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望著楊落遠去的身影,心想,楊落剛才那番話的意思,里里外外透著疏遠,從今以後要跟我保持距離嗎?不至於吧!雖然我江少俠情債背得多了點,但也沒鬧到人神共憤的程度,楊落不至於會為這點小事就要跟我斷絕往來吧?
記得當初在沙丘綠洲木屋的時候,我跟蘇芸清眉來眼去,也沒見他有這麼大反應啊?
江晨一邊往回走一邊慢慢琢磨。忽然心頭靈光一閃一恐怕真正的緣由不在於我本人,而是出在林曦身上!
當初皇帝老頭就提過一句,讓我別跟林曦走得太近,這種廢話我當然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
結果就因為我沒把皇帝陛下的提醒當回事,反而做了林家的乘龍快婿,所以楊落氣不過,一怒之下要跟我絕交?
這個,是不是有點太孩子氣了呢—
夜幕深重。
許多人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宮牆外,松柏蔥鬱,老槐虱結。
這一面威嚴的紅牆,就將內外隔絕成兩個天地。許多人窮極一生想踏入其中一步而不得,也有些人拼了命地想出來,卻只換回一聲嘆息。
兩列衛兵巡視之後,一襲灰色的人影,悄然無息地出現在這意味著絕望的牆壁前。
他仰起臉,月光下露出一張黑白色臉譜面具,箍圈下長發凌亂,狹長的眼眸散發出殘酷的光澤。
他是不是也跟那些庸碌眾生一般,削尖腦袋想要鑽入這面牆壁?
或許,以他一貫的行事風格,會直接暴力推掉這座石牆也不無可能。
他雙手碰著一件暗金色物事,望著宮牆外鬱鬱蔥蔥的松柏,嘴角勾起一抹意義不明的笑容。
「百家之靈尚缺一味藥引,棋子能否跳出棋盤,就在今朝。'
一抹嗜血與瘋狂的光芒,壓抑在他的眼眸深處,
江晨回到林府,意外地沒有遇到任何阻攔。往日如惡犬般守在門口牙咧嘴的劍侍阿梅不見了蹤影,對他向來看不順眼的守備隊長也不再露頭。花園內雖然藏著好幾道氣息,但並無一人出聲。
整座林府好像對他完全開,或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已是這座堂皇府邸的主人。
這種像是在自家後花園裡漫步的感覺,讓江晨一時還有點不習慣。
他徑直走到林曦的閨房前,依然無人阻擋,好像處於不設防狀態。只有背後隱約閃過的視線讓他明白,倘若換作另一人膽敢做出如此舉動,其血肉必將成為花圃底下的肥料,天底下也不會再有此人存在過的痕跡。
江晨推門而入,燭光搖曳,林曦正坐在桌邊翻書,聞聲抬頭,展露出一個比鮮花還要嬌艷的笑容。
「你回來了!」
江晨笑著應了一聲,進屋之後才發現門內靠窗的位置還坐著另外一人,也捧著一本書,遮住了面容,好像不敢面對自己的模樣。
「你怎麼也在?」江晨倒也不是很吃驚,只順口問了一句。
「我一直都在啊。」蘇芸清慢慢放下書本,露出一雙狡點的雙眸,「你們倆個又要許願又要發誓什麼的,我不好意思打擾,就先到這裡來等你們了。」
她上下打量著江晨,噴噴道,「怎麼,那小姑娘還是不肯跟你回來?衣服都賠出去了,又跑腿又吹風地大獻殷勤,結果還是白跑一趟———」
她邊說邊搖頭,故作唉聲嘆氣的樣子,好像失敗的人是自己似的。
江晨沒好氣地道:「當然比不上你這個運籌帷喔的算聖,躲在火爐邊上指揮若定,不用跑東跑西。今天怎麼不回那小破屋裡睡覺了?」
「什麼自不自在的,我只是覺得,你堂堂江大情聖,見一個愛一個,走到哪兒都不忘招蜂引蝶,辛辛苦苦這麼些年結果卻連一桌牌局都湊不齊,想一想就覺得好生寂寞喲!」
「想熱鬧還不容易,你要是不嫌人多,我待會兒給你叫一屋回來。」
「那敢情好,我正愁缺角呢,你快去叫啊!快去快去!叫不來是小狗!」
江晨哼了一聲:「太晚了,看不清路。」
他在火爐邊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來。
蘇芸清拿起了一隻雪梨,遞過去道,「吃梨嗎?」
「不吃。」江晨警惕地看著她,印象中蘇芸清從來沒有這麼殷勤過,非奸即盜,不會想把本少俠迷暈了獨占林曦吧?
「不吃皮嗎?」蘇芸清慢條斯理地道,「給你削就是。」
她拿起玉盤上的一把銀色水果刀,手腕輕輕動了起來。
江晨悶頭看著她手上的動作。
林曦也默默注視著蘇芸清正在削梨的那雙手,修長纖瘦,白嫩無瑕,動作靈活且穩定,處處透出藝術般的美感。同為女子,即使自己擁有一雙同樣無瑕的手掌,卻不可能做出這般驚艷完美的動作...
房間裡只有銀刀滑過果皮時發出的絲絲聲,削下來的果皮連成一串,連邊緣都如同刻意雕琢過似的近乎完全一致。這就是玄罡武者的掌控力,若是用來殺人,同樣會優雅且穩定。
「削好了。」蘇芸清放下刀,把梨遞給江晨。
等江晨道謝接過,她又拿起一串葡萄問,「吃葡萄嗎?」
江晨明知她可能別有所圖,但眼神還是忍不住溫柔下來,咬了一口梨,道:「味道不錯。」
目睹這一融洽的畫面,林曦的心神卻不禁有點恍惚了。
蘇芸清察覺到林曦眼神的異樣,轉臉向她一笑,道:「阿曦,吃葡萄嗎?」
林曦嘴唇動了動,緩緩搖頭:「不吃,謝謝。」
蘇芸清剝了一顆葡萄,送到自己嘴裡,一口咽了下去。
她眼珠一轉,發現江晨一直盯著她看,就問:「你也想吃?」
江晨點點頭。
他還以為今晚異常溫柔的蘇芸清會把葡萄剝開之後送到他嘴邊,結果蘇芸清只把果盞往他面前一推,就自個兒拿起一根香蕉坐了回去。
江晨滿臉失望。果然,她的溫柔通常都只是曇花一現————
蘇芸清邊剝香蕉邊嘆氣道:「今天忙得腳不沾地,從一睜眼就沒歇過傢伙,飯也沒吃澡也沒洗,餓得頭昏眼花,完了還得伺候你這大爺,想想都覺得自己可憐———」
林曦聞言抬頭道:「膳房裡應該還有些剩菜,我叫人端過來吧!」
「這倒不用。」蘇芸清笑眯眯地道,「怎麼說我也是個大小姐,該講究的時候還是要講究的,
剩飯就不吃了。這裡的水果挺新鮮,我吃幾個就可以了。」
江晨啃著梨,望著她慢條斯理剝香蕉的手掌,忍不住聯想起幾天前那一晚的畫面,心旌一陣搖曳,口中咀嚼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蘇芸清注意到他的眼神,斜了一眼,露出一個兇狠的表情,惡狠狠地嚼著,一邊吃一邊瞪視他,眼眸里透出明顯的警告意味。
江晨地把剩下半個梨吃完了。
林曦好像沒看到他們的小動作,默默翻了幾頁書,似乎覺得有些睏倦了,打了個呵欠,翻手把書本合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快到丑時了吧。」江晨回來的路上,就聽到了更夫的榔子聲,其實也早就感覺到了疲憊,只是沒好意思對兩個姑娘說。
林曦看了一眼蘇芸清,道:「明早天不亮就要起來梳妝穿禮服,今天不能睡太晚。芸清,你該回去了。」
蘇芸清朝外看了一眼天色,眼神楚楚地道:「太晚了,看不清路。」
林曦蛾眉微,道:「西廂還有幾間客房,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去那將就一晚上吧。」
「可是外面又黑又冷,人家很害怕的啦!」蘇芸清起身湊到林曦面前,蹭著她肩膀,「阿曦,
明天就是你的大日子了,我還要給你化妝更衣,跑來跑去的多麻煩呀,乾脆就一起睡一晚上吧!
嗯?」
林曦臉上的表情分明透著不情願,但礙不過她柔言細語的央求,也找不出好理由拒絕,只好無言地點了點頭。
「嘻嘻,阿曦你真好!」蘇芸清歡欣雀躍,警了江晨一眼,道,「既然都這麼晚了,那咱們熄燈睡覺吧。」
江晨心臟砰砰直跳,只覺得那一眼別具風情,說不出的嫵媚誘人。
他正要打起精神來迎接這個荒唐奢艷的溫柔夜,卻又聽見蘇芸清繼續道:「這屋裡的地毯又軟又暖和,睡一晚上不成問題,就交給那小子了。我們倆睡床上,免得被他占便宜———」
江晨的笑容頓時凝固,問道:「憑什麼要我睡地上?」
「因為三個人太擠,你這傢伙向來又不老實!」蘇芸清摸了摸光潔的下巴,看著他一臉不滿的表情,故作驚訝道,「你不會是想讓我一個姑娘家睡地毯吧?」
「那張床那麼大,明明可以睡三個人!」江晨愈發覺得這傢伙就是故意來搗亂的,虧自己還以為她今天突然良心發現了。
「床再大又怎麼樣,你還想亂來?」蘇芸清理直氣壯地道,「平時也就罷了,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再過兩個時辰都天亮了,你還心猿意馬想東想西,就不怕害阿曦明早不敢見人嗎?」
「你——.」」
「怎麼,生氣啦?這明明都是你自找的!要不是你非要去送你的小情人出城,一去那麼久,害阿曦獨守空閨,結果也不會弄成這樣。我告訴你,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蘇芸清看著江晨無話可說的模樣,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愉悅的笑意。
露濕,霧濃。
晨光破曉。
一縷和煦的陽光灑在俊美而蒼白的側臉上,楊落的眼皮眨了眨,從睡夢中醒來。
他趴在床尾,而床頭的清瘦少女仍在安睡,未有醒來的跡象。
楊落撐起身子,揉了揉額頭,想起自己昨夜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不禁有幾分後怕。
幸好醒得及時,不然就趕不上早朝了。
他剛剛坐直,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喂!醒了?」
楊落渾身一顫,袖中雪瞬間出鞘。
他雖然剛醒,但神念也始終籠罩了整個小屋,竟未曾察覺這房間裡還有第三人存在!
那人必是高手中的高手!
「別緊張,是我!」一張俏麗的面孔湊到那眼前。
那人一襲紫衣,笑中帶傲,雙手抱胸,得意地道:「現在知道我們不夜城的厲害了吧!」
「周姑娘?」楊落大感意外。
周映瓊的修為,他不是不知道,就憑她那點手段,怎麼可能瞞過他的感知?
周映瓊一下一下地點著下巴,歪著頭打量床上沉睡未醒的蕭凌夢,譏笑道:「原來你就算成了太監,也是會喜歡女人的。噴噴,眼光還算不錯啊!看她一臉安寧的樣子,應該對你很放心呢!當然了,換作我也放心,你還能幹什麼呢?就算有色心色膽也沒這能耐啊!」
楊落的涵養已經遠遠超出一般人,但聽了這滿含奚落的尖銳之語還是忍不住面現怒意。
「周姑娘,請你不要打擾病人.」
「生氣啦?」周映瓊嘻嘻一笑,「被說幾句就生氣,看來你對她還是挺在乎的嘛!難怪以前總是見你行色匆匆,原來是金屋藏嬌啊!」
「映瓊,不得無禮。」
背後突然冒出另一個女子的嗓音。
楊落悚然一驚,驀然回頭,只見身後立著一個身姿綽約、面覆輕紗的女子,朝自己點頭致意。
「周城主!」楊落醒悟過來。難怪周映瓊能夠避開自己的感知,原來是藉助了不夜城主的庇佑「冒昧來訪,請勿見怪。」周靈玉語聲浙浙,如春風化雨,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雖然來得不是時候,但有件大事確實需要跟你好好商量一下。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找個地方詳談?」
隔著一層薄紗,楊落也能感覺到她臉上凝重的神情,心裏面不由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沉聲道:「什麼大事?可否先透露一二?」
周靈玉緩緩地道:「有個不好的消息,可能會把我們之前的謀劃全部打亂,雖然難以置信,但應該屬實,我們必須早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