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白的,你,你—」蘇芸清本是個膽大包天的女子,這時候不知為何,聲音竟有些發顫,「你拿到了那具法身?」
「呵呵呵—.」白鬼愁的笑聲縹縹緲緲,從四面八方傳來,「蘇姑娘見多識廣,居然連這樁秘聞也知道,小弟佩服·——」
蘇芸清臉色煞白一片,不等白鬼愁說完,突然一推江晨,喝道:「走!」
兩人同時飛身而起,如利箭一般,奔向來時的原路。
白鬼愁意外地沒有追過來。
一直沿街跑出十餘里外,全力奔馳的江晨一口氣終於耗盡,脫力地坐倒在地,粗喘著大氣。
蘇芸清比他稍強一點,但也滿頭大汗,累得不輕,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喘息。
周圍正是鬧市,行人來往不絕。後方逃難的眾人早被兩人甩在後頭,這邊仍是一片祥和。
閒來無事的人們看到這年輕貌美的一男一女氣質全無地癱坐在街頭,一副劫後餘生的慶幸表情,不由紛紛發揮出聖城居民的湊熱鬧天賦,朝兩人指點議論。在好奇心旺盛外加見多識廣的聖城居民口中,各種正常不正常的說法都迅速冒了出來。
有人說這是一對男女大盜,偷了寶物正被明鏡司追捕。這種說法很快被否決,因為江晨身上穿著訂婚的禮服,盜賊很少有打扮得這麼花哨的。有人認為他們是一對私奔的戀人,好不容易才從家丁護院們的魔爪下脫身,大家應該多給年輕人一點寬容。但很快有人反駁說,這少年穿著如此正式,絕不是為了私奔,一定是上門提親失敗,才一怒之下強搶了民女的。這種說法已經得到了一部分人的認同,不過另一個更具傳奇色彩的故事在人們口口相傳中收穫了最多驚嘆,很快成為了主流一個長相貌美但家中無權無勢的少女傾慕著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她扮作僕人混進公子哥家中,
在接連打碎三個花瓶後引起了少爺的注意,兩人很快陷入愛河但好景不長,男主指腹為婚的娃娃親對象找上門來,要與少爺喜結連理正式拜堂。無權無勢的少女在向頑固的大家長抗爭無果後,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毅然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計策:她混入了未婚妻的丫鬟群中,在為新娘梳妝的時候將其打暈,並換上新娘的服飾與男主拜堂。然而這個計劃才做到一半就被發現,少女高估了自己的武力也低估了新娘的武力,沒能打暈小姐只得挾持了男主落荒而逃,兩人一路躲避追殺最後錢財用盡流落街頭·
江晨在聽完這個繞口的故事後才發現聖城中原來人人都有說書天賦,怪不得平時見不到幾個說書人但一有什麼消息都跟長翅膀一樣傳得快。
他很想告訴他們:「你們的皇帝陛下今天早上駕崩了!」以此來看看聖城的閒人們能不能憑一張嘴就推測出刺殺的真相。但蘇芸清的反常表情讓他暫時收了這個心思。
蘇芸清的呼吸漸漸平復,但魂魄卻好像還沒有歸位。
晶亮的汗水從她的面頰滑到下巴,再滴落到塵土中,江晨伸出手臂用衣袖幫她擦了一下,她都沒有任何反應,只喃喃地道:「殺皇,殺皇法身———」
「那是什麼東西?」江晨拍了拍她的臉頰,
「殺皇法身,一具本該已經腐朽了兩百年的屍體。」蘇芸清臉色難看,眼神空洞地望著天空,「我們蘇家有難了————」
「看你嚇成什麼樣了!有那麼可怕嗎?那咱倆怎麼還逃出來了?」
「幸好,他被人困住了。」蘇芸清幽幽地道,「張曼青如今不在聖城,應該是「立太歲」楊貂親自出手,否則聖城無人能夠倖免。」
江晨笑一聲,曬道:「一個「立太歲」就能攔住他,看來他也不是那麼可怕嘛!」
他的話音剛落下,就聽遠處一聲長嘯,直貫雲空。
嘯聲就來自後方烏雲籠罩的那處方向,卻不止局限於十里方圓,而是形成了實質般的浪濤,漫過長街,漫過聖城,漫過十二星關,以那片漆黑之處為中心,漫向無限遠處,似乎要滌盪整個天地。
剎時間,萬里晴空上的雲層,開始翻滾、震盪。
天地共鳴。
江晨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他聽出那是「立太歲」楊貂的嘯聲。當初進宮面見老皇帝的時候,兩人打過照面,還說了幾句話。
但江晨絕沒想到,楊貂發聲長嘯的威力,會達到這種程度。
果真是楊貂困住了那個蘇芸清口中所謂的「殺皇」?
江晨看見蘇芸清也在朝自己大眼瞪小眼,正要開口問詢,突然又聽見虛空中「嗡」的一響,仿佛是某種利刃出鞘的聲音。
劍氣長吟,清脆得仿佛近在哭尺。
這又是?
虛空中有人輕嘆。
江晨聽出來了一一是沈凌峰!他在十里外拔劍!
虛空中清吟聲餘韻不絕,整個聖城天地都隨著這個拔劍的動作,而生成了震盪的波紋,蕩漾過眾生身軀。
這一劍,是要斬滅聖城內的所有妖邪!
劍氣回音。
就連江晨,也感覺到自己被斬了一劍。他再度癱倒,全身不受控制地顫抖,體內有某種東西仿佛要跳出來,要隨著那劍氣回音一起破空而去。
體內靈力異常活潑地交錯縱橫,牽動著氣血,如大風經天,轉眼已在體內運轉一周,磅礴流轉著,煥發出勃勃生機。
天人共鳴間,江晨甚至感覺到了久違了的沸騰血脈的跳動。
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直教人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昏昏沉沉卻說不出的愉悅舒泰。
劍氣餘韻逐漸低沉下去。
那種共鳴之感消失,體內力量平復下來。江晨身軀一震,猛地翻身躍起,轉頭朝那嘯聲和劍氣的源頭望去-
—
那一方再也不聞動靜。也不知誰勝誰負。只是天空中的烏雲好像是小了幾分。
江晨的五感異常敏銳,只覺細微之處盡在掌握。然而他回視自身,臉色卻修然一變,失聲:「我體魄跌到玄罡之下了!」
蘇芸清不明所以,眨巴著眼睛,疑惑地朝他望來。
江晨低頭看了看自己雙掌,再三確認之後,終於露出一絲苦笑。
那一聲劍鳴引發了他與天地的共鳴,讓他感悟良多,本以為自己又跨入到一個新境界,甚至邁入天人門檻,沒想到反而倒退了幾步。
仿佛剛才氣血交融、力量勃發的舒泰之感都是幻覺,一朝醒來原來黃粱一夢。
強與弱,到底是如何變化?為何與事實截然相反?江晨總覺得不該如此。
血劍聖說我肉體力量徹底消失的時候,才有機會抵達最強的頂點,難道不是在扯淡?照這樣來說,我反而是變強了?
江晨仰首閉眼,壓抑住心中的疑慮,少傾,他抽了抽嘴角:「好!沈凌峰,你這一劍真是了不起!」
「怎麼回事?你受傷了?」蘇芸清關切地貼過來,伸手在他身上探查幾下。
「不算受傷,但應該是被擺了一道。」
「沈凌峰有必要針對你嗎?」蘇芸清疑道。
「也許不算故意,只是不小心誤傷罷了。』
江晨想起昨日與沈凌峰一戰,那時候的沈凌峰雖然一劍分化三百六十五,卻遠沒有今日一劍震動數百里這般氣象,應該是手下留情了。但就算這樣,江晨也絕不會感激他!
蘇芸清凝視著十餘里外那片深沉的漆黑,道:「既然沒受傷,那就打起精神來。咱們得快點找到阿曦!」
江晨也同樣望向那片視線無法穿透的漆黑,道:「既然沈凌峰和楊貂都在那邊,想來阿曦應該已經安全出城了吧。」
「你也想得太簡單!」蘇芸清道,「聖城可不止兩個高手,八大騎士才出現了兩個,還有六個在哪裡?」
「你是說他們兵分三路?這是不是也太興師動眾——」
蘇芸清轉過頭來,沉聲道:「只要有一絲可能,我們就不可大意!絕對絕對不能讓阿曦一個人冒險!」
「但我們去哪裡找她?」
蘇芸清略作沉吟,揮手打了個響指:「城東!」
蘇芸清說著上前領路,江晨跟在她後面。
臨出城的時候,兩人聽見街上的行人都議論紛紛,說城門口掛著一具屍體,是青冥殿的妖人云雲。兩人心頭均為之一緊,腳下加快了速度。
城門口果然吊著一具無頭屍體,底下圍了一大群人,在吵著什麼,江晨隱約聽到了「林小姐」三個字,連忙快步走過去。
「讓開!」蘇芸清大聲叫道,「惜花公子過橋,不想死的都讓路!」
惜花公子的名聲最近如日中天,人們一聽到他名號就紛紛散開,唯恐避之不及。蘇芸清趁機擠到了最裡面,仰頭望著沒頭的戶體發愣。
光從衣服來看,很難辨認出死者的身份。畢竟聖城裡面愛穿灰衣的人一抓一大把,手掌布滿老繭的劍客也不在少數。只從那齊整的傷口來看,出手之人劍法高超,一劍就把整個頭顱都割了下來,死者甚至來不及反應。除此之外,死者身上的衣服再無破損,可見是一擊絕殺。
江晨在她身邊問:「看出什麼了嗎?」
蘇芸清沒回答,轉頭向離得不遠的人們問道:「人頭在哪裡?」
眾人躲開了一段距離,卻又不肯走遠,畏畏縮縮地朝這邊張望,聽見她問話都面面相,無人回答。
蘇芸清心中不耐,走過去隨便指了一個人,道:「你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那名被她選中的粉襖女子一個勁地搖頭。蘇芸清焦躁難耐,一伸手把江晨拉過來,面色不善地威脅道:「看到這位公子了嗎?知不知道他是誰?」
那粉襖女子看清江晨面容,果然露出驚慌之色,忙不迭地點頭。
蘇芸清壓低聲音,惡狠狠地道:「你要是不想被惜花公子在城門口就地正法,最好回答得爽利些!懂嗎?」
粉襖女子面色漲紅,眼裡閃動著異樣的神色,勉強點了點頭。
「快說!人頭到哪裡去了?」蘇芸清厲聲問。
粉襖女子結結巴巴地道:「剛、剛才在牆角的,後來被戍衛司收走了———」
「你看清那人頭長啥樣了嗎?」
「是個白鬍子老頭,眉毛很長,長相很兇——
蘇芸清「啊」了一聲,情不自禁地上前兩步,按住女子的肩膀,疾聲問:「是誰殺了他?」
「我沒看見.」粉襖女子連連搖頭,卻看見江晨也湊了過來,面色霧時大變,眼中吩著淚水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去問別人吧!求求你了————.」
她抹了一把眼淚,再睜眼看時,卻發現前面那對男女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兩道人影出了城,如狂風般掠過官道。
蘇芸清心急如焚。
她記得早上接應林曦從密道離開的一共有四人,其中武功最高的就是那長眉老者,如今屍體就掛在城頭。剩下三人充其量也就是普通精銳,可能連玄罡水平都沒有,如何護得林曦周全?
江晨亦繃著一張臉,埋頭狂奔。
從那一劍斷頭的招數來看,極有可能是御前騎士親自出手了。
之前他還以為皇族不至於如此瘋狂,去出動御前騎士對付一個沒有多大威脅的弱女子。但看到那具無頭屍體的時候,他就笑不出來了。
那斷頸處殘留的殺氣,證明出劍者武技不在全盛時期的自己之下!
如果這種程度的高手來了不止一位的話,自己和蘇芸清就算能夠趕到,也未必就得下林曦。何況,從眼下的局面來看,很可能已經趕不上了·—
半途又發現了一具倒在路邊屍體,渾身皮肉綻開,死得極慘,仿佛是由內到外爆裂而亡的,根本辨不清面目。而江晨兩人也沒有閒暇分析他的死因,只短暫停留了兩步,就繼續往前追趕。
他們心中已經隱有預感,死的這具屍體仍是林曦的護衛。兩種不同的死法,說明敵方至少兩名絕頂高手。而此時林曦身邊的護衛,也只剩下兩名—」
江晨的心臟如擂鼓般劇烈跳動不光是心情慌亂,如此竭盡全力地奔行,也讓他的體力逐漸接近極限。要知道,他修為一跌再跌,如今已不再具備玄罡體魄,筋骨耐力也進一步下降,遠不復當初盛況。
就在江晨的體力快要告罄之時,蘇芸清突然出聲道:「前面有人在打鬥!」
她知道江晨體力不支,也不跟他廢話,獨自一個人加快速度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