兌宮,瘴氣瀰漫。
蘇子修一行四人逐漸深入沼澤。
「羅兄是在哪處遇到的陳煜?」
「前邊,不遠了。」
羅加警了一眼後方碧綠霧氣中影影綽綽的黑甲騎士陣列,暗為陳煜擔憂。陳煜不愧為眾矢之的,這麼多人都趕著過來對付他。看那幽靈軍團的陣仗,少說也有上千人馬,陳煜就算胃口再大隻怕也吃不下吧!
話說回來,那灰袍寡言的符咒師也是非同小可,羅加自問就做不到一力駕馭如此多數目的鬼物。雖說自己專精的不是這一方面,但對於其中難度也有所了解,一人拉起一支鬼兵軍團簡直駭人聽聞!此人還敢在眾目之下露面,說明並非當年人人喊打的幽冥教餘孽,莫非他來自師父說過的那個古老神秘的門派,好像叫什麼馭鬼齋·——
正思間,突然聽到蘇子修說了一句:「就是那裡麼?」
羅加與另兩人定晴瞧去,只見前邊是一片茂盛的葦草地,霧靄平靜,蟲鳴聲聲,看不出有何異樣。
「蘇老弟看出什麼來了?」羅加問。
「我看到有人在裡面,八成就是他了。」蘇子修道,「還請羅兄轟他幾個「天龍咒」,請這位老兄出來見人!」
「這—————」羅加手搭涼棚,望了一會兒,遲疑道,「沒看到裡面有人啊?」
盛若虛與閆明遠亦面露疑惑之色,他們對自己的眼神是頗為自信的,但也沒發現葦草中有任何藏人的跡象。
「這位老兄用了點特殊的手段,光憑眼睛是看不到他的。」蘇子修側目看著羅加,似笑非笑道,「至於到底有沒有人,羅兄只需往裡面轟幾個「天龍咒」,不就真相大白了麼?」
「可是這麼大一塊地方—也不確定裡面究竟是敵是友—」
「無妨。不管是敵是友,先下手為強。」蘇子修淡淡地道,「往大里說,當歷史洪流橫掃過來的時候,誤傷些許蟻也是難免的事。何況我們本身已經入局,危機四處,這時候更應該有殺錯沒放過!羅兄常年在南疆除妖,應該比我更明白這一點吧?」
見羅加仍在遲疑,蘇子修凝視著他面龐,優雅的笑容慢慢變得深沉而複雜起來:「以羅兄的實力,區區幾枚「天龍咒」不至於傷筋動骨吧?還是說————.」
羅加心知此時由不得自己選擇了,後方盛若虛和閆明遠已經把氣息鎖定在自己身上,若自己說出拒絕兩字,恐怕立即會步吳哲後塵。
他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除妖與殺人畢竟不同----也罷,既然蘇老弟斷定這裡頭的人就是陳煜,那愚兄就試他一試!」
說罷,他右手五指伸出,無需掐訣祭符,就有風雷聲平地而起,龍吟響徹大地,一條三丈余長的青色飛龍在半空中出現,頭角崢嶸,鬚髮如戟,血口巨張,向葦草地迅疾撲去。
青龍掠過之處,大片葦草頃刻化為焦黑的灰燼,灼烈的熱浪四散翻湧,整塊草地如同被犁過了一遍。
好霸道的符咒!』盛若虛暗贊一聲。
蘇子修亦開口贊道:「時隔三年,羅兄的「滅碎天龍咒」還是那麼令人敬畏呀!」
羅加臉露微笑,卻不客氣地受了這一贊。待前方那團耀眼的青光絢爛綻放過之後,葦草盡沒,
只剩下光禿禿的焦黑土壤,卻是空無一人。
「裡面沒人?」
三人的目光立即集中在蘇子修臉上。
蘇子修含笑道:「藏得可真隱蔽啊!我都忍不住想為他鼓掌了!」
羅加道:「蘇老弟你就別打啞謎了,發現了什麼就直接說出來唄!」
蘇子修伸手一指前方:「他藏在那裡。」
「哪兒?」三人都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
「沒人啊?」
「連根人毛都沒有!」
「蘇老弟莫非覺得我們都是好糊弄的角色?」羅加的語氣開始有些不善。
盛若虛道:「老蘇,少賣關子,一口氣說完!」
蘇子修道:「陳煜就藏在那一塊的地下。看來他還是不肯出來見人,一事不煩二主,還得請羅兄再出一次力。」
羅加眼中閃爍著隱蔽的幽光,吐出一口氣,道:「如果還是不見人,怎麼辦?」
蘇子修指了指自己鼻尖,道:「那我只好親自過去,把他揪出來!」
「為什麼現在不過去?」
「因為我終究還是怕死,能不與他近身最好。羅兄你說是不是?」
羅加的面色顯得更深沉了,不置一詞,只是靜靜地凝視著蘇子修。
蘇子修平靜地與他對望,笑容依舊,
須臾,羅加的目光漸漸從蘇子修的臉上移開,凝望前方:「也罷,愚兄就再試一回,多給你製造一些機會。」
「小弟感激不盡!」
羅加伸出右手,正要釋放「天龍咒」,卻聽蘇子修道:「稍等!」
「嗯?」羅加轉過頭,臉色不善。
蘇子修也伸出手指,不過是指向另一處:「他正在朝西邊移動,速度不是很快,羅兄的符咒如果能轟擊從這兒到那兒的一條直線,應該能把他逼出來。」
「你真不是在要我?」
「小弟豈敢!」蘇子修仍是一臉春風般的和煦笑容,「以陳煜的神通,在地底製造空洞並不算太難的事。比起這個,我更相信羅兄你「天龍咒」的威力,足以打得這隻老鼠露頭!」
「你——」
「嗯,羅兄如果不快點動手,他現在又要往另一邊移動了。」
盛若虛好像看出了點什麼,出言催促道:「哎呀羅老哥你就別猶豫了,幾發「天龍咒」而已,
對你來說不過動動手指的事!需要思考這麼久嗎?」
羅加淡淡地道:「我只不過不願為他人做嫁衣罷了。」
話音未落,一道澄黃光芒自他身上湧起,帶著他如怒矢般直衝雲霄。
他要跑!
盛若虛仰頭望著那個在視野中越來越小的身影,驚怒交加,道:「這到底怎麼回事?」
他轉頭看向蘇子修,想找他問個明白,卻發現蘇子修早已不在原處了。
蘇子修也要跑?
不,他的身影出現在天空,正攔在羅加的必經之路上。
看著那團如炮彈般打來的洶洶黃光,蘇子修笑容不改,只是眼眸中多了一分凝重。
龍皇拳,「逆風雷」!
突地如晴空霹靂般炸裂。
羅加倉促之間,只放出了兩個「天龍咒」。
滅碎青龍,直直撞上龍皇之拳,風雷逆轉,倒戈相向!
「嗷一一」龍咆聲響徹天空,傳盪四野。
羅加周身黃光熾烈如燃,然而只僵持了一眨眼的時間,就如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
滅碎天龍也敵不過龍中之皇!
蘇子修雖占上風,但在半空無處借力,亦往下跌落。但他身在半空,仍擊出了一拳。
龍皇拳,「破」!
纏繞在他周身的龍形護體真氣飛射而出,幻化作五丈長龍,直撲羅加面門。
羅加知道自己完了。
蘇家鎮世絕學,第二訣「破」,專破符咒道法,滅妖魔神聖。自己只剩最後一層防禦,由咒術構成,絕對攔截不住。
就在這時,地面上一道身影從焦黑的土壤中衝出來,如箭般射向天空。
「陳煜!」盛若虛昂首高呼。
正主終於現身了!
無需更多言語,盛若虛搶起狼牙棒,就要直搗黃龍。正在此時,他頭頂的上方忽有一陣風聲掠過,繼而視野的上半部分就暗了下來那是無數柄投槍、骨刺、幽魂,萬箭攢簇,遮天蔽日,密集地射向拔地而起的那條人影。
閆明遠的鬼軍搶先出擊了!
陳煜的腳下已無立足之地。但他並未低頭對這些可以把他射成刺蝟的箭雨看上一眼。
他眼中只有蘇子修。
蘇子修眼中只有羅加。
羅加的視野則已被青色長龍怒張的巨嘴完全吞沒。
這一拳來得如此之快,等羅加聽到自己最後一層護身咒術破滅的聲響時,下方的陳煜離兩人仍有一段距離。
來不及了!
縱使蘇子修雙腳已感受到了輕微的拉扯,似乎馬上就要墜落,但這並不影響他用這一拳貫穿羅加的胸膛。
一眨眼的時間都不要!
這一拳擊到實處,某種東西被撕扯得破裂開來,但並非血肉之軀的感覺。
空中飄散著片片碎末,如同巨大蟬翼翅膀的殘骸。而羅加的身影已從原處消失。
蘇子修側頭望向七八丈外正在凝實的身影,輕婷一聲:「這一手「莊周夢蝶」,倒得了國師大人七分真傳。」
羅加淡淡一笑:「承蒙手下留情—————」他話未說完,臉色又變。
「別謝太早!」蘇子修身形已在向下墜落,右手卻緊捏成拳,遙遙朝著羅加的方位當空擊出。
隨著這一拳衝出去的,是數不清的掠空亂舞的狂龍,朝羅加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羅加身在半空,臉色慘澹,手指如穿花蝴蝶般變幻著,好像要施展出一個厲害的符咒,但他的身影隨即就被十餘條悍然衝來的龍形氣浪淹沒了。
陳煜已使出壓箱底的手段,但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蘇子修在揮出那令天地變色的那一拳後,才被超過自身數倍的重力拉扯著,急速往下墜落,馬上就要在半空與陳煜相撞。
他在半空中無從轉向,卻也翻了個身,怡然不懼地正面應對陳煜,甚至還露出冷笑。
陳煜心裡雪亮一片。
如果非要選一個地點來與自己近身交戰的話,半空無疑是當之無愧的首選。對於蘇子修這種高手來說,哪怕是百倍的重力,但只要給他一照面的機會,他就能揮出撼天動地的致命一拳。
陳煜左臂受創,多處要害傷痕未消,當然不會給敵人這個硬碰硬的機會。
他心念一轉,自身的重力方向就已改變,斜向旁側飄行數丈,避開了蘇子修的鋒芒。
蘇子修繼續往下墜落,撞向萬千骨箭、投槍、幽魂所編織成的那張羅網一一這本是閆明遠幫忙的手段,此時卻成了要自己命的東西。
即便是在平地上,也沒有人會願意置身於萬千箭鋒的攢射下,何況此時蘇子修根本無從借力、
無從躲閃!
此情此景,連盛若虛也情不自禁地為蘇子修捏了把汗。
好個蘇子修,千鈞一髮之際,竟急中生智地抓住最前方的一柄投槍,被帶動著往上倒飛數丈。
等到那柄投槍去勢漸緩,快要被底下的千萬箭鋒追上的時候,蘇子修的腰身已彎如一張勁弓,「崩」的一響,就朝另一方射出。
這便是龍游天地之法,有驚無險地化解了死劫。
在這過程中,陳煜並未繼續找蘇子修麻煩。或者說,陳煜也已經不在原地。
當蘇子修被箭網纏住的時候,陳煜就已從空中墜落,如流星一般,直取閆明遠所在之處。
由於可以將數十倍重力施加於己身並改變方向用於輔助,陳煜來去的速度遠超常人想像,只一眨眼,就從盛若虛視野中消失,鬼魅般出現在閆明遠面前。
盛若虛驚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轉身去救,卻哪裡還來得及?
只聽「」的一響,閆明遠似乎來不及做任何抵抗,身軀就從內部爆裂開來,炸成了一團血肉。
陳煜昂然而立,那團血肉沒有半點能沾上他衣衫就已落地。不過他卻沒有半分勝利者的喜悅,
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了。
「不該這樣!」
一個人可能有很多種死法,但是在林家至寶螂洞府之內,不可能會這麼「砰」的一聲就炸成碎末。殺進決賽的選手個個來歷非凡,只要發生一樁命案,林家就不好收場。
除非··.—·
陳煜的視線往前瞄去,只看到上千名寂靜沉默的黑甲騎士,猩紅雙目不帶感情地看著他。
陳煜頓覺一陣頭疼。
果然!
這咒術師可真是猾如泥鰍,以一具傀替死,自己躲入亡靈軍隊深處,這讓他一個不會法術的武者從何處找起?
而若是置之不理,咒術師層出不窮的遠程法術又可能對自己造成很大的威脅—」
陳煜的臉色微微蒼白,很快就不只覺得頭疼,而是開始頭暈了。
他心頭一漂,知道自己已經著了別人的道。
這究竟怎麼回事?明明自己預先有所警惕,殺過來時就已經屏住呼吸,轉為人身小天地內循環,並用真元護體,為何還是會中招?
到底什麼時候·—
「當你還藏在地底的時候。」一個冰冷的嗓音從亡靈軍隊中傳來,回答了他的疑問。
陳煜目光飄忽地往那一具具漆黑盔甲中看去,他的腰無法再像以前那樣挺直,呼吸也越來越粗重,即便竭力維持,也能清楚地聽到自己不受控制的狂躁心跳聲。
「原來如此。從那時候就已經————」
陳煜臉色無比陰沉。他躲在地底下算計別人的時候,敦料有人更早一步在算計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