏。」

  「嗯?另一隻猴子麼?」江晨側耳傾聽,卻只聽見婉轉的笛聲,和沙沙的風動竹葉之聲,「伴奏在哪,我怎麼聽不出來?」

  「那個人技法很高,完全融入了風聲中,十分厲害———」雲素說到這裡,隱秘地皺了一下眉頭,「我記得盤龍宮中原本沒有這號人物?是外來的賓客嗎?」

  「過去看看?」

  「算了吧,宗暗吹笛子的時候,不喜歡有人打擾。」

  「堂堂桃花刺客,一隻猴子你也怕?」

  「它並不是一隻普通的猴子,當年曾追隨沈凌峰行走江湖。母親對它的寵愛,恐怕比我還多!」雲素說著,仿佛又回憶起了那段灰暗的童年,花瓣似的嘴唇中發出微微一聲嘆息。

  江晨見了,卻尤為不忿:「區區一隻畜生,也敢在你頭上耀武揚威?該給它點顏色瞧瞧!」

  他轉身提步,卻被雲素一把牽住了手腕,沖他搖了搖頭。

  「你遠來是客,還是少管閒事,別理他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