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芸清和江晨走出酒樓,瞪了長隨一眼:「叫那麼大聲幹什麼,唱戲嗎?不嫌丟人!」
蘇家長隨嘴上賠笑告罪,心裡卻想,我要是不喊那一聲,小姐你的下場就遠遠不止丟人那麼簡單了。蘇家嫡女的身份,無疑足以替代佛堂里的畫眉姑娘,成為市井坊間艷俗曲目中的新一任女主角。
蘇芸清與江晨在前,蘇家長隨隔著十多步跟在後面,三人返回星院。
路上,蘇芸清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你說你晚上才回來,那也就是在剛進城的時候就收到了那張紙條?給你送紙條的人長什麼樣?」
江晨回想了一下,道:「是個穿青衣的蒙面人,有點瘦,身高大約七尺,看上去很不起眼。」
蘇芸清目光閃了閃,摸著光滑的下巴道:「大街上蒙著臉,鬼鬼祟祟還沒被成衛司逮走,應該是從皇宮裡面出來的———.」
「你認識這人?」
「呢—————」蘇芸清揉了揉眉心,搖頭,「我只是猜的,那邊我也不熟。」
「真的嗎?」江晨略帶疑惑。以蘇芸清的身份,結交皇宮裡的皇子公主們應該很容易吧。
「那幫人看著就討厭,男的娘娘腔,女的都像老太婆,一個個陰陽怪氣,本公子才沒興趣認識他們!」蘇芸清說著,生硬地轉換了話題,「今晚你睡哪?」
「睡—你覺得我應該睡哪?」」
「跟前天一樣吧。」
「前天是哪?」江晨想起前天的情景,覺得她話里有兩重意思。他前天雖然睡在蘇芸清的房間,但跟他一起睡的人卻是林曦····
「你前天跟誰睡的?」蘇芸清很輕鬆地反問,好像這答案再簡單不過了。
江晨雖然聽她說的很自然,但直覺告訴他,如果順著蘇芸清的話頭答應下來的話,必然不妥。
蘇芸清就算嘴上不說什麼,但心裡也會介懷,
他輕咳一聲,道,「這樣不太方便,我還是去你那邊吧。」
「什麼不太方便!你知不知道阿曦多為你擔心!」蘇芸清不容分說地替他做了決定,「今晚你要是不能把她哄得開心起來,我就要你好看!」
此時已值深夜,星院裡不見人影,異常寧謐。
燈籠照著道路,草木森森,四下寂寥,恍惚間如同置身如某個荒僻的村莊裡。
三人的腳步,在夜空下傳出老遠,
「星院的學生都睡得挺早嘛。」江晨道。
「哼,這幾天白天一直比武,他們那種小身板早就累得不行了·————
林家在星院裡買了一個院落,占地面積不大,但樓閣都很精緻。
蘇芸清把江晨徑直帶到了林曦的住宅前,不過沒想到的是吃了個閉門羹。
不光守衛不肯放他們進去,就連聞聲趕來的貼身劍侍阿梅,也對江晨冷臉相向:「小姐不想見你,你回去吧。」
「阿曦還在生氣?她親口說的?」蘇芸清覺得有些奇怪。按照林曦的性格,就算心裡生氣,也不會直接將人拒之門外啊!何況她昨天是那麼焦慮擔憂-」·
面對蘇芸清的時候,阿梅的態度客氣了許多:「小姐心情不好,吩咐不見任何人,已經睡下了「那-——.」蘇芸清警了江晨一眼,示意他使點無賴的手段,鬧出動靜來。她就不信林曦真的不會露面。
但江晨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那就不打擾了。」蘇芸清只好說,「明天早上我再來吧。
三人往回走了一段路,蘇芸清忍不住道:「你們倆怎麼回事,一個兩個都這麼反常?」
「我這個人在生人面前比較害羞。」江晨搪塞道。
「少給我裝蒜!你那點花花腸子我能不知道?說!是不是又在外面勾搭了哪個女人,讓阿曦給發現了?」
江晨額頭微微冒汗,道:「哪有。」
「哼,你要是再這樣不老實,我也幫不了你!」
江晨唯唯諾諾,蘇芸清旁敲側擊,也沒問出什麼名堂來。
又走過一段路,蘇芸清往路邊一個宿醉睡倒的大漢警了一眼,皺眉道:「太不像話了。星院的風氣,就是被這幫人搞壞了!」
江晨道:「這麼冷的天,他睡在外面會不會凍死?」
「凍死活該!」蘇芸清嫌惡地呸了一口,加快腳步走過去,「也給那幫戌衛司的飯桶們找點活做。」
「這樣是不是不太好,萬一被人知道我們見死不救的話,會影響名聲的.」
「你還有名聲嗎?」
「有啊,雖然是惡名,但說不定哪天就會被洗白呢—」
蘇芸清突然止住腳步。
江晨還以為她良心發現了,卻聽她嘀咕了一句:「不對。」
蘇芸清轉過身子,大步走到醉漢面前,低頭看了一眼,面色陡變:「果然!」
江晨跟著走近,疑惑地問:「怎麼了?」
「還記得當初我們在烏風鎮遇到的那個噁心的東西嗎?這人體內被種下了那傢伙的肉芽!「
「紅煞?」江晨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風雨樓的五煞之中,就數那個肉泥怪物「紅煞」給江晨的印象最糟糕。
「好像是叫這個外號。」蘇芸清蹲下身子,右手按在那昏倒的男人胸膛,仔細感應著什麼。片刻後,她搖了搖頭,「潛伏得太深了,沒辦法取出來。」
「他們竟敢在星院動手!」江晨轉頭四顧,看著空蕩蕩的學院路,頓時明白為何今日的星院如此冷清了。
風雨樓是要對星院,不,是對整個聖城、整個天下的秩序維護者們宣戰嗎?
「姓白的是一個瘋子!」蘇芸清冷冷地道,「尤其是被你打得斷子絕孫之後,愈發喪心病狂了「與全世界為敵,他還真有勇氣。」
「逆天而行,必遭天譴!」蘇芸清條然轉身,向後邊長隨吩咐道,「你回去通知季叔,讓他召集京城裡面所有的人手,馬上趕過來!」
蘇家長隨本來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但聽到這一句,立即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著急道:「小姐你呢?」
「我去找阿曦!」
長隨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氣,也不敢多勸一句,急匆匆地施展身法疾行而去。
江晨和蘇芸清也沒多說廢話,同時轉身奔向林曦的府宅。
短短一截路,兩人仔細觀察周邊環境,便發現了好幾具躺倒的屍體,有的還在微微抽搐著,不知會發生什麼可怕的變化。
等到了林府,遠遠望見門口的守衛還筆直地站著,兩人才齊齊鬆了一口氣。
守衛見二人去而復返,有些疑惑地上前問話:「蘇小姐,不知·——」
蘇芸清迫不及待地打斷道:「你家小姐呢?快叫她起來,咱們得逃命去了!」
守衛們面面相。雖然蘇家大小姐向來精靈古怪,可從前也沒玩過這麼離譜的惡作劇。今天這是喝醉酒了麼?
「快點!」蘇芸清急得直蹦,「你們這些蠢材,沒感覺到今晚不對勁嗎?再遲就來不及了!『
「可小姐吩咐過—」
見那幾個守衛無動於衷,蘇芸清一腳,直接就往裡闖。守衛們知道她身份,自然不敢跟她來真的,像模像樣地比劃幾下後就放她進去了。
但江晨就沒這麼好運氣了。那幾個守衛冰冷的視線讓他自覺地沒有往前邁腳。
「林姑娘!林曦!」他張嘴喊起來,心想林曦能夜識百鬼,感知也算敏銳,肯定會被自己叫聲驚醒。
守衛們用看白痴般的目光打量著他。誰不知道小姐睡眠很淺,房中一直都布置了靜音法陣,外面就算沸反盈天也吵不到她。
江晨喊了三聲,沒見一點回應,只好住嘴,看著守衛們不懷好意的視線,汕汕道:「幾位大哥,我是真有要事,能否通報一下?」
又在門外等一會兒後,院內終於傳來動靜。一隊白衣劍士在前,一隊黑衣劍士在後,前呼後擁地護送著林曦和蘇芸清走出院落,
江晨見劍士們魚貫而出,也想湊進隊伍中,卻被不客氣地一劍逼退。他看到連凌霄這種老不尊都在隊伍裡面,還朝自己擠了擠眼晴,不由氣得牙痒痒的。
等到一行人都從他身前走過去了,林曦的貼身劍侍阿梅留在最後,停在江晨跟前說道:「小姐有句話托我帶給你。」
「什麼?」
阿梅掃了一眼周圍,低聲道:「小姐說,她暫時不想見你,如果江公子想女人了,就去找老相好和新相好去。」
「這是什麼話?她說不見就不見了?」江晨氣極反笑道,「有問過我答應了嗎?」
「話已帶到,江公子好自為之。」阿梅後退轉身,趕上了前方的隊伍。
江晨低頭看著自己的靴子,突然抬腳踢飛一顆石子,然後跟了上去。
一行人走在寂靜的道路上。
空曠的校園,燈火稀疏,樹影歪斜,寒風呼嘯在午夜時刻,比平日裡多出了幾分陰森。
眾多不齊的腳步聲迴響在夜空里,給人帶來不多的慰藉。
「小心!」最前方的白衣劍士首領打了個手勢,眾人行進的速度緩慢下來。
人們注意到樹叢間輕微的響動,個個嚴陣以待。
樹葉沙沙作響,草尖顫動。
借著慘澹的月光,隱約窺見黑暗裡一雙雙猩紅的眼睛。
「什麼東西?」
「滾出來!」
隨著幾名血氣旺盛的劍士的厲喝,樹叢中的幽魅現出真身。
原來是一隻只紅眼晴的野貓野狗,此時不知受了何方的蠱毒所感染,個個毛髮聳立,口角流涎,爪牙獰地向人們圍攏過來。
這些狂亂的貓狗並不發出半點叫聲,但行動卻比平日更加輕盈矯健,落足幾無聲息,貼地行進之時,普通人肉眼幾乎看不清它們的身影。
幸好如今護衛在林曦身邊的,無一個是弱者!
『孽畜安敢當道!」白衣劍士首領右手一揮,長劍劃出一個漂亮的十字,將迎面撲來的一隻野貓斬成了四片。
戰鬥就此打響。
野貓野狗們瘋狂涌過來,劍士們紛紛出手迎擊,霧時激濺出腥風血雨。
劍士們高強的武技在一照面就體現得淋漓盡致,沒有一條漏網之魚能通過那道劍氣劃下的死亡之線,這些妖異的野獸在死前發出哭豪慘叫,交織成痛苦悲愴的輓歌,打破了深夜的寂靜。
血腥的氣味,冰冷的殺氣,同伴們的屍體,臨死前的哀鳴,愈發激起了野獸們的瘋性。它們前仆後繼,奮不顧死地沖向那條絞殺著肉體的死亡線。
優美的星院湖畔夜景,轉眼間淪為一片屍山血海。
短短几息的時間內,就有數百的貓狗被斬殺,但後面源源不斷地衝過來的野獸的數目,足以讓蘇芸清這種見慣了大場面的武者也感到頭皮發麻。
「這附近哪來這麼多野貓野狗?」
林曦倒是很鎮靜:「也許整個聖城的流浪貓狗都聚集在這裡了。」
「阿曦,你能看到施法的人在哪裡嗎?」
「看不到,他不在這附近。我找個冤魂問問吧!」林曦說著,閉上雙目陷入冥思,片刻後睜眼搖搖頭,「這一帶的冤魂,都被一種神秘力量召走了。「
「他奶奶的,簡直欺人太甚!」蘇芸清氣沖斗牛。
這些貓狗不僅速度快若鬼魅,身軀也比尋常野獸堅韌很多,就算精銳劍士也未必能一劍殺死它們,它們就算斷了一條腿甚至半截身子還能撲咬,比瘋狗還瘋狗。
更可怕的是這些瘋狗很可能還具備傳染性,只要被它們咬上一口,紅煞的血肉就能趁虛而入,
鑽入身軀作怪。
噩夢般的場面,與喪屍圍城無異。
若非林曦的守衛力量是按照正面抗衡兩千人軍團的等級來配備的話,這會兒肯定已經窩囊地死在了無數貓狗的爪牙下。
幸虧她的護衛劍士們不僅武藝強橫,同時還結成了林家秘傳的劍陣,暗合陰陽八卦的方位,力量生生不息,按照戰術推演的話,一般能夠抵擋一名仙佛強者半盞茶時間不成問題。
整支隊伍呈梭形朝前方推進。
人們腳下踩著貓狗的殘軀,仿佛能感覺到屈死的冤魂在腳底下陰冷的土地上徘徊不去,血肉模糊的軀殼混著塵埃被踩入泥土深處,怨恨的意念仍不住發出悽厲的哭聲,揪人心腸。
但林曦知道,根本沒有什麼冤魂,這些貓狗早已經是行屍走肉,而恐怖的幻覺則是蒼穹高處某種不知名力量所帶來的壓迫感。
雖然被數十人護在陣中,但她仍感受到一種赤身行走在雪地上的森寒。
樹梢上的慘白月光透出薄薄的涼意,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了自己一人,正獨自走向黃泉之路。
她忽然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回頭望了江晨一眼,又飛快地扭回頭去。
所有人的心情都逐漸變得沉重。
他們在路上見到了不少人類的殘骸,被啃得只剩下骨頭,衣服依稀可見是星院學生的式樣。
風雨樓那伙惡徒,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行如此殘暴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