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也可算是如願以償地看到了佛母成為刑天的情景,但他無暇生出高興的心思,因為他看到孔雀大明王新目圓瞪,臍口怒張,右掌上金光凝聚,狠狠朝自己推了過來。
金色光芒遮天蔽日,這是由得道高僧以平生修為凝聚而成的巨大手掌,神威之下可敵天災地禍。
江晨一見只覺泰山壓頂,呼吸凝室,巨大的陰影將他附近五十丈範圍盡數覆蓋,可說是用遠古山嶽去壓蟻,毫無躲藏之處。
孔雀大明王雖為女子之身,但以五百年大覺境界拍出這招如來神掌,亦是宏偉至極,輝煌至極。
金色神掌緩緩推來,所過之處的虛空支點紛紛破碎,空間也因承受不了這種巨大壓力而發生扭曲,甚至綻開裂紋,一道道如蛛網一般,蔓延到江晨身前。
這一切都超出了江晨的控制。
他雖然自翊空間的掌控者,但孔雀大明王憑大覺修為以力破法,摧毀空間結構,扭曲空間法則,這就讓他一身神通沒了用武之地,連逃跑都變得不可能。
江晨在心裡叫屈一一孔雀大明王先後失了純陽之根器和六陽魁首,但這都不是江晨乾的。孔雀大明王把一腔怒火都灑在他身上,實在是冤枉好人。
巨掌越推越近,他不僅無法呼吸,甚至連肺部的空氣都要被抽離出去。
而他手無寸鐵,身心俱疲,眼見生死攸關,不得已從懷中拿出了未劍,在握劍的瞬間就已出鞘,將擊殺兩位御前騎土後殘存的劍氣對著眼前遮天蔽日的巨大手掌一股腦兒傾瀉出去
「啊啊啊啊.」」
在孔雀大明王腹腔中發出悽厲慘叫的同時,江晨也聽見手上傳來的「咔」的一聲脆響。
木劍斷了。
而前面那隻金色手掌也被無形劍氣掃過,無聲無息地化作無數金色微粒,消散在千瘡百孔的虛空深處。
劍氣長驅直入,破開孔雀大明王的護體佛光,貫穿她的胸膛,在她的兩顆新眼晴中間,開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巨大血洞。
然而,依舊沒有鮮血流出。
江晨低頭望了一眼手上剩餘的半截木劍,愣了一下,接著發出一聲嘆息,將這恢復成普通木劍的神兵歸回鞘內,收入懷中。
無論如何,這可是林曦的嫁妝啊!
繼而,他抬頭望向慘叫不止的孔雀大明王,眼中怒火進發。若不是這些人苦苦相逼,我又怎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那些生離死別之苦,就留給釋浮屠去品嘗吧!
此時,遏劍客從後方悄然靠近了孔雀大明王,掌中帝血劍探出,流暉奪目,在孔雀大明王身後掀起了一場腥濤血浪。
暗紅鋪地,蔓延過孔雀大明王身軀,而後,隨著江晨的到來,這一片所有的色彩,暗紅的劍氣,金色的佛光,五彩的翎羽,都被剝離出去,僅剩下黑白兩色,在維持空間原景片刻之後,開始由內而外地塌陷。
整個畫面,猶如飛鴻踏雪,迤消殘。
只剩下黑白兩色的孔雀大明王,其身影在人間也只停留了一秒,繼而就如水中被攪動的月光倒影,破碎成一片一片,隨著這整片空間一道,化作最原始的微粒,消散於人間。
這是美妙到室息的一幕,也讓旁觀者從內心裡湧出寒意。
足足二十息的時間,空氣像凝結了一般,沒有人出聲,甚至沒有人呼吸。
戰鬥結束了?
過劍客是離孔雀大明王最近的一個,也最先從震驚與恐懼中恢復過來。
他親眼目睹了近在哭尺的空間瞬間崩塌的場面,望向江晨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別樣的情緒,定了定心神,開口問道:「這一招叫什麼名字?」
「迤消殘。」江晨輕聲回答。
「什麼消殘?」過劍客臉上的神情分明寫著:什麼亂七八糟的名字?
江晨想了想,微笑道:「以你的學識,可以換一種說法,就叫----空間破滅吧!」
「好一個虛空破碎!」過劍客贊道,「姜大俠如果見了這一招,一定十分歡喜。」
「是「空間破滅」。」江晨糾正道,「跟「空間扭曲」「空間傷痕」是一個系列的名字,記住了。」
「我當然記得,空間破碎嘛!」邀過劍客擺了擺手,「名字雖然不怎麼樣,
但威力確實很強,連孔雀大明王都—.—」
他忽然面色一變,出口道,「小心!」
在他提醒之前,江晨已經聽到了腦後的風聲。
然而,他此時神通耗盡、體力衰竭,近乎油盡燈枯,根本沒有力氣去躲閃來自身後的襲擊。
這時候忽聽另一道破空聲由遠及近地趕來,甚至後發先至,在江晨背後的兵刃刺入身體之前,先一步擊滅了那偷襲者的生機。
江晨感覺後背一股熱流澆過來,是偷襲者的鮮血,滾滾發燙,濺得他全身都是。
他轉頭瞧著身旁白衣銀髮的少年身影,口中埋怨道:「老楊,下次能不能利索點,別搞得這麼血腥!」
楊落盯著那個緩緩栽倒的孔雀女屍身,淡淡地道:「抱歉,一時情急,沒注意弄髒了你衣服。」
說著,他望向後方趕來的五彩斑斕的孔雀女隊伍,眼神逐漸變得銳利。
那四百孔雀女親眼目睹佛母的陣亡,個個都紅了眼睛,近乎瘋狂地朝這邊衝來。
她們早就在向這邊靠近,只在佛母渡劫時停留了一會兒,又被「紅塵劫曲」
欺辱了一番,隨後的交戰太快,她們援手不及,等如今趕過來時,已經連孔雀大明王的一點殘渣都找不到了。
這四百人中,玄罡級別的高手早先就被江晨屠戮一空,餘下的數十個六階「搬血」武者,在孔雀大明王身死之後,體內的力量就在迅速流逝,很快跌落到五階「洗髓」的地步。
但與其他人不同的是,她們個個都受到羽衣的庇護,而且隨著人數的減少羽衣的防禦會愈來愈集中,想要擊敗她們也將變得更加艱難。
楊落手握「袖中雪」,冷眼凝視著那一片斑斕色彩,忽然用左手捂住嘴唇,
咳嗽幾聲,從指縫間滲出絲絲鮮血。
若換在平時,這四百孔雀女只算是一個小小的麻煩,但楊落此時重傷未愈,力量速度都大不如前,面對這許多擁有法寶護身的敵人,不由皺起了眉頭,
感覺自己未必能保全性命。
旁邊衣衫一振,過劍客落在楊落左側,掌中帝血劍斜指對面,沉聲道:「孔雀大明王已經授首,你們這些人都是受了她矇騙,速速退去吧,莫要枉送性命!」
他原是抱著一番好意說出這句話,但孔雀女們不但不領情,反而愈發悲憤,
一個個雙目赤紅,咬牙切齒,舉劍便往他身上砍。
「她們都是孔雀從小養的死士,你跟她們說這些,不是對牛彈琴嗎?」江晨在後邊冷笑。
遇劍客擋下幾劍,抽空喘了一口氣,道:「姑娘,我最後勸你們一句,趕快離開,否則休怪我劍下無情!」
回答他的仍然是雪亮的劍光,紛紛朝著他身上各大要害招呼過來,
過劍客終於忍無可忍,喝道:「我向來不對婦孺出劍,看來今天必須要破例了!」
他右手帝血劍撥開三柄襲來的長劍,同時左臂一甩,一道銀光自他袖口中亮出,要時就讓最前方的女子表情僵在了臉上。
左手袖劍!
雪亮劍氣自暗紅長河中透出,剎時間閃花了對方三名孔雀女的眼晴。
三名孔雀女應聲倒下。
而另一邊楊落揮劍如電,轉眼間擊殺了十多名孔雀女,糾裹出一片艷紅的血霧。而他纖細的身姿在劍光中騰轉挪移,沐浴著血雨,如同在紅蓮上起舞的公主。
這只是一開始造成的戰果,隨著越來越多的孔雀女視死如歸地衝上來,隨著孔雀羽衣庇佑範圍的集中,再想殺人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周靈玉沒有關心眼下的戰局,她沉默地站在屋檐下,對不遠處的廝殺聲充耳不聞。
風聲,又有雪下。
屋檐下的兩人默然相望,似有千言萬語,皆付於無聲之中。
呂巨先的身影,在風中逐漸顯得單薄。無論生前修為再強,只剩一縷殘魂的他,終究不能長久在人間駐留。
良久,周靈玉的嘴唇動了動:「你的「剎那芳華」,能對同一個人施展幾次?」
呂巨先微微一笑。
身為殘魂,他的聲音無法真正在人間成形,只能通過周靈玉的神通,直接傳入她心底:「最多的一回,是三次吧。」
「跟十絕尊者交手的那一回?」
「想不到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十絕尊者號稱天南九國第一劍客,當初連敗不夜城七大高手,
如果不是你趕回來,不夜城恐怕會死傷慘重!而且我還記得-·--你與他在天外雲霄激戰,取了他的首級,回來跟我說只用了一招.·
「不過跟你開個玩笑罷了,你難道當真了?」
「你的很多玩笑,我都信以為真。」
「包括小時候說要娶你的那些話?」
周靈玉沒有回答,偏過臉,眺望另一方的戰鬥。
呂巨先曬道:「你應該知道,男人喝酒後許下的承諾,往往都只是一句戲言「我知道。」周靈玉冷冷地回答。
寒風吹過,少女的秀美長發隨風飄起,夾著雪花,仿如從童話中走來,在遠方血腥廝殺的背景中,有一種不真實的寧靜之美。
這短暫而虛幻的美麗,就如我此刻的生命一般,搖曳著,一觸即碎-——」
呂巨先感慨著,欣賞著那無瑕的側顏,口中笑道:「還算是個美人,可惜跟當年比起來,要差太遠了。」
這一句無疑是揭開傷疤,可周靈玉已沒有心情去計較當年的對錯。她迴轉眼眸,輕聲問道:「為什麼要回來?」
「因為你在等我。」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等你?』
呂巨先對上她的目光,翹起唇角:「知道。你想讓我死。」
「那你還回來!」周靈玉的嗓音似乎被寒風颳得發抖,「你知不知道,我籌備三年,就是為了等著這一天?這世間所有的靈丹妙藥,全都是騙人的!什麼「結髮長生丹」,什麼「不老聖心訣」,都是糊弄人的把戲!只要你一天不死,
我就永遠不可能恢復原樣!」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回來。」呂巨先盯著她的雙眸,凝望其中瑩亮光澤,緩緩說道,「這三年來,我始終未曾找到逆轉神通之法,唯獨今天與老孔雀一戰才有所頓悟-—--」-可惜,如今我肉身已毀,法力全無,不能再為你施展神通。」
他長嘆一口氣,卻沒在現世留下任何痕跡,「想要最後再看一眼花開時節,
可惜不能如願以償。」
周靈玉陷入沉默之中,眼神迷離,眸中映不出遠方的戰火,仿佛那些激烈的廝殺只是一場無聲的啞劇。
呂巨先搖搖頭,輕嘆道:「終究是要走出這一步。等我死了,你能不能恢復,我也沒有十分把握。三年來我用搶奪的藥草煉製了一枚「結髮長生丹」,料到此行難以倖免,就把它藏在一個只有你知道的地方,你將它切碎服下,也許能起到一些效果。」
他臉上又露出慣常的戲謔笑容,「如果還是不行,那麼,你就一輩子恨著我吧·....」
呂巨先看著周靈玉,眼裡幾分憐憫幾分痛惜。
「我這一生,愛騎烈馬,愛玩凶兵,也真心喜愛過這世間最美麗的女人!若說還有什麼遺憾,那就是再也沒有機會,去成為天下第一了!」呂巨先的聲音在周靈玉感應中已顯出虛弱的徵兆,但他嘴角依然帶著蔑視天下的笑,「你若以為我是為了彌補當年那一戟而奔波,那就大錯特錯了!我回來,只想確定一件事情,就是讓你這輩子永遠都無法忘記我!」
周靈玉冷聲道:「你還是那樣狂妄,那樣自以為是!完全不知道悔改———..」
「路已到盡頭,覆水難收。這一筆糊塗帳,恩怨難分,只以生死答。」呂巨先道,「從今往後,都是你一個人的路途,可你也無需在夜裡孤獨自醉。你這杯孤獨的美酒,終將找到自己的盛酒之杯。而我·——-就只存於回憶里了。」
「你多慮了,我很快就會———」
呂巨先已經聽不清她在說什麼,最後的時光里,他只是伸出了幾乎不成形的右手,摸向少女雙頰:「真想,再看一看當初那張面孔———」
那隻手伸到一半,就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