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打招呼,鬼消融

  地上還有一堆沒燒完的柴火,安雲袖將其點燃,又搭起了一個木架,為江晨烘烤被雪水沾濕的外衣。

  「這堆柴火還是溫熱的,應該之前有人來過,剛剛離開不久。」安雲袖道。

  「也許他還沒走呢?」江晨低聲道。

  「不會吧?」安雲袖的語氣都變了調,朝周圍飛快地掃了一眼,略鬆一口氣,嗔道,「你又嚇唬奴家。」

  江晨取出些肉乾,用火烤了烤,一邊嚼著一邊說道:「地上沒有留下腳印,

  說明那人身法很高。天都這麼晚了,他為什麼又走了呢?留在這過夜多好。」

  「也許,人家有急事呢?」安雲袖說著,臉色又變了,聲音也越來越小,「是不是,他真的發現了什麼東西———」

  「在這荒山里趕夜路,會遇到什麼急事?」

  安雲袖不聲了,拿著衣服又要往江晨身上蹭,江晨忙舉起肉乾道:「等我吃完。」

  安雲袖只好又把手上的衣服撐開,一邊烤一邊嘀咕說:「這裡本來就很嚇人了,你還捉弄人家。」

  篝火燃燒的劈啪聲伴著江晨嚼東西的聲音,在洞穴里響著。

  一會兒,江晨眉頭一皺,突然發現洞口的那團黑暗似乎蠕動了一下。

  安雲袖剛把衣服在木架上攤開,聽見他咀嚼肉乾的動靜消失了,轉頭問道:「怎麼了?」

  江晨朝洞口的方向瞧了幾眼,道:「是我眼花了嗎?怎麼感覺外面有人。」

  安雲袖的視線四下亂瞄,小聲說:「奴家有一種被窺視的感覺,是不是這裡面也有人?」

  江晨鎖起了眉頭,愈發謹慎地打量周圍。

  他自己狀態不佳,可能會眼花看錯,但安雲袖卻是貨真價實的玄罡高手,放在別處可以威壓幾百里方圓的那種霸主級人物,她的直覺一定是十分準確的。

  「有人在裡面嗎?」他試著叫了一聲。

  這一聲卻真的收到了回應,只聽洞穴深處傳來幾聲乾咳。

  江晨眼神一凝,右手按在劍柄上,定晴望去,就見從岩石後面的陰影中走出一男一女,相攜著邁入火光映照的範圍。

  「荒嶺有妖魔出沒,在下和內子過于謹慎了些,失禮之處還望海涵。」那男子率先開口。

  此人一襲白衣,腰懸長劍,面容丰神俊朗,氣度頗為不凡。

  他身邊紅衣女子也跟著行了個萬福。借著飄飛的火光,江晨看清她面容,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模樣十分美艷,幾乎不在安雲袖之下。

  這兩人告了聲罪,便相攜來到火堆前坐下。

  雙方寒暄幾句,也不通報姓名來歷,互相試探了一下口風,就及時止住,各自專心汲取火焰傳遞的溫暖。

  在這種地方,既防妖魔精怪,也防人心鬼域。雙方皆看出對方實力不俗,初次見面卻已無話可說。

  火焰「噼啪瞬啪」地燒著,吞吐著紅彤彤的苗子。幾人的面孔在火光中閃爍,誰也不再開口。

  在這種無聊的情形下,安雲袖把木架上的外衣翻了個身,又頗為警惕地打量了對面的紅衣女子一眼。

  她對這女子十分戒備,不單單因為對方實力可能不在自己之下,更因為江晨的目光已經好幾次停留在此人臉上。

  不得不說,這女人模樣溫婉周正,是頗為耐看的類型,但惜花公子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會在這種地方對一個從椅角冕里冒出來的村婦動凡心?難道說,

  他就喜歡體驗這種探索未知的冒險般的征服感?

  都已經「馬陰藏相」了,還是離不開女人!』安雲袖暗暗腹誹了一句,摸了摸衣服已經幹得差不多了,就站起來走到江晨身後,為他披了上去。

  話說回來,若非「馬陰藏相」,她也不介意今晚就在角落裡與江晨春風一度。陌生人的眼光,她並不在乎。

  江晨關注紅衣女子的原因,卻並非安雲袖所想的那樣。

  他第一眼看到這女子的時候,就覺得頗為眼熟,好像曾經在哪裡見過。仔細回憶,卻又沒有完整的印象。

  這女人的修為約莫在玄罡邊緣,樣貌也如此漂亮,算是十分出類拔萃的女子,如果以前見過,不應該想不起來呀··

  紅衣女子倚在白衣男子身旁,他二人一個貌美如花,一個英俊儒雅,倒是十分般配的一對璧人。

  他們的目光也不時從江晨和安雲袖身上掃過,也許在他們看來,對面也是更加年輕的一對神仙眷侶呢。

  過了一會兒,江晨忽然出聲打破沉默:「兩位,有沒有發現外面有些不對勁?,

  白衣男子稍微向前傾身,道:「風停了。」

  風停了,是外面不再下雪了,還是有什麼東西把洞口堵住了?

  江晨向外眺望,只見一片漆黑,原本還依稀可見的烏雲、夜空,這時候都變成瞭望不見底的深幽黑暗。

  是原本徘徊在洞口的那東西,終於下定決心了麼?

  在江晨注視下,那團漆黑之中顏色逐漸分出層次,如同漩渦一般旋轉著收緊,好像要把洞穴中的所有光明都吸納進去。而江晨再用餘光打量周圍時,發現洞中的火光果然黯淡了不少。

  「這位朋友看起來很怕羞啊。」江晨曬道。

  白衣男子淡淡地說:「在門口站了那麼久也不打聲招呼,不覺得失禮嗎?」

  一聲嘆息突然從洞外響起。

  「唉·————」

  嘆息聲搖曳,非男非女,若有若無,徘徊蒙繞,帶著一股令人戰慄的詭異旋律,飄飄渺渺地迴旋在每個人耳邊。

  安雲袖打了個哆嗦,背脊滲出了大片冷汗,面色慘澹地蜷縮在江晨身後。

  她一隻手緊緊抓住了江晨的胳膊,江晨聽著她急促的呼吸聲,異地發現這一回她好像不是裝出來的樣子。

  這位浮屠教的未來菩薩大人,按理說應該是降妖伏魔的專家,居然還會對神神鬼鬼的東西感到恐懼嗎?

  不過江晨不經意間轉頭時,卻警見她的手臂雖然在顫抖,在嘴角卻還掛著一絲笑容。這種反差極大的詭異表情,落在一般人眼裡,只怕比外面的那個不人不鬼的東西還要嚇人得多。

  江晨也被她這種表情疹得慌,皺眉問道:「你笑什麼?」

  安雲袖輕聲說道:「這種頭皮發麻的感覺,讓奴家覺得--十分渴望呢·.」

  江晨總算知道,原來這位菩薩是故意沉浸並享受著外面那東西帶來的詭異氣氛呢。究竟是怎樣的成長環境,才讓她養成了這種怪癖?江晨稍微對她的身世產生了一點興趣。

  一團無形的陰冷欺壓過來,雖然沒有風,篝火卻拼命地飄忽搖晃,好像隨時都會熄滅。

  黑暗侵蝕的範圍越來越大,如一張巨大的嘴巴,將洞穴團團包裹。眾人投在牆壁上的影子也被拉得明滅如魔。

  死一般的寂靜,以及隱隱傳來的幽幽嘆息,讓江晨產生出一種置身於空曠荒野的恍惚之感,周圍的石壁再也無法帶來安全感,那未知的敵人,可能從每一個陰暗的角落突入。

  對面的紅衣女子亦是一副驚懼之色,

  相比起安雲袖,她更加顯得緊張,目光不安地四下掃視著,擔心惡鬼們會借著寒風撞破牆壁,又害怕有妖魔從石壁的縫隙中潛進來,更對有可能從搖曳陰影中鑽出的幽魂充滿了恐懼。

  只有握著白衣男子的溫熱手掌,才能讓她感覺到一絲安慰。

  白衣男子斜眼望著洞口蠕動著的黑暗,冷笑道:「花這麼多工夫裝神弄鬼,

  還不如早點敲門,丁某在此恭候大駕!」

  外面真的傳來某種東西叩在岩石上的聲音,咄礎作響,好像是鬼怪在敲門。

  白衣男子側身凝立,脊背微躬,右手按劍,一動不動,如一尊石雕。

  他已經調整好內息,握劍之手處於最佳的出擊位置,只要敵人闖入,必將遭受他蓄勢已久的劍浪洗禮。

  當鬼怪連續敲門幾次之後,安雲袖的呼吸都凝室了。

  她貼在江晨背後,江晨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擂鼓般的心跳。江晨沒有回頭,

  也不知道此時她臉上的笑容,是不是越發燦爛了。

  白衣男子斜對著洞口,也在用眼角餘光瞟著江晨一一實際上,他有四成注意力都放在江晨身上,以他的站姿,第一時間也能對江晨和安雲袖發起攻擊。這便是荒野中人們謹記的一條鐵律,任何時候都不要對同類放鬆警惕!

  外面那東西敲門之後,便有笑聲響起。那笑聲說不出是男是女,仿佛是由很多種聲音雜在一起,聽來只覺得空靈可怖。

  伴隨笑聲而來的還有一股濃濃的屍臭味,熏得人頭腦一陣昏沉。

  隔了片刻,一片濃郁得化不開的黑暗洶洶湧入,幕天席地地撲卷而至,將所有人團團包裹。

  黑暗中似有眾多人影若隱若現,陰森惡毒的目光夾帶著腥臭的腐爛氣息直刺過來,伴隨著一聲聲尖利的嘯叫充斥耳膜。

  白衣男子眸中泛出森冷光芒,沉聲道:「排場不小!」

  他勢欲抽劍,卻在半途改變了主意,條地抱起旁邊的女子折身退開,射往洞穴深處。

  失去了他這樣的屏障,本就微弱的篝火一下子就被凝若實質的黑暗吞沒,一股令人暈眩的氣息撲向江晨。

  也就是在篝火熄滅的瞬間,一直縮在角落裡的熒惑條然有所動作。

  黑暗中傳出一道銳利的破空聲,無數隱藏於內的殺機如冰雪消融。洞穴中剛剛泛起的熱鬧氣氛,也隨著這短促的一聲,就被生硬掐滅。

  席捲過來的濃鬱黑暗被無形的波浪衝散。外界的微光再度明亮起來,清晰地照出洞口的情形地面上只有一灘灘血跡和黑色灰,卻看不到成形的屍體。那些惡臭就是從血泊中散發出來,仍然撲鼻刺肺。

  發生什麼事情了?

  白衣男子卻還沒能看清交戰的經過,就見洞口前出現了一個黑色的人影,持一把只剩半截的斷劍,正用一雙冷寂的目光朝這邊望來。

  是角落裡的那個黑大個!我一直都忽略了他的存在,身手竟然如此可怕嗎?那麼多鬼魅,他只一劍就全部斬盡———

  白衣男子自問遠遠做不到這種程度,就算夫妻合璧,也不可能在一劍之內將數百陰魂盡數殺光。

  何況在這種凶山惡嶺盤踞著的,可不是普通的鬼魅,因為人跡罕至,少有天敵,它們無所顧忌,個個都是逞凶作惡了上百年的大魔,幾乎把這一帶的生靈都殺絕!

  白衣男子自問最多與它們周旋片刻就得尋隙跑路,還想讓那對陌生的少年男女替自己多爭取些時間,哪料到一個毫無存在感的黑衣劍士竟有如此本事,自己一番算盤都讓人家看了笑話!

  當白衣男子迎上熒惑視線的時候,心臟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一一這眼神,不帶任何感情,不像是人類的眼睛!

  一股寒意自他脊椎湧上來,他情不自禁地後退幾步,甚至連握著妻子的手都鬆開了,深吸一口氣後才勉強理順氣息,拱手行禮道:「多謝前輩仗義相助,援手之恩感激不盡。前輩可否賜教尊姓大名,在下必當深銘肺腑,沒齒不忘!」

  熒惑卻不聲,那雙漆黑眼珠之內傳出來的寒意也不見少,

  白衣男子見狀,心中志忑,正思量對策時,冷不丁聽見江晨開口道:「你姓丁?是不是叫丁綸?」

  白衣男子心中浮起數個念頭,終還是決定坦然相告:「不錯,正是丁某。」

  江晨繼續問:「紅纓的三團長就是你?」

  「是我。」丁綸並不奇怪。

  紅纓獵團在江湖上也算是享譽已久,尤其是近段時間搞出來的「西部盟約」,紅纓被推舉為西方諸多獵團之首,聲望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而丁綸作為紅纓的三團長,仰慕者也不在少數,被陌生人認出身份也很正常。

  江晨並沒有因為他的威名而有所表示,依舊是那副不冷不熱的語氣,繼續問道:「那麼你的妻子,應該就是秦紅衣吧?」

  說著,視線移到紅衣女子臉上,贊了一句,「還算是個美人,難怪———」

  丁綸這才感覺到他語氣有些不對。

  作為紅纓副團長的夫人,秦紅衣的名聲也被很多江湖同道知曉,但這年輕男子對於夫人的興趣,好像還在自己之上———

  丁綸與妻子交換了一個眼神,沉聲問:「閣下認識拙荊?」

  「不認識。不過,早有耳聞了。」江晨仔細端詳紅衣女子的面容,感嘆道,「這樣漂亮的姑娘,當初還只有十七八歲吧?要陪一個侏儒過那種貧苦無趣的日子,想來是十分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