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徑直把江晨領上頂樓,依蝶姑娘的閨房外,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在江晨一個外人在場的情況下,竟然直接開門走進去了。
「小姐,江公子到了!」
房門復又合攏,江晨只朝裡面驚鴻一警,就趕緊收回了目光。
裡面傳來一把婉轉動聽的嗓音,其主人正是久違的沈依蝶。「小七,你怎麼能讓江公子在外面等呢?」
江晨聽到這裡嚇了一跳,難道要讓我進去等?
幸好沈依蝶接下來的話並非如此,「還不快去把他請到雅間,添茶伺候?」
江晨很想說不用這麼麻煩,我在外邊等著也行。
這時小七已推開門走出來,江晨又從門縫開合的瞬間窺見裡面一角,不敢多看,老實側身退到牆邊。
小七的一雙桃花眼了,似乎發現了他的窘狀,微微一笑道:「江公子,請隨我來。」
江晨默默跟在她身後,下至二樓。
在路過一個房間的時候,他突然察覺到屏風後傳來一股隱秘的靈力波動,正暗暗窺視著自己。
這時候的聽風樓魚龍混雜,偶有高手暗中戒備也很正常。江晨起先不以為意,但一直等他走到拐角為止,那股窺探的氣息始終尾隨在後。
江晨暗中也放出神念探查,在虛空觸及到那道氣息的一瞬間,募地發現這股波動異常熟悉!
隨著他回頭,那股氣息也知道自己被發覺,驟然收縮回去。但江晨已經鎖定了氣息傳來的位置!
江晨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去,只見那房中屏風上映出桌椅的剪影,依稀還有一個女子的輪廓。
燭光搖曳,剪影晃動。
江晨知道她也正隔著屏風觀察自己,兩人的視線越過屏障,在半空交匯,便如起了一陣風,吹得燈火迷離飄蕩。
「江公子,怎麼了?」小七在身後問道。
江晨伸手指著對面,問:「那個房間裡坐的是誰?」
「哦,那是小姐特意請來的貴賓,化真宗的凌宗主,有她在此坐鎮,一些宵小之輩翻不起什麼浪花來.
果然是她—
後面的話江晨已無心去聽,確認了房中女子的身份後,他的臉色就變幻不定,須臾,終於下定了決心,邁步走上前去。
「江公子且慢,凌宗主不愛見外人,你這樣貿然進去恐怕沒等小七說完,江晨已踏入房中,繞過屏風,見到了側身倚坐於桌旁的熟悉身影。
目光交匯,一時無言。
沒有迎頭而來的念氣利刃,也沒有暴怒狂躁的叱責喝罵。
兩人一坐一立,只如普通的路人相見,神情平靜,面孔淡漠。
凌思雪依舊是一襲黃衫,慵懶坐姿仍顯出華貴儀容,只是淡漠的面孔上略帶了幾分憔悴,似乎清瘦了些許,臉色不再紅潤。看樣子這幾日她過得並不是很好。
江晨起初有些意外,她遭受了那麼多侮辱,再度面對自己時居然也能如此平靜。旋即又釋然,
自己大概在剛進門的時候就已經被她發覺,保不定那時候咬牙切齒,差點跑出來跟自己拼命。然而既然當時沒有馬上衝出來,那就應該是打不起來了。經過這麼久的準備,再是內心翻湧,這麼久也該消停下來了。
「凌宗主。」江晨拱了拱手,禮貌得如同初見。
凌思雪嘴唇動了動,淡淡地道:「江公子。「
小七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打轉,直覺從中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既然凌宗主在此坐鎮,那麼聽風樓固若金湯,依蝶姑娘就萬無一失了。」
「江公子過獎。」
不咸不淡的對白,愈發勾起了小七的好奇心。如果是兩個不認識的人,哪怕初次見面,也定然不至於如此刻意疏遠。
「這幾天——別來無恙吧?」
凌思雪終於懶得回話,垂下眼帘仿佛在觀摩自己衣袖上的紋飾,只是在幽深眼眸中偶爾泛起的點點璀璨星光之後,刻骨的恨意如同萬載冰川般巍然不動。
她只是沒有把握,心存顧慮,不欲在此地動手而已!
「那個——」小七終於忍不住小聲問,「江公子認識凌宗主嗎?」
江晨微笑道:「凌宗主懲奸除惡,威名遠揚,天底下誰人不識?」
小七追問:「但江公子與凌宗主素未謀面吧,凌宗主又是如何認識江公子的呢?」
江晨道:「人的緣分跟名聲是沒有關係的,就算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也會有意外相逢的時候。天命如此,你能反抗嗎?」
凌思雪橫眉冷眼道:「別把什麼醃事都推到老天爺頭上。老天爺忙不過來!」
江晨道:「你覺得那些事情都是錯誤,都不該發生,但也許那就是天命呢?從你聽信謠言開始,後面的就註定要發生,你終究沒法躲過這一劫。」
凌思雪恨恨地道:「老天爺若是有眼晴,第一個就該收了你,天打五雷轟,灰燼都不留!「
江晨面上仍帶著微笑,轉頭對小七道:「小七姑娘,你到外面等我一下,我跟凌宗主有幾句話要單獨說。」
小七很不樂意地著嘴離開了。
凌思雪手指在桌上輕彈,低頭刻意不看江晨,壓抑著出手的衝動。
江晨站著看她了一會兒,開口道:「是《國殤》吧?彈得還不錯,就是節奏略快了些。」
「嗯———」凌思雪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心裡暗暗驚訝。自己只是隨意彈奏了幾個音節,竟然被他聽出來了。
一陣難堪的沉默後,她才說:「今天是依蝶的重要日子,不宜見血,所以你大可放心,至少在這座樓裡面,我不會偷襲你。」
「我關心的不是這個。」江晨慢慢地在她對面坐下來,目光在她臉上遊走,「我想向你打聽一些事情。」
「哦?你故意留下來,只是為了這個?」凌思雪抬了抬眼皮,「說吧,想打聽什麼?」
「我想知道,你跟你那位師兄究竟是什麼關係———..」
話沒說完,就見凌思雪募然變了臉色。
她抬起頭來,面覆寒冰,語聲凜冽:「你指的是哪位師兄?」
江晨看她如此表情,就知道她已被命中軟肋,揚起嘴角道:
:「當然是歸元殿裡的那位。」
凌思雪神情數度變化,沉默了片刻,緩緩問道:「你從哪知道我師兄?」
「我以前就說過,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那些事情只要你幹過,自然會被人知道。」
凌思雪臉色難看,語氣也低沉下來,輕聲問:「你說的—-是哪些事情?」
江晨嘿嘿怪笑,道:「我給你留下的痕跡,別人看不到,但你師兄應該看到了吧?」
凌思雪眼眸中陰霾凝結,右手五根手指全部捏了起來,看得江晨眼皮直跳,忙躬身戒備。
沒有一絲風,燭光仿佛也凝固了。
良久,凌思雪的手指又鬆開,面無表情地道:「你想怎麼樣?」
江晨聽她如此說,便知她終究還是顧及臉皮,稍微放下心來,道:「首先我想確定一點,那天晚上的事情,你師兄發現了嗎?」
「沒有。」凌思雪目光閃了閃,輕嘆了一口氣,搖頭道,「那天晚上之後,我就沒去找過他。」
「沒臉見他?」
這種審訊般的語氣,讓凌思雪不禁怒目看過來,憤然道:「你是什麼意思?」
江晨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凌思雪的憤怒,仍是平靜的語調說:「我只是問一下,你不用這麼激動吧?你如果不想回答,那就繼續下一個問題了。」
凌思雪瞪視著他,慢慢低下頭來,語中帶著一抹頹然,道:「我不想讓他擔心———」
江晨追問:「你跟他一般多久見一次?」
他敏銳地把握到,凌思雪跟他師兄之間的關係,可能並不是如他所想那般是一樁「正常」的姦情。
凌思雪的表情似乎有些難堪,對於這種難以啟齒的話題,即使貴為一宗之主也鮮少有經歷被直面質問。
她深吸一口氣,將雜念都壓下去,低聲回答:「少則三五日,多則十天半月。」
「都是你去找他?」
凌思雪微微點頭。
江晨彈了彈手指,感慨道:「幾十年來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偷情,難怪你的性格會如此扭曲!」
凌思雪眉頭一挑,忍住了憤怒。
「皇帝陛下知道這件事吧?」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江晨喃喃道,「難怪你身為一宗之主,卻肯屈尊入世,擔任第六騎....
他突然又提高了語調,胃嘆道:「世人眼中的御前騎士,無不是正義美好的化身,而你又是堂堂一宗之主,卻私下與一個太監苟合,倘若此事大白於天下,你們化真宗——-噴噴!」
凌思雪怒目瞪來,冷冷地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她並沒有反駁江晨的言語,江晨也至此才確定了心中的猜測一一這位化真宗宗主的師兄,居然是一個太監!
當年的化真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讓一名弟子寧願自殘身軀,入宮為奴?那場沸沸揚揚的弒師案,是否與此有關?
那麼,既然早已入宮,由道家弟子轉為殘缺之人,陰陽易位,以前的心法可能不再適用,凌思雪師兄的修為,未必就有自己想像得那麼厲害·——
念及此處,江晨故意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問道:「我很想知道,他一個太監,怎麼與你勾搭成奸?」
凌思雪勃然大怒:「姓江的,你別太過分!」
「放心,這事我會守口如瓶。」江晨站起身來,往外走去,「有空我會去拜訪一下你那位師兄的。」
凌思雪條然起身:「姓江的!你敢?」
「如果你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是不能改變主意。」江晨輕笑回答。
他基本可以肯定,那位師兄可能不是自己一招之敵,所以凌思雪才會緊張至此。這倒是自己可以利用凌思雪的一個軟肋。
房外,小七倚著欄杆,無聊地撥弄耳珠上的墜飾,聽見背後的腳步聲,回頭道:「聊完了?」
江晨點點頭:「聊完了,走吧。」
小七的手腕垂下來,在前面帶路,邊走邊道:「你們倆聊什麼了?」
「你在外面站了那麼久,沒有偷聽到嗎?」
「說啥呢,人家怎麼可能會偷聽呢!」
「你是依蝶姑娘的貼身侍女,除了照顧她起居,武藝也應該不錯吧?」江晨裝作沒有看到小七拼命打手勢的模樣,朗聲道,「剛才那麼近的距離,只要你有心去聽,我們聊的話都被你聽到了吧?」
他這話是故意說給身後房內的凌思雪聽的。既然她跟沈依蝶關係不錯,那就製造點嫌隙,給自己方便。這樣凌思雪想要滅口的時候,也不單單只考慮到本少俠一個人。
小七轉頭使勁打眼色,連聲道:「小聲,小聲-你們倆都是大人物,我怎麼敢偷聽?請不要開這種玩笑好嗎!」
「你不是想知道我們聊什麼嗎?直接豎起耳朵聽不就行了。」
「我雖然是很想知道,但不能用這種方式啊!我從小知禮儀守規矩—-哎,好了好了,就當我沒問過這個問題吧!」
小七把江晨領到雅間,剛倒了一杯茶,就聽見樓外傳來一陣吵聲:
「什麼狗屁楊大人,他有什麼能耐包場?我們黑白雙雄都沒發話呢!」
「就是,他有問過我們黑白雙雄嗎?」
「姓楊的簡直沒把咱兄弟放在眼裡,若不是看在依蝶姑娘的面子上,我「白閻羅」高天寶第一個就要他好看!」
「叫那個姓楊的出來,我「黑日星君」朱壽今天就要跟他好好說道說道!」
隨後就是一陣兵戈碰擊聲,好像是打了起來,緊接著似乎有人出面斡旋,動靜稍微小了些,但吵鬧聲一直未停。
江晨聽到黑白雙雄的嗓音就有些哭笑不得,好像走到哪都能遇上這兩個活寶。不過今天自己沒有化裝成宮寒的模樣,他們應該認不出來吧。
小七給江晨倒完茶,又不客氣地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後就在江晨旁邊坐下,一邊喝茶吃葡萄,一邊傾聽外邊的動靜。
「那兩個莽漢怎麼又來了——」她撇了撇嘴,似乎對於黑白雙雄兄弟倆沒什麼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