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神通即便相隔萬里,卻也要把江晨的神魂牽離軀殼,引入虛空,
江晨縱已渡過心劫,神魂無比穩固,竟也抵抗不住那種無法形容的力量,渾渾噩噩的,就要離體而去。
此乃天人五衰之一一一本座離!
正當他絕望之時,突然有另一股氣息,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他與不動明王神識糾纏之處。
這本是個陰陽顛倒、四方混亂、無分往來的世界,那股突然出現的第三者氣息,卻顯現出了有形有質的模樣。
那是一柄暗紅色的、江晨看來無比眼熟的鋒利長劍。
在這色彩斑駁、秩序混亂、只有明暗線條糾纏流轉的歸墟深處,連不動明王都只能凝聚出一個模糊的身影,但那柄暗紅長劍,卻是連劍上血槽紋路都十分清晰、精美。
帝血劍!
劍上流淌著血一樣的色澤,一抹暗色自虛空中划過,便斬開了不動明王分出來的觸鬚般的神念,並朝他真身射去。
「來者何人?」不動明王無法再穩坐蓮台,驚怒的叱叫響徹虛空。
「一個———.在濁世迷路的旅人。」
劍華所過之處,那些流轉的混沌線條都被牽引著,跟隨著暗紅色光芒之後,匯成了滔天排空的巨浪,洶湧地朝金色人影拍打過去。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金色人影雙手結印,口中妙音梵唱。
虛空歸墟地界本無上下左右之分,但在那一陣梵唱之後,江晨卻生出了上下顛倒、天地旋轉、
陰陽錯亂的矛盾錯覺。而那片被帝血劍挾裹的滔天巨浪,復歸於混亂的本質,消彈於虛空之中。只餘一抹暗紅的光華,仍不疾不徐地射到金色人影面前。
金色人影渾身氣息暴漲,周圍氣流凍結,一切有形無形的色彩都被封凍凝固。卻仍有淡淡的赤色,從時光的縫隙中透出來。
兩位立於世間頂端的強者,終於正面碰撞。
雖無聲亦無形,卻給人一種莫名的恐慌之感,江晨只覺無窮無盡的壓力擴散過來,似乎要將自己胸腔擠炸。
這是真正的絕世強者爭鋒的戰場,容不下旁觀者的席位。何況,現實中的境況也讓他無法繼續停留。
江晨神念回歸軀體的時候,聽見血帝尊飄飄渺渺地一嘆,在虛空中激起波瀾。
「本不想管你們的閒事,但你的手從西天伸到中土,還想從我頭上踩過,也太目中無人了吧?」
一霧之後,江晨已脫離了那片危險的戰場,未及鬆一口氣,就發覺有三股殺氣籠罩在自己身上每一股殺氣,都是來自於大覺佛陀。
換作旁人,只怕已經覺得天昏地暗,呼吸凝結,透體冰涼,在怒潮般的壓力拍打下來連站都站不穩了。縱使江晨剛剛體驗過歸墟那兩位煞星的恐怖,仍無法在面對這三個敵手的時候感到淡然輕鬆。
據說孔雀大明王的實力,與不動明王只在伯仲之間。
不動明王身處西天極樂世界,遠隔千萬里之遙,而孔雀大明王,卻已近在眼前。
可想而知,當江晨剛從不動明王手底下逃生,又被迫面對這樣一位敵人的時候,心中會是怎樣的心情。
他抬起頭,望著降臨在寨門箭樓上的那個金色身影,勉強擠出了一個微笑,道:「佛母菩薩,
小弟可沒料到您今日會來。」
此時,離衛士首領死去只過了兩息的時間,寨門口守衛的將士將將反應過來,驚呼怒罵著朝這突然降臨的佛母殺去。
長戈破空,百箭齊發。
孔雀大明王踩在祥雲上,周身籠罩著一層並不耀眼厚重的佛光,輕靈如煙,澄澈如水。伴隨而來的還有傾墜的天花、飛舞的流光、縹緲的梵音、搖曳的彩帶。如此安寧美麗的身影,在這殺機四起之處,似乎格格不入。
當不夜城眾兵將殺到之時,她周身佛光被煞氣一衝,似乎稀薄了些許,其真容愈發清晰了。然則隨著她玉臂輕抬,身後虛空中浮現出五根三尺來長、呈青黃赤黑白五色、形如寶劍般的光華時,
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室息般的壓力,連漫天的喊殺聲也為之一滯。
五色神光的傳說,自遠古洪荒紀元就如雷貫耳。
當神話傳說真實出現在現實中,人們親臨其境所體會到的,絕不是「原來五色神光是這種樣子」的好奇心滿足之感,而是一種處於生死關頭、萬事皆休、心悸蒼涼、驚慌惶惑的大絕望、大恐怖。
五根利劍之羽上各色光華流轉,卻不放射於外,看似如同托著山嶽般沉重,微微舞動之時,卻又如羽毛般輕盈飄逸。
孔雀大明王聽著周遭震天喊殺之聲,面含悲憫之色,嘆道:「眾生頑愚,皆為痴妄所惑。」
說話間,她手臂輕落,背後虛空中的青黃赤黑白五色光華齊齊刷下,輕盈從容,卻有遠古山嶽之沉重,望似徐緩,卻轉瞬即至,散落人群。
衝殺過去的不夜城兵將,瞬間就在五色光華中消失了三成。
翎羽光華從三尺擴散到五尺、八尺,橫空斜掠,掃過之處,盡數歸於無聲。
那看似緩慢的速度,卻無人能躲、無人能逃。
這便是真正的「沾之即死,觸之即滅」!
喊殺聲迅速從沸騰歸為冷卻,
南門近百控弦披甲的不夜城勇士,放在別處可擋兩千人馬,在孔雀大明王手下,不過兩三個呼吸的工夫,就殺了個一乾二淨。
這場面一點也不血腥,殺戮進行得悄然無息,連血肉、斷肢、殘屍都沒留下,卻讓江晨看得是心驚肉跳。
沒有屍山血雨,沒有暴怒嘶吼,沒有兵戈碰撞,當然也顯不出不夜城勇士的悲壯。
觀戰者只感覺到一種透徹心扉的寒意。
但無論如何,江晨都應該感謝這一百勇士。那陣沖天而起的喊殺聲雖然轉瞬即逝,卻至少能驚動寨中之人,讓己方幾位十階強者察覺警備,
孔雀大明王微一揮手,五根五色之羽歸於身後,儀態端莊秀麗,看不出一絲殺人後的余怒。
江晨仰望著她,大聲贊道:「大明王神通廣大,法力無邊,小弟心服口服!」
孔雀大明王目光凝注在江晨臉上,亦微笑道:「你這小輩,近來也是聲名鵲起,惜花公子的事跡,本座也聽過很多回了。」
江晨謙虛道:「都是朋友們抬愛,小弟這點虛名,跟大明王您比起來就如螢火之於皓月、
之於松柏,貽笑大方罷了!」
孔雀大明王道:「虛名不虛名,本座不關心。本座只問你一件事一一世間傳言你在浩氣城頭姦殺地藏,是真還是假?」
江晨笑容一僵,嘴角抽搐了幾下,道:「這個嘛,說來話就長了!其實當初我跟地藏姐姐是有一點小小的誤會,不過也算不打不相識,後來我們把話開來說清楚了———」
他滿口胡,就想多拖延一點時間,撐到援兵到來。然而有人卻不願給他這個機會。
只聽虛空中傳來一聲冷哼,一直鎖定在他身上的三股大覺氣息中的一股,自遠方橫亘而來,就要城頭現出身形。
城頭上的虛空中,飄灑出無數天花、蓮瓣、瓔珞,漸漸凝聚成一座青色蓮台,蓮台上火焰升騰,兼有雷霆纏繞。
江晨定晴瞧去,那雷霆火焰之中浮現出一個赤發闊口、雙臂纏繞金色龍紋、腰裹虎皮裙的兇惡神祗,赫然是五大明王中的大威德明王。
大威德明王一雙銅鈴目瞪視江晨,滿含殺伐、鋒銳、毀滅之意,厲聲道:「就是你這孽障,半月前假作僧侶相,引來了色界大自在天,壞我諸多弟子性命!你可知罪!」
江晨心裡遺憾當初姜鴻怎麼沒把這傢伙也一併宰掉,口中道:「明王此言差矣!你的那些弟子都心向極樂,我只不過提前助他們功德圓滿,豈能說是罪過?」
「孽障!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今日我就以無量壽如來之名,降服你這人魔!」
大威德明王一揮手中如意寶棒,霧時就見他周身青色火焰升騰而起,呈現巨大的蓮花之狀,而後狂風大作,道道火舌憑著風勢飛出,帶著殺戮一切的象徵,席捲向江晨所立之處。
江晨淡笑了一聲,周遭空間突然扭曲成模糊朦朧的一片,形如圓月一般,將他整個包裹起來。
清輝照耀之下,那片能夠讓方圓百里千里都寂靜下來的凌厲降魔火焰漫捲而過,帶著順應天命、了結因果、消彈業障的感覺,如同一條青光搖曳的長河環繞江晨周圍,雖浩浩蕩蕩,仿佛無孔不入、無堅不摧,甚至連江晨腳下的土地都焚化成虛無,卻始終無法突入到那一輪圓月的輝光之內。
這時江晨全力施為的「空間扭曲」,如今已是大成圓滿境界,構造出一輪無懈可擊的圓月,恰到好處地將由四面八方漫涌過來的青色雷火擋住。
他亦知這防禦只能抵擋一時,畢竟大威德明王乃十階「大覺」之境,青色雷火源源不斷,接踵而至,遲早就將他製造的這片扭曲屏障衝散。
於是他笑道:「明王要降服我這人魔,光有心還不行,還得有力!」
說罷,他心念一動,圓月清輝微微蕩漾起來,似乎搖搖欲墜,很快就被無窮無盡的青霄雷火吞沒。但在那朦朧輝光搖曳之際,江晨的身影已經從內消失,穿過九地帶,出現在十餘丈外的凍土道路上。
他剛剛立穩,心頭忽然劇烈一跳,仿佛聽到了經筒轉動、木魚敲打之聲,一下一下,即響在他神魂深處,似有離體飛升之感。
「妖魔,你瞧瞧你身在何處?」漫天梵唱聲中,有一人高喝。
江晨低頭一看,就發現自己腳下的地面已不再是冰雪凝結之後的凍土,而變成了一幅幅曼荼羅圖案,上繪各形各態的佛陀、菩薩、羅漢的剪影,整齊地向遠處鋪開,延伸到無盡遠處。
而他再抬眼時,這天地也不是原本的天地,舉目皆被曼荼羅圖畫所占據,漫天下起曼荼羅花雨,伴隨著修持者的聲聲梵唱,如同步入了佛國淨土,寧靜安詳,恢宏神聖。
花雨之中,有一朵如虛如幻的紫色蓮花徐徐飄來,在半空悠然綻放,化成一個長髮披肩、相貌雄奇、氣勢渾厚的佛陀身影,腦後一圈大威日輪,左手寶瓶,右手法劍,身纏黑色火焰,口誦妙法真言。
這便是那三位大覺強者中的最後一位,軍荼利明王。
江晨身處佛國淨土,腳下踩著飄在虛空中的曼荼羅畫卷,卻並不驚慌。
他望著軍荼利明王赤裸的上身賁起的肌肉,笑道:「你這位明王看起來威武得很,不如收了神通,與我比試一下劍術?」
他輕桃戲謔的語氣惹惱了對方,軍荼利明王頓時顯出八臂之忿怒形,持長戟、赤蛇、跋折羅等物,頭頂虛化出一朵紫色蓮花,凶焰逼人,厲聲喝道:「小小妖魔,速來領死!」
江晨腳尖一點,倒退著飄飛十餘步,道:「明王怒罪,小弟還不想死。」
他退得極快,軍荼利明王一時追趕不上,只冷笑道:「這天地皆是淨土,無有妖魔立足之處,
你又能跑到哪裡去?」
「淨土嗎?」
江晨的笑容里,突然多出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面對飛馳追來的軍荼利明王,他右臂並起成刀,豎直高舉,虛劈一記。
軍荼利明王心中驟然一悸。他望著江晨手掌上逐漸耀眼的皎白瑩光,當即止住了腳步,凝聲道:「你想以神通破佛國?不可能的,我倆在境界上有本質的差距-
—
「回稟明王,你我的差距,其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大!」
話音落下,江晨的手刀也朝虛空劈下。一道空靈、悽美、皎潔的光華,如無瑕的月暈,在這祥和安寧的佛光之中,擴展成一道晶瑩剔透、冷冷清清的直線,上至穹窿,下至九淵,延伸到無限遠處。
「空間傷痕」!
這道傷痕印在了不垢不淨、不生不滅的佛國淨土之中,卻連諸佛之力,也無法將這傷痕祛除。
這條無限長的直線,便將這佛國世界分開,就像寶劍割開白紙,不帶一點聲息,沒有半點凝滯地,自佛國一串而過,將之分割成整齊的兩半。
隨即,佛國淨土的世界便迅速崩塌。如同一簾畫卷被撕開,又遭亂刀劈砍,那些密集排布的曼茶羅圖畫、氙氬裊裊的祥雲、漫天飛舞的寶輪,乃至端坐雲端、莊嚴無限的佛陀,都被捲入世界崩塌的末日景象中,湮滅成粉,於虛空中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