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江晨更是驚訝。
聽這人的語氣,似乎對自己頗為熟識,而且在一個多月前見過自己。然而自己雖也覺得這人的確有幾分面熟,卻全然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見過他。如果是擁有這等氣勢的強者,自己只需見過一面,就決計不可能忘卻。到底是什麼時候·」
「不要再玩了。」魁梧男子不知是對誰說了這麼一句,邁步又欲往前。
江晨雖然疑慮,卻決不允許他對蘇芸清不利,當即抽出腰間軟劍,攔住了他的去路。
這魁梧男子雖未刻意釋放威壓,但哪怕只是不經意間散發的氣息,也足以讓江晨判斷出,
這是一位仙聖級別的強者!所以他不敢怠慢,立時就將劍握在了手中。
當江晨握劍在手的時候,哪怕他體魄不足玄罡,卻是連血帝尊這等滅世凶人都要顧忌幾分的。
魁梧男子當然也不敢輕慢,不欲強逼於江晨,面上帶著幾分無可奈何的神情,道:「丫頭,你再這麼淘氣,非要看你老子跟他火拼一場才開心嗎?」
這一句語驚四座。
江晨尚在錯愣之中,就聽蘇芸清頗為不滿地哼了一聲,道:「老傢伙,你不是忙得腳不沾地嗎,怎麼還有餘暇來這邊閒逛?還非要橫插一手..」
魁梧男子道:「我就是再忙,聽到林家那丫頭出了事,又怎麼能不過來找你。「
黑瘦人影這時終於弄清了來人的身份,幾許驚慌浮而復沉,獰聲道:「我當你真不在乎,信不信我現在就宰了這女娃?」
魁梧男子笑道:「你只管動手便是。」
江晨雖已猜出這男子大概便是蘇芸清的父親一一蘇家家主蘇鎮虎。但又想到就算是蘇鎮虎親來恐怕也不清楚蘇芸清身上的變故,趕忙叫道:「不可!芸清她一一』
話音未落,卻聽「咔」一響,似乎是骨骼斷裂的聲音,繼而又聞一聲悶哼,好像垂死殘喘。
江晨忙轉頭瞧去。只見角落裡的黑瘦人影已然萎頓在地,身子慢慢軟倒,眼中帶著不敢置信的神情,喃喃道:「你,怎麼會」
他身旁的蘇芸清窕然玉立,一隻手撫摸著脖子上的細小血口,看都不看他一眼,輕哼道:「敢拿本公子當人質,瞧不起我麼?」
黑瘦人影再無法成聲,抽搐幾下,眼神逐漸渙散,腦袋一歪,生機斷絕。
局面反轉得如此突兀,旁邊的葉婧絲葉依茹姐妹倆膛目結舌。就連江晨也看得瞪直了雙眼,
道:「你到底·.」
「你以為本公子離了你就該手無縛雞之力嗎?」蘇芸清語調上揚,頗為不屑地橫了他一眼。
「我-—」江晨欲言又止。正因為他從未這麼以為,所以看到她被人家擒住的時候才覺得不敢相信啊!敢情你方才一直裝出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是在故意逗我玩嗎?
礙於蘇鎮虎在場,江晨沒有把這些質問的話問出口來,
蘇芸清抬手一指,道:「秘籍!別讓他跑了!」
她所指之處,陸升龍已不著痕跡地翻出了窗戶,正欲悄然退場。
江晨與蘇鎮虎對望一眼,都以為對方會去追。
江晨心想有長輩在,哪輪到自己這小輩出風頭。
蘇鎮虎也想,老夫何等名望地位,豈會為了一個小嘍囉勞動,這種跑腿的事情還是交給年輕人吧。
於是都留在原地沒動。
兩人大眼對小眼站了一會兒,蘇芸清氣急敗壞地沖了出來:「都傻了嗎?還不快追!」
她伸手在兩人身上各推了一下,被她推到的人也覺得盛情難卻,趕忙拔腿就追,幾乎同一時間就閃到窗前,卻又都猶豫了一下。
江晨本意是想讓長輩先走,但又一轉念,大致理解了蘇鎮虎的想法,以他這等身份的人物去鑽窗戶出去的確不合適。於是他不再謙讓,一縱身躍出了窗戶,如電般趨向陸升龍的背影。
「陸寨主,等一等!」
陸升龍聽到背後勾魂般的聲音,哪裡敢等,使出了吃奶的本事拼命疾馳。
然而他跑出沒到半里,忽覺頸旁一涼,好像有什麼東西擱在了脖子上。
「陸寨主,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蘇芸清父女兩人在客棧聊了幾句,沒過片刻,就見江晨從正門返回。
「拿到了?」蘇芸清迫不及待地迎上去。
江晨點點頭:「陸寨主挺好說話的。」
任誰被一把冰涼的寶劍架在脖子上,相信脾氣再壞的人都會變得很好說話。
蘇芸清從他手中接過玉簡,也不嫌棄上面血跡未乾,就隨便找了張桌子坐下觀看起來。
屋內還有些食客,雖然對傳說中的《血神咒》都懷有強烈的好奇心,卻連遠遠地看一眼都不敢,皆低垂著腦袋,各自收拾了一下悄悄退散了。
蘇鎮虎見蘇芸清看得專注,也不欲打擾她,轉頭向江晨說道:「小江一一聽說丫頭說你跟她是至交好友,我也就倚老叫你一聲小江一一我看你剛才追出去的動作,有一絲「游龍身法」的影子,
是丫頭教給你的嗎?」
江晨不敢隱瞞,如實托出。他邊說邊悄悄觀察蘇鎮虎的神色,發現這位老大人好像並不見怪,
才安下心來。
對於蘇芸清私傳絕學之事,蘇鎮虎似乎真沒放在心上,只輕描淡寫地責罵了自家丫頭幾句,大概都沒能傳入旁邊認真研讀秘籍的蘇芸清的耳朵。他叮囑江晨決計不可將功法再傳,江晨當然也滿口答應下來。
隨後寒暄幾句,兩人都著力促成一個融洽溫和的氛圍,算得上是相談甚歡。
蘇鎮虎對於聖城刺殺一案雖然知曉了大概,仍向江晨追問了一下經過。
江晨敘說訂婚日上的變故,提及了當日懸崖上的情形,蘇鎮虎愈發在意,對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都力圖還原。
最後聽到江晨談起回到崖上看到蘇芸清的情景,蘇鎮虎大為意外,面滿訝色地轉頭望去:「她失憶了?獨獨忘了那個林丫頭?」
得到確認之後,蘇鎮虎猛一掌拍在旁邊柱子上,震得樓層一抖,口中喃喃道:「居然在那時候——這莫非就是天意?」語氣中竟透出抑制不住的驚喜。
江晨見他神情激動,只當他聽聞女兒受創而不能自控,忙解釋道:「當日眼見林姑娘墜落懸崖「打住!打住!」蘇鎮虎的手掌朝下壓了壓,「既然你們都平安無事,這種細枝末節也不必多說了。反正是有驚無險,因禍得福————.咳咳!」」
他突然壓低了嗓音,「你以後也不要在丫頭面前提起那個名字,免得刺激到她———.」
蘇芸清的聲音冷不丁傳了過來:「提起誰?林曦嗎?」
蘇鎮虎唬得猛一轉頭,道:「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看完了就過來了。你們在聊什麼?」
「沒什麼———」
「是不是那個天下第一大美人?林家的阿曦,哼哼,據說本公子以前對她很是傾慕—」
蘇鎮虎眼皮一跳,聽了那兩字竟是一副近乎驚悚的神情,看起來受到的刺激比其女要嚴重多了。
「丫頭,你到底還記不記得「關於她的事情,的確一件也不記得了。不過你們都說她一一「我們啥也沒說!對吧,小江?」蘇鎮虎丟給江晨一個威脅的眼神,拍了拍蘇芸清的肩膀,「你也別胡思亂想,忘掉了就忘掉了,沒啥大不了!」
蘇芸清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我倒無所謂,只不過這小子老是在我面前提她,非要讓我想起來不可,我也不過他。」
「嗯?」蘇鎮虎朝江晨一瞪眼,「自作主張,想她作甚?」
江晨往後縮了縮腦袋,道:「但是,如果不找回那段丟失的記憶,對芸清也不好吧——」
「哪不好了?我看好得很!」蘇鎮虎看江晨的眼神已經沒有之前那麼順眼了。
「可—.她原本完整的記憶,如果就此缺了一塊,那她這個人—」
蘇鎮虎語重心長:「傻小子,你畢竟還年輕,喜歡鑽牛角尖!要知道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還不都是將就著過活?況且古人不是說了嗎,殘缺也是一種美,我看丫頭現在就很美嘛!以後關於那誰誰的名字,一個字都不許提!知道了嗎?」
他心想這小伙子真是不開竅,換成自己只怕慶幸還來不及。何況,林軒與青冥殿的事情已經敗露,倘若自家丫頭還非要跟林家那丫頭攪和在一起,那才真叫人頭疼,說不定連整個蘇家都會被拉下水!只能說,小丫頭的失憶來得恰到好處,是列祖列宗在天上保佑蘇家————
江晨心裡雖不同意他的說法,但考慮到以後或許就有提聘禮上門求人的一天,也不敢得罪於他,只好勉強點了點頭。
「你最好聽進去了————」蘇鎮虎輕哼一聲,拍了拍蘇芸清的肩膀,「跟我回去!」
「回去?」蘇芸清頗為驚訝。
江晨也露出驚訝的神情。
蘇鎮虎瞪眼道:「還想在外面野多久?現在可不比從前,剛出了那麼大的事情,兵荒馬亂的,
你給我乖乖回家蹲一陣子!」
「可是.」
「沒什麼可是!」蘇鎮虎威嚴地做了決定,又瞄了江晨一眼,「小江,你要是沒什麼事情,也可以來蘇家做客。」
「呢,我-——-我還有其他事情,這次就不去了。」江晨敏銳地感覺到,蘇鎮虎對自己的態度已不復先前的友善,哪能不知趣,「多謝蘇前輩美意,等下次有機會,晚輩定當登門拜訪。」
「嗯,嗯,等下次再有機會——」蘇鎮虎含糊應承幾聲,挾著蘇芸清往外走。
江晨目送他二人出門,直到他們跨出門檻,蘇芸清回首望來一眼的時候,他才猛然想起,這一回分離,竟連道別的言語都沒來得及說。
他茫然地望著他們走出視野之外,望著北風又起,雪花傾斜飄入,慢慢地坐下來,心想,下一回見面,又將是在何處呢?
而我,又將去往何處呢?
良久,他站起身來,走上樓梯。
紛亂的思緒,隨著一聲輕喚,逐漸沉入心湖深處。視線中映出一道靚麗的人影,心神終於回到現實。
「葉姑娘?你還沒走?」
葉婧絲斂社作禮:「妾身正是要等少俠。」
「等我?」
葉婧絲點頭道:「可否入內一敘?」
江晨略一,心想左右也是無人,自己一個男子也沒什麼好怕的,便跟著她走入房中。
他打量了一下屋中擺設,平平無奇。在這僻舊客棧裡面,倒也顯不出《群芳譜》第五美人的香閨韻味。不過,這屋中怎麼只她一人?
「依茹姑娘呢?」
「依茹在隔壁屋裡靜修。」葉婧絲走上來,為他奉了茶,「她功力尚淺,不容懈怠,每天午時都要用一個時辰靜坐養氣。」
「她年紀輕輕,倒也辛苦。」
「江少俠年輕時候,只怕更甚吧?」
「其實我現在也很年輕—.」
閒聊幾句,待葉婧絲在身邊坐下,江晨面色一正,道,「葉姑娘,有個問題我剛才就想問-
那一篇《盼無歸》,你是從何而得?」
葉婧絲不虞他舊話重提,想了想,道:「自從尹赤城身死,五篇《斗神訣》散落民間,世上武者人人求而不得———.」
江晨笑道:「葉姑娘,故事不一定非要從百年前講起。咱們趕時間,還是長話短說吧!」
葉婧絲只好將肚裡醞釀的百年傳說腹稿都推翻,不無幽怨地警了江晨一眼,理了一下思路,又道:「大約一個多月前,我應約前往白虎山莊,恰逢北豐丹也在此做客—」
江晨略感意外,沒料到竟會從這女子口中聽到現任英傑榜首北豐丹的消息。說起來,因為雲素的緣故,自己少年時對北豐丹曾有的一點好感如今已全部變為惡感,但不得不承認,在當今年輕一代中,北豐丹始終是遠超輩的存在。葉婧絲也是鍾天地之靈秀的女子,會與他產生什麼糾葛嗎?
他定了定神,繼續聽葉婧絲說下去。
「.—當日在宴席上,我應莊主之邀獻舞一曲,滿堂賓客皆沉醉其中,唯有北豐丹不為所動。
他告訴我,他從三年前就開始修煉一門秘術,絕心滅性,無所欲求,自不會為形體之幻所迷惑·——.
江晨募然想起凌霄所言。當日凌霄曾道北豐丹絕情絕性,沒有凡人之心,卻欲借桃花刺客之情超脫此境,最終導致兩人反目成仇。莫非一他忍不住發問:「北豐丹修煉的秘術,莫非就是《憶無情》?」
葉婧絲點點頭:「那天我也是這麼問他,他如實相告。他說他修煉此術遇到了平生最大難關,
陷於泥淖中三年之久,直到近期才有所感悟,猶如大夢一場,夢中做過許多後悔之事,尤其犯下了一樁大錯,如今追悔莫及—.
江晨冷笑道:「堂堂「極冰玄雨」,做了就是做了,還追悔什麼?說什麼大夢一場,意思是敢做不敢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