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旁邊學究模樣的老人念了一句,面上生出幾分振奮之色,「他姓江,不是南村的,也不是北村的,他是外地人!」
人群里響起一片歡呼聲。
江晨不明白一個外地人有啥值得歡呼的,又聽老學究問道:「少俠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江晨聽到這文約的問話,有些牙痛地回答:「從聖城來,回聖城去。」
老學究和持鳩杖的老者對望一眼,老學究疑惑地嘀咕:「聖城在哪?」
持鳩杖的老者乾咳一聲,問道:「少俠可是從山上那座神廟裡走出來的?」
「神廟?」江晨回想了一下,搖頭道,「沒有啊,就看到幾塊破石頭。」
他這話不說不要緊,話一出口,就見眼前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把他嚇了一跳。
持鳩杖的老者濁眼含淚,一把丟掉鳩杖,握住江晨的雙手激動地道:「少俠,我們可把你盼來了!」
「老丈何出此言?」
老者握住江晨的雙手顫抖不止,嘴唇直打哆嗦,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老學究說道:「少俠有所不知,我們北村的預言裡面記載了甲子年臘月十三,也就是今天,傳說中的勇者會從神廟裡走出,懲奸除惡,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
怎麼哪個地方都有這種無聊的預言-江晨腹誹一句,漫不經心地道:「兩位老丈可能誤會了吧!就算我是個外地人,今天恰好路過神廟,也不能說明我就是預言中的那個勇者啊!」
「不不不!」老學究急切地擺手,「那神廟裡有一股極為恐怖的力量,觸之即死,生人勿進,
飛鳥難渡。少俠你能從裡面毫髮無傷地出來,一定就是命運選中的那個人!」
江晨搔了搔手背,仰脖付思,道:「好像是這麼回事。」
見他承認了自己的身份,老學究大喜過望,朝鳩杖老者使了個眼色,道:「少俠千里迢迢地趕過來,一定乏了吧,快請隨我等進村,咱全村上下已經擺好了接風宴,就盼著少俠大駕光臨了!」
江晨道:「吃飯就不必了,我趕時間呢。先把預言講講吧,裡面提到浮屠教主了嗎?我和他最後哪個贏了?」
見對方一臉茫然的表情,顯然不知道浮屠教主是何許人也,江晨嘆了口氣,道,「那就把我的使命講講吧,老天爺派我來幹啥?殺誰?」
老學究拇了拇山羊須,道:「預言裡說,勇者降世的那一天,就是南村惡霸張大山的末日」
「南村惡霸?」江晨扶了一下額頭,幾乎沒吐血。我堂堂預言中的命運之子千里迢迢過來就為了幹這麼點破事?殺一個地痞惡霸?
「我今天忙,改天有空過來收拾那個惡霸吧。」他掙脫鳩杖老者緊握不放的粗糙大手,邁步要走。
卻聽鳩杖老者哀叫起來:「少俠你可不能走啊,那張惡魔魚肉鄉里,作威作福,青壯年都被他拉去做苦力,稍有姿色的女子都成了他的侍妾,咱們北村都快被他趕盡殺絕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江晨不耐煩地道,「你們隨便派個有姿色的女子過去,下個毒不就完事了嗎,有必要勞動本勇者親自出手?」
他邊說邊往前走,那鳩杖老者情急之下抱住了他的大腿,卻根本無法撼動半分,反被往前拖走。
「少俠有所不知。」老學究也急忙道,「往日也有勇決的女子自願屈身事賊,然而那張大山百毒不侵,刀槍不入,我們用盡各種手段也無法傷他一根寒毛———.」
「百毒不侵,刀槍不入?這還有點意思。」江晨停下腳步,鳩杖老者仍死死抱住他大腿不放,「他多少歲了?」
「二十八。」
「你們的預言既然連今天都算準了,二十八年前就沒算中他出世嗎?」
老學究搖頭嗟嘆:「張大山出生的那一天,天降雷霆,地涌紅光—————
「這廝來頭這麼大?」
「我們放火燒山,但是突降暴雨,老天爺讓他活了下來。」江晨腳下的抱腿老者咬牙切齒,
這都是命啊!」
江晨心想,只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預言就放火燒山,這位老先生年輕時也是個殺伐果斷的強者。
他環顧一眼,前方的山民大部分都跪著,多是些老弱病殘,一個個眼神中飽含期待,讓他實在不忍拒絕。
「行了行了,老丈請放手吧,我答應你了。那個南村惡霸在哪?帶我去見他,一會兒本少俠還要回京城吃晚飯呢!」
話音剛落下,就聽一個脆生生的嗓音響起來:「夫君,我給你帶路!」
說話間,一個壯碩的少女從人群中走出來,健步如飛地走到江晨面前,在江晨驚訝的注視下,
故作嬌羞地低下了頭。
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鳩杖老者乾咳兩聲,道:「事不宜遲,少俠,我們趕緊動身吧!」
江晨還沒從那一聲「夫君」中回過神來,轉頭問道:「預言把婚事都給我安排好了?」
「這個——」老學究支吾。
少女低著頭道:「在預言中,我會成為你的妻子,助你把惡霸的屍骨封印在龍眠之地,讓它的意志千年內無法甦醒。」
她說話的同時眼角上瞄,眼中閃過了欣賞和滿意。對她而言,這位傳說中的勇者並沒有令她失望,起碼他的外貌是如此。
江晨定晴打量了一眼這位勇者之妻的樣貌,霧時虎軀一震,寒毛直豎:「預言中還有這一條?」
「好像有吧。」鳩杖老者不太確定地回答。
「是不是快要下雨了?」江晨抬頭看了一眼天色,「我衣服好像還沒收呢,容我回家一趟——...」
「噗通!」鳩杖老者再一次撲倒在地,抱住了江晨的大腿。
江晨轉向老學究:「如果我說我不想當預言中的那個勇者了,你們會如何?」
老學究抒著鬍鬚,和顏悅色地道:「好孩子,不是你想當勇者,是命運選中了你啊!」
霧濕,霧濃。
山中的濃霧迷離縹緲。
一座宮闕在霧中半隱半現。
張大山在宮闕中喝酒。
張大山體格壯碩,身高九尺,超出常人兩頭不止,腰圍也和身高同樣驚人。
江晨見到他時,他正在眾多美貌女子的環繞下,享用美酒和豬蹄。
在別人的提醒下,他抬起頭,勉強從肥肉崢嶸的臉龐上擠出一道眼縫,用醉眼惺的目光,從眾女之後看到了迤迤然走來的布衣少年。
「張大山?」布衣少年走到近處,微笑著問。
張大山張開蒲扇大的雙手,分開前邊輕紗薄翼的妖嬈女子,疑惑地問:「你怎麼進來的?」
「走進來的。」
「外邊的人呢?」張大山怒道,「我不是說過了,用膳的時候不允許打擾嗎?」
「可你一天到晚都在用膳,我實在等不及。」江晨道,「抱了,如果不是趕時間,我本不該打擾你最後一頓晚餐的。」
張大山聽到這裡,微微一驚,雙眼眯到了肉縫之內,轉頭向一個侍酒女子問道:「今天幾時了?」
「臘月十三。」侍酒女子嗓音輕細地回答。
張大山恍然大悟,瞪視江晨:「原來是你!」
「是我。」江晨頜首致意。
張大山朝旁邊一招手:「拿我的兵器來!」
四名女子慌慌張張地跑到牆角,合力抬起一柄巨大的鐵刺戰錘,東倒西歪地往桌邊移來。
江晨看她們實在辛苦,便往下壓了壓手,道:「放下吧。不用這麼麻煩。」
張大山悚然一驚:「你要趁人之危?」
「反正結果已經註定,這樣最省事!」
「省」字出手,劍已在手中。
「照膽」出鞘,寒光斂灩。
「事」字出口,濃重的殺氣就直迫張大山的咽喉。
張大山剛要仰脖躲開,但那柄劍已先一步刺中了他的喉頭。
這一劍並不複雜,也不巧妙,更不奇詭,只是快,只是狠,只是准!
「枯木劍法」,該玄奧時玄奧,該簡單時簡單!
「贈」的一響,劍尖點在張大山咽喉,竟發出金鐵交擊之聲。
江晨皺了皺鼻子:「聽說你刀槍不入,看來傳言不虛。「
若是尋常兵器也就罷了,這柄「照膽」軟劍可是柳軒所贈,天底下數得著的神兵,居然連此人的油皮都沒刺穿,這等橫練功夫當真厲害!
張大山笑了,笑得很得意。
「我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這一身金剛體魄,就是為今天準備的!」
「你不相信預言?」
「什麼狗屁預言!天要亡我,我便逆天!」張大山一聲悶哼,頭一仰,手一顫,並指成刀朝江晨肩膀削來!
以他軀體的強橫,這手刀跟神兵也無有區別。要是挨著一下,定是筋斷骨折的下場!
即使江晨的軀體已是九階體魄,但內里空虛,也不願與這等強人硬碰硬,閃身躲過,回手攻出一劍。
這一劍刺中張大山心窩,同樣發出金鐵交鳴之響。
「哼哼哼,就憑這跟牙籤也想殺我?回娘胎再練二十年吧!」
張大山怪笑聲中,龐大的身軀如肉山般朝江晨撞去。
在江晨看來,那具筆直撞來的龐大身軀,猶如巍然巨塔轟鳴砸下。以自己此時的狀態,就算能挨他一撞,也絕對挨不了他二撞、三撞。所以他只能再次躲閃。
「桀桀桀,想當我的對手,你還遠遠未夠班呀!」
張大山蒲扇般的大手往前一抓,江晨翻身躲過,還手三劍。
女子們驚叫著四處逃散。
張大山不愧為南村霸主!
江晨又何嘗不愧是預言中的勇者!
「嗆螂螂」一連串金鐵交擊聲響,寒光暴閃,兩條人影齊飛半空!
江晨居然硬接下了張大山的一撞一抓!
這兩招交擊之威當真是驚天動地!
兩人的身形立時震開!
江晨逐漸摸清了張大山的虛實,輕笑道:「你也就這點手段!」
「少猖狂!」張大山的身軀在地面投下巨大的黑影,雙腿連環踢出,「今次我定要將你轟殺成渣呀!」
江晨的身形在半空橫移。
張大山左腳踢空,右腳勉強踢在江晨左腰之上,被他手臂擋住!
這一腳自必然難以發揮全部的威力。
江晨只是身形一晃,右掌一揮,反拍在張大山腿旁!
他右掌上附帶了「空間扭曲」的神通,穿金裂石不在話下,這一掌擊中,張大山下落的身形又飛起!
好一個張大山,即便痛疼慘叫,半空中又一個翻滾,卸去掌力,就勢斜墜而下,竟然恰好坐回榻上,那雙壯碩的胳膊一翻,就掀起桌案朝半空中的江晨砸去。
江晨身形如虛如幻,竟與那桌案對穿而過,一閃即逝,出現在張大山身側,一指點在他咽喉。
這一指附帶了「空間傷痕」神通,能在萬物之上撕開傷痕,金剛體魄也不例外。
「照膽」歸鞘,血激濺在半空。
張大山的血!
血從咽喉上飆出。
張大山身軀一顫,右手撐在地上。「我沒有做錯!」
一句話才說完,他的右手支撐不住,龐大身軀轟然倒下。
「從預言來看,你的確沒錯,你只是在遵循命運行事。」江晨一抖腕,指尖上的鮮血飛灑在雪白的牆壁之上,濺開一朵朵的血花,「那麼今日之死,同樣是命運的安排,你也不該有怨言!」
眼見勝負已分,屋中的女子都不再驚慌,有的縮在牆角,有的喜極而泣,有的默默流下淚水。
滿屋子脂粉香,掩蓋了血腥氣。這惡霸也算是死在花下。
江晨嘴角含笑,眼中卻連一點笑意也沒有。
他知道自己雖然殺了這惡霸,但未必人人感激自己,甚至還有些會憎恨詛咒自己。
他不理會這些目光,在張大山的屍體上搜了搜,摸出了一塊缺角的黃絹。對著燭光一看,「拼無命」三個字赫然入目。
江晨迅速將黃絹收好,沒有對屋中的女子們說一句話,便轉身踏出門外。
守在外面的村民哄然圍攏過來,歡呼雀躍。
江晨問:「那個破預言還有什麼安排嗎?」
「預言裡說,勇者打敗張惡魔後,會留在村里用膳。村民們會用最豐盛的菜餚回報他———」
「下回吧。」
江晨客套幾句,婉拒了他們留自己住宿的請求,在夜色中走下山坡。
一個女子站在石頭上,凝注著他的背影。
苗春姑深情款款的目光中,預言中的勇者、天命選中之子、全村的救世主、單槍匹馬挑翻了張惡魔的男人,她未來的丈夫,在完成使命之後,滿載容光,披著夜色,漸行漸遠。
他的名字註定會被載入史冊,光耀千古,在南北雙村中萬世流傳。
江晨走出村子邊界,身邊盪起漣漪,如同走入一座湖面。
他小心翼翼地辨識著虛空中的暗流和痕跡,最終從一片霧氣中穿出,才算是脫離了那座「南北雙村」的洞天福地,真正回歸雲夢世界。
安頓好南村宮闕中的女子,老村長望著東方夜幕,眉頭緊皺,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事。
他忽然一拍腦門:「糟了!」
「怎麼了,村長?」
「糟了糟了糟了!」老村長捶胸頓足,手中鳩杖連連敲打地面,「忘了請勇者留下墨寶!」